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

2024-09-14 23:00:06 作者: 章世取儒

  三千

  菩提寺的天空徹底暗了下來,遮天蔽日的黑幕若風雨欲來的前兆,暗藏無盡殺機。

  季嵐抱著青芥一步步走出寶殿大門,那轟隆的一聲巨響,不是地震,而是季嵐用風力直接碾碎了贊達措的沙化身體。

  東方既白匆匆趕來,眼見這一幕,驚覺不對。這不是青芥鬼火能造成的響動,而除了青芥外,就只剩一個人了。

  流光劍在東方既白手中感知到強大的危險,發出耀眼的白光。

  青芥緩緩睜眼,淡笑了一下:「我居然沒有消失嗎?」他拍拍了季嵐的肩膀讓他放鬆。

  季嵐原本陰沉的臉愣了一下,然後扶著青芥腰把人放下。

  

  東方既白:「小心你身邊那個人,他很危險。」

  青芥指向他身後:「你要不要看看你身後再說這句話。」

  「看來我來的不巧啊!」

  秦莽一如既往地穿著那兜帽,嚴嚴實實地把人裹得一絲不漏。身量纖細修長,手持法杖,那法杖上纏著一條黑色的蟒蛇,鱗片還閃爍散發出墨綠色的光澤。

  東方既白渾身驚出一身冷汗,仿佛蛇信子在後頸突然舔過。所以流光劍的劍意是對著他身後的嗎,他竟然毫無察覺。

  秦莽微微欠身:「一別十年,好久不見,青使大人。差點忘了,你現在叫青芥是嗎?」

  「對了,我順便還把門外的兩個小童給帶進來了。」秦莽隨手拍了一下法杖上的明珠,玉鸞便從上空扔過來晨烏和沈庭梧。

  沈庭梧娃娃顫抖著手,被丟在青芥懷裡,他朝青芥說了一聲:「小心。」晨烏爬起來快速躲在東方既白身後。他第一次僅僅只是靠近一步這個人就覺得恐懼,萬念俱灰般的恐懼。

  青芥負手掐著手腕,冷眼看著秦莽。

  「不要這麼緊張,好歹也共事百年。」

  秦莽朝青芥伸出手:「乖孩子,跟我回雲宮吧。這裡太危險了。」

  青芥一動不動,立場非常堅定。

  「我只是想聚和仙元,帶你們一起回家,怎麼都不聽話呢?」

  青芥:「雲宮不是我家。」

  秦莽絲毫沒有被拒絕的尷尬:「那就別怪我以多欺少了。」

  晨烏小聲埋怨:「這人算數這麼差的嗎?他才兩個,我們一二三四五…六個人呢。」

  秦莽法杖觸地的瞬間,那寶殿的域竟然重新瀰漫。迅速覆蓋了方圓十里。散成一抔黃沙的贊達措扭了扭手腕處再次聚了起來,與之前不一樣的是,黃沙下埋藏的三千屍骨也站了起來。

  遠處菩提樹下的郁褐坐在輪椅上冷峻地看著這一幕。壁上的陰雲不由分說把人全部籠進域裡。

  ***

  戰況焦灼,北朝守將郁褐已經不眠不休七天守在龍脊關了。再這麼下去,彈盡糧絕,他們甚至挨不到冬天。

  北朝王宮的增援遲遲未到,並且敵軍卡住天時,屢次偷襲、軟攻,再這麼下去,三千將士全都要葬在此處。

  「既然他們有人擅長卜算天時,那我們就爭奪地利。龍脊關形成的峽谷,易守難攻,只要我們占據峽谷高地,用投石機在上方設陣,一旦敵方進入,便可一網打盡。」這是只會紙上談兵的軍師三天三夜想出的對策。

  實際行動起來,郁褐經過多方演算,覺得不妥之處甚多。其一,大部隊攀爬到峽谷上方,必定會引起敵軍關注,屆時一旦暴露,他們便是任人射擊的靶子。其二,龍脊關多是黃沙地勢,且不說投石機和石料要如何搬上去,一旦遇上流沙,便是兵行險著。

  突然,狼菸捲起,敵軍突襲。

  不容郁褐多想,現下只能按照軍師的計劃實行。這世間本就沒有萬全之策,等全部隱患都排查完,再去打仗,龍脊關早就成了南朝的家門口了。

  呼嚎的叫囂聲和馬蹄聲迫近,郁褐抽出鐵戟:「眾將士聽令,隨我突圍,守護家園。」

  一切順利的好像終於得到了上天的眷顧,開路的將士率先在峽谷上布下機關。郁褐斷後,引敵深入。他甚至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決心和準備,為國獻身是最榮耀的歸處。眼看著敵軍尾隨而至,進入包圍圈,高處的埋伏蠢蠢欲動。

  忽然,烽火盡消,黃沙四起,地上緩緩出現了一個漩渦將北大營的將士吸在其中。

  與這域中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三千將士的枯骨從漩渦中起身,直聳聳地面朝郁褐。

  郁褐:「我認識他。」

  「什麼?」

  龍脊關一戰的關鍵,莫名其妙的黃沙迷眼,腳下流沙形成的漩渦,突然送來的降書,風中飄搖的白色旗幟。重重異象,再次喚醒記憶。

  郁褐撐著扶手,從輪椅上離開,慢慢站直了身體。

  晨烏張大嘴巴,吞了一口沙子:「你沒瘸啊!」

  眾人用白痴一樣的眼神看著晨烏。

  郁褐看著三千將士身後的贊達措,身影漸漸和龍脊關一戰那漩渦上的巨像重合。

  「是你在背後搞鬼,贊達措。」

  秦莽淡笑搖頭:「不對,真正讓三千將士在此埋骨的人是你啊,郁褐將軍,你忘了嗎?」

  青芥扔出一團鬼火,給我閉嘴。

  秦莽單指引著火球在指甲繞圈:「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

  世人做的最多的就是自欺欺人,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以維持那可笑的虛榮。

  郁褐在身陷黃沙漩渦的緊要關頭,被隊尾的白末和青尋給拉了出來。三人背靠背,握著兵器,抵抗外敵。

  遠處的馬蹄飛奔,郁褐心下暫松:「援兵來了,天不滅我北朝。」

  入目的援兵確實是穿著北朝的盔甲,但是下一秒令人絕望的是他手裡舉著白色的降旗。

  郁褐呆呆地看著那援兵的首領帶著一支十人小隊走到自己面前,迷惘著聽完了聖旨的宣讀。

  沙場上寂靜無聲,所有人立在原處聽著這場判決。

  難怪南朝敵軍從剛剛開始就不再動手,也不再緊逼。

  為什麼?他們還沒有輸!

  郁褐搶來聖旨,懷疑這隊人是詐他投降。可惜明晃晃的布料上,寫的清清楚楚,逃兵郁褐,私會外敵,違反軍令,即刻斬殺。

  王帝御筆,硃砂印記。這聖旨做不了假。

  曾經說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郁褐,失去全身力氣,跪在地上。

  聖旨宣讀的聲音還在繼續:臣北國,願獻上城池,以示誠意。另遣送七王子謝瀾入南朝學習貴朝禮儀,願南朝王帝垂憐萬民之苦,許以和議,使兩朝人民共享太平之福。

  郁褐,他被自己的國家給拋棄了。

  北國需要對臣民有一個投降交代,他作為三千將士的統領,犧牲他一個,解救全北朝,非常正確的決定。

  現在的情形已經分明,但是南朝不想再把一個有威脅的戰俘給拉回去,北朝人也不願擔下這份旨意。所以,誰來斬殺郁褐?

  萬念俱灰之時,幸而還有白末和青尋陪在身邊。

  走投無路之時,還有黃槐和荷茹在留園等待著。

  青尋和白末一人一邊架著郁褐往前走。還沒剛往前行十步,就聽見紛紛將士中不知道誰說了一句:

  「他們好像狗啊!」

  「哈哈哈哈,逃吧,趕緊逃,逃得越快越好!」

  「郁褐,北國王要你死呢,你不是最忠心耿耿嗎,哈哈哈哈。」

  「噗....!」

  「殺人了,他惱羞成怒了,他殺的還是他的親兵。他瘋了!」

  「哈哈哈哈」

  除去峽谷上埋伏的士兵,淪陷在漩渦中的,被南朝擒獲的,再加上圍觀看戲的,猶豫不決的,三千士兵,皆死於郁褐刀下。

  ***

  贊達措本沒有想插手人間的戰火,只是不巧,他在龍脊關看到了一位雲宮的老熟人,於是隨隨便便一個噴嚏引起的漩渦直接就困住了北大營的將士。

  此時此刻的郁褐,有沒有為曾經收留青尋而感到後悔,即使沒有,在看到通天苑青尋背叛的那一刻,也該心灰意冷了吧。

  贊達措重啟後,力量似乎也更強了。他撐著黃沙做的身體,近身肉搏,一腳把郁褐踢飛。

  「就憑你個殘廢還敢擋在我面前,廢物,懦夫,垃圾,滾吧,滾得越遠越好。」

  「真是礙眼!」

  秦莽的溯洄法術什麼時候竟然還能提升修為?明明剛才的贊達措還只能憑藉龐大的身軀揮動重錘,現在居然還有了仙力。

  在眾人面前被揭短無異於在戳人心窩子。

  郁褐撕心裂肺地爬起來,朝著四周包圍的枯骨揮刀亂砍。無窮無盡的枯骨,不斷破碎,又重組。

  當年的是非對錯,已經說不清了。郁褐殺紅了眼,神志盡失,羞憤和絕望演變成仇恨讓他無差別攻擊所有人。

  青芥想朝郁褐走去,陪他一起面對枯骨的攻擊。

  突然,懷裡的沈庭梧娃娃一口咬上青芥的喉嚨。

  「嘶---!」季嵐抓著娃娃,下面居然掉出一截狐貍尾巴。然後憤怒地將其砸到地上。

  玉鸞歪頭一笑,手裡提著真正的沈庭梧娃娃。

  秦莽的法杖劃出一道溝壑隔開贊達措的步伐。隨後他冷眼盯了一下玉鸞,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青使大人,贊達措對你有恨。來我這邊,他不敢靠近。讓我為你療傷。」這話語中的殷殷關切讓秦莽看起來似乎毫無威脅。

  東方既白舉起流光劍,欲要刺殺。被突然跳過來的玉鸞截住。「蒼曉大人,你的對手是我!」

  青芥按下季嵐將要拔出的桃木劍:「秦莽,你究竟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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