騙子

  騙子

  「既然小景不願利用你，那便罷了。」大妖自王座起身，步伐穩健走下台階，繞過荷花池，目光所及是一臉倔強的青年。

  柏樅當然知道代景的性子，從古至今就沒變過，縱然記憶不全，神魂殘缺，還是那般天真，讓他歡喜，也讓他憂愁。

  代景本是匆忙趕來，心緒激盪，這會兒臉頰蒼白如紙，雙腿虛軟。柏樅到他身邊伸出手臂，代景下意識搭上，這才穩住。

  柏樅道：「身體剛好些，又亂跑。」

  江熾本也想上前，卻又生生頓住，他意識到，他已經沒有資格站在代景身邊。

  代景深呼一口氣，對江熾說：「你不用站在我這邊，也不用違背孝義，江梟我會自己找到，然後殺了他。」

  江熾料到這個結果，但聽代景親口說出，仍讓他心臟刺痛，「小景，我們一定要這樣嗎？」

  這麼生分，就像十二年的竹馬情誼從未存在過。

  「我可以……」

  

  「你不可以。」代景打斷道，「江熾，我不需要你再為我做任何事了。」

  儘管殘酷，但他一定要說出口，好讓江熾從這場仇怨中脫身。這是江梟造下的孽，都說父債子償，代景卻不想江熾牽扯進來。

  江熾再也無法吐出哪怕一個字，神情有片刻的空白，像是不知所措。

  代景狠下心腸，不去看江熾，對柏樅道：「我們回去吧。」

  柏樅若有所思一瞥江熾，攬著代景離開。

  江熾甚至連頭都不敢回，身體僵著，四肢冰涼，腦中嗡嗡——在小景看來，他連利用都不值得了嗎？

  白箬就等在外面，豎著耳朵聽完修羅場，口中嘖嘖有聲，見柏樅與代景出來，婀娜多姿地迎上去，巧笑倩兮：「老闆，我就知道你對代景忠貞不二。」

  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

  柏樅涼涼地盯一眼，白箬頓時就跟小雞仔似的往後縮，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代景連忙解釋：「我可不是因為懷疑你才找來的。」

  柏樅嗓音淡淡：「懷疑什麼？」

  「什麼都沒有懷疑。」

  白箬補刀：「懷疑你在外面有人，因為這幾天你都不跟他膩歪了。」

  代景：「……」真是謝謝您了姑奶奶。

  柏樅聞言倒是沒有生氣，反而笑道：「真的？」

  代景把頭搖成撥浪鼓。

  大妖溫熱寬厚地掌心落在青年搖晃的腦袋上，嘆道：「這么小一顆腦袋，傻乎乎的，怎麼裝得下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代景放棄了爭辯，反正他說什麼都像拈酸吃醋。

  柏樅在他頭上揉一把，風馳電擎地帶著人飛躍在山野間，將某電燈泡甩得遠遠的。代景還是第一次不藉助飛行紙鶴飛這麼高，不由得抱緊大妖，任憑風聲過耳，陽光灼烈。

  大妖低沉愉悅的嗓音響徹雲野：「今天天氣不錯，帶你兜風。」

  代景在天上足足遊逛了三個多小時，看天看雲看山川大地，人都看傻了，才堪堪落地。他有理由懷疑柏樅在懲罰他。

  但他無論怎麼看，柏樅都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代景根本不知道哪裡戳中大妖愉悅的點，讓他被迫「同樂」了好半天。

  自此之後，柏樅走到哪裡，都會告訴代景一聲。無論閒沒閒著，都守在代景身邊，吃飯睡覺洗澡噓噓，柏樅一個不落地跟著。

  代景有點崩潰，好聲好氣商量道：「哥哥，我上廁所與洗澡的時候你就不要跟著了。」

  柏樅：「你不是喜歡我黏著你，跟你膩歪？」

  膩歪到廁所就過分了，代景沒有被看噓噓的癖好，說：「就算我們結婚了，彼此還是需要一點隱私空間的。」

  柏樅故作受傷：「原來你這麼快就煩我了。」說著走到一邊，四五度角望天。

  代景：「……」堂堂大妖，戲居然那麼多。

  為了好好給大妖上一課，讓他知道隱私空間的重要，代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之後柏樅走到哪兒他就走到哪兒，洗澡也堂而皇之地擠進去看。

  活了兩千多年的大妖臉皮可比他這個人類厚多了，大大方方展露猿臂蜂腰、寬肩長腿的黃金比例身材，每一塊肌肉都蘊藏著美感與力量。

  代景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臉一紅跑了。

  並且他震驚地發現，柏樅居然沒有上過廁所，若非大妖前身是人，他都要懷疑柏樅真身是貔貅——只進不出。

  這個疑問在不久後得到答案，代景實在太好奇了，晚間睡覺前忍不住問了出來：「你都不上廁所的嗎？」

  柏樅語氣微妙地一頓，說：「如果你指的是排泄，我確實不需要。」

  「為什麼？」代景驚訝又羨慕。

  柏樅莞爾：「辟穀之後不需要進食，偶爾地進食也會轉化為『氣』。」

  「氣？什麼氣？就像放屁一樣嗎？」

  「……」柏樅耐心解釋，「是修煉所需的精氣，世間萬物皆有。」

  代景問：「那我也有嗎？」

  「自然。」

  「那我也能辟穀嗎？」

  柏樅想了想說：「你體質比較特殊，每隔百年，你就會陷入沉睡，身體不老不死，所有的機能卻會重啟。」

  「重啟？」

  「就像電腦恢復出廠設置，你在第一世什麼樣，沉睡之後醒來還是什麼樣。即便修煉，醒來後也會修為全無，需要重新修煉。「」

  「……」代景傻眼，「那豈不是表示，我永遠是個人類弱雞？」

  柏樅憐愛地摸了摸他雪白透粉的臉蛋，「以你的聰明才智，自然會比上個百年要好。」

  代景回想，「上個百年，我好像是個神棍。」

  「嗯，把我的心騙走了。」柏樅配合道。

  代景眼睛彎彎笑起來，錘了一下大妖心口，不敢用力，那裡的傷口剛癒合沒多久。

  絮絮叨叨，說著有的沒的，困意襲來，代景闔上眼皮沉沉睡去。

  已是初秋，夜深露涼，柏樅將被角壓嚴實了，靜靜地凝望青年酣睡的面容，低下頭，親了親他眉眼。

  月上中天，蓮花小院後竹影婆娑。

  一襲白影立於林中，如果白箬看見，定以為是另一隻幽魂。事實上，江熾此刻的模樣也與鬼魅無異了，因為他在做一個有違人倫孝義的決定。

  大妖信步而來，距離年輕的天師五步遠站定，「想好了？」

  江熾冷麵如冰，道：「江家欠小景的，我來還。」

  代景一覺醒來，大妖老公不在身旁。一開始他以為柏樅是去忙工作，直到一整天都不見人影，他這才覺出異樣來。

  「看見柏樅了嗎？」他問白箬。

  白箬奇怪道：「他是你老公，怎麼他去哪裡你都不知道？」

  代景又去問沈醫生。

  沈思默明顯知道些什麼，一臉心虛地撒謊：「柏先生讓我告訴你，他去去就回。」

  代景問：「他去幹什麼了？既然讓你告訴我他去去就回，你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沈思默：「一時忙忘了。」

  「你忙什麼了？忙著一整天蒸芋頭吃？」

  「……」沈思默看著手邊一大盤冒著熱氣的芋頭，無可辯駁，「你要吃嗎？」

  代景：「氣飽了。」

  沈思默諄諄教導：「你要少生氣，對肝臟不好。」

  代景不再為難這替大妖打工的家庭醫生，儘量平心靜氣地問：「他到底幹什麼去了？」

  沈思默搖搖頭：「我不能說。」

  代景點點頭，折了一隻飛行紙鶴就衝上天，結果還沒到半空，就被一道屏障擋了下來，差點摔個四腳朝天。

  「什麼東西？！」代景仰臉質問。

  沈思默趕來，著急道：「這是結界，在柏先生回來之前，我們都出不去。」

  「他弄的？」

  「他弄的。」

  代景越發確定，柏樅是去幹什麼危險的事，怒而搶過管家手機，打電話給柏樅。

  過了七八秒，電話被接通。

  代景：「你個騙子！你說過不會再瞞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