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氣

2024-09-14 22:59:49 作者: 章世取儒

  脾氣

  紫珠在旁邊燃燒平安符,可是床上的荷茹還沒醒。千裕一聲聲鳴叫也不起作用。

  黃槐看她們兩個人比來比去是誰先能喚醒荷茹已經看麻木了。

  紫珠不想聽見那魚鬼叫,扯著銅錢串,越拉越緊,都把千裕快拉成一根香腸了:「閉上你的魚叫,你吵到娘親了。」

  荷茹在魂魄完全適應了身體後,慢慢睜開了眼,看著面前這嬉笑怒罵的場面。略微沉聲問道:「青尋呢?」

  

  荷茹記得水下夢境救她的青芥,還有紫珠,千裕,蓑笠翁,以及多年相識的老朋友黃槐。

  醒來第一句便是:「青尋呢?」她虛弱開口,問身側的紫珠。隨後似乎覺得不妥又問:「你是誰?」

  紫珠下意識想逃,畢竟她曾經確實騙過荷茹,被千裕擋住出路。

  黃槐不合時宜地問:「這不是失憶了吧?」

  紫珠囁嚅開口:「我...我叫...紫...珠。」

  荷茹的眼神好像亮了一下:「我有個女兒也叫紫珠,可是她不在了。你願意做我的女兒嗎,我會保護你。」

  千裕吐著水泡沉到了瓷瓶底。

  紫珠慌亂地看著黃槐,想找個能幫忙出主意的人。

  荷茹:「我在域裡和夢裡的記憶雖然有些凌亂,但是我一見你就心生喜歡,看你自己決定。」

  紫珠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雖然她幻想和家人重聚已經很多次了。

  「你們...不怕...我不是好人嗎?」

  荷茹姐笑了:「那你看青尋就是好人嗎,開個玩笑。我們不需要你是好人,我們需要你是家人。」

  「可是...我會犯錯,犯錯了,你們就不喜歡我了。」紫珠退了一步,囁嚅道。

  荷茹溫暖地笑了:「哪會有家人因為犯錯就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呢」

  熟悉的語調又來了,荷茹姐開口:「想當年,青尋一天一個馬蜂窩,還夥同白末,一起犯錯,兩個人被罰的哭著跟郁褐求饒,接著還是死性不改。」

  青芥這個當事人被迫隔著窗戶在外面聽自己的黑歷史。

  這才是他夢想中的團聚啊。如果現在站在荷茹面前懺悔自白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他悄無聲息地退下,隨手撈了店家的一壇酒,坐在隔壁門口的台階上,獨飲。客棧樓上傳來嬉笑團聚的鼓掌和跳躍聲。

  沒一會,紫珠就尋了出來。

  紫珠:大青鬼,你蹲人家門口做甚呢?

  累了,歇會,走不動了。

  鬼也會累嗎?

  當然,鬼還會哭呢,要不然,我給你哭一個。

  小祖宗,拉我一把,起不來。

  紫珠比了個鬼臉,略略略地跑走去給荷茹買藥。

  送走了這個小祖宗,青芥終於可以靜下來。

  他的鬼魂躲在這個布偶娃娃里,身穿青綠華衣,腰掛編織的祥雲長結。紫珠沒看見的是青芥的鬼魂偏離娃娃三寸,逐漸透明,坐在石階上閉眼休息的娃娃沒有一絲生氣。

  說起來,這個娃娃還是季嵐給他買的,當時因為這個綠色的頭髮被笑了好久。經歷了火燒,水淹,居然還能這麼□□地走來走去,真是堅強。可鬼魂不是。青芥耗費魂力,支撐操控著娃娃行動。已經逼近極限。無論是桃夭那致命一掌,還是息塵域裡的絞殺,亦或是蓑笠翁營造的夢境沼澤,幾乎都是差點魂飛魄散。若不是青芥還想回家,若不是親人尚處在水深火熱,他何苦在這逗留。

  客棧里,遲景燉了粥去端給東方既白滋補。

  青芥依舊看不清東方既白的面容,在他眼裡,東方既白就是一團晃眼的光球,熾熱又神秘。但是想來應該是和雲宮上的蒼曉一個模樣。他察覺到東方既白對遲景的抗拒,下意識彈了一顆石子擊碎瓷碗。

  遲景和小白同時看向罪魁禍首,青芥想起夢裡蒼曉怒罵的神情,想必此刻,東方既白也是如此吧。

  遲景委屈含淚匆匆跑開,晨烏盯著弟弟遲景離開的方向,轉頭瞪了青芥一眼就追出去了。

  還沒等東方既白過來,季嵐就擠到青芥身邊,拿著新發現的青草跟青芥炫耀,好似找到了什麼寶藏。

  東方既白也說不清這種微妙的熟悉感來自哪裡,似乎很久以前,他想去和某人說句話,總是有人會橫插一刀擋在中間,於是他們總是一直錯過,一直存在著誤會和說不清的曖昧隔閡。

  青芥想的則是,這多管閒事的手,遲早給你剁了。

  這他媽都是什麼孽緣啊。就算他曾經是仙使,還是什麼青使,跟那什麼蒼曉還是小白有一腿,可是他都死了兩輩子了,恩恩怨怨找他們消去,別來找我。無論他是青使還是青尋,都不可能改變他已經死了的事實。他不是仙,也不是人。他只是一隻叫青芥的鬼。

  季嵐:「你在想什麼呢?是不是又要過去找東方既白?」

  青芥:「瞎猜什麼,我去找他幹嘛,打架?」

  季嵐:「那你猜我在想什麼?」

  青芥剛想回,我管你想什麼,扭頭便看見對方彎彎的桃花眼裡滿是期待。這種眼神他不是沒見過,但是不該出現在季嵐眼中。那是躍躍欲試,是羞澀,是希望。

  季嵐探過身子,傾身靠近,呼吸溫熱地撲在青芥側頸,好癢。

  季嵐看著青芥溫熱的唇再次青澀開口:「你猜我在想什麼?」他又問了一遍。

  四周突然變得很安靜,他聽不見行人的腳步聲,聽不見東方既白甩袖登樓梯的聲音,確聽見了呼嘯而過的風聲里清晰的一句:「我想吻你。」

  青芥淡笑著緩緩搖頭,難以置信,避而不答,當裝沒聽見,笑罵著推開季嵐。拍了拍衣擺,然後悠悠晃晃站起來:「走,晚上約著你槐叔和荷茹姐吃飯去,吃大餐,給你荷茹姐去去晦氣。」

  季嵐還保持著剛剛的微笑,卻反而讓表情看起來非常愉快。他用力握住手中的桃花劍,嘴裡叼著剛剛摘下來的草芥,提步追上對方。

  ***

  黃槐從窗邊看兩人朝著街市走去,轉頭對荷茹說:「你還記得多少?」

  荷茹問:「你是指域裡,還是夢裡?」

  黃槐淡淡吐出三個字:「通天苑。」

  那晚熊熊燃燒的火焰,連帶著這客棧里的風都灼熱起來。

  荷茹:「全部,印象深刻。」她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殺我又救我。青尋,你到底想怎樣?」

  黃槐抄著銅錢紅線坐在一邊:「我們都不想會是這個結果。既然青尋已經死了,要不……」

  荷茹張大雙眼,手指扣著被褥:「那我的孩子呢,還有紫珠,他不會以為拿一個紫珠就能代替我的孩子吧。」

  「這世間怎會有這種不公的交易。」

  黃槐:「那你想怎樣?」

  荷茹冷艷的面容沐浴著窗外的陽光,似乎在艱難地做下什麼決定:「超度。」

  「如果青尋能過了這一關,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紫珠捧著藥包呆呆地站在門前,臉上的歡喜僵在一側,像個又哭又喜的陰陽面。

  替代,在說我嗎?超度誰,大青鬼,我們不是家人嗎?

  紫珠遊魂似的在街上找到了一青一藍兩個身影,他們手裡打包著補品和糕點,沉甸甸地,往客棧方向回去。

  紫珠抹掉眼淚,把藥扔到街邊垃圾堆,換上大笑的臉,朝他們走去。

  「大青鬼,陪我去給荷茹買藥吧!」

  季嵐突然停下腳步,站在青芥身側。

  青芥看著紅腫的眼睛,用布偶娃娃的手揉著紫珠的頭頂問:「怎麼了?」

  紫珠拽著青芥的衣袖:「別問那麼多,就是沒買到藥而已。」

  接下來的一下午,紫珠抓著青芥在各個藥店裡亂晃,故意挑冷僻的珍稀藥材問。這是賭氣還是生氣?青芥順毛配合著紫珠在街上瞎逛,等紫珠終於走不動路了,三人找了一處麵攤下了三碗餛飩麵。

  「老闆,半天了,怎麼還不上啊!」紫珠大聲挑刺。

  老闆麻溜地把面端了上來。

  紫珠看著無動於衷的青芥和季嵐,低頭在麵湯里看到了無辜發瘋的自己,一怒之下,掀翻了桌子。

  「都不想吃就別吃了,滾啊,快滾,你們兩個趕緊走啊。」紫珠歇斯底里地大叫。她內心糾結,一邊是荷茹,一邊是青芥。都是自己的最重要的人。為什麼要有這種選擇,荷茹為什麼要超度青芥?她要怎麼做才能和平日裡一樣。

  季嵐起身繞過去給麵攤老闆付錢。

  青芥突然彈了紫珠一個腦瓜:「好點沒,是誰又惹你生氣了。」

  紫珠被彈的一愣,雙眼慢慢止不住地流出眼淚。「大青鬼,你殺了我吧,我不想做人了。也不想回家了。」

  「啊啊啊,為什麼都不要我們。為什麼都想殺我們。我好難受啊啊啊,我好煩啊啊啊。」

  紫珠攔腰抱著青芥,痛哭流涕。

  「好了好了,誰敢不要我們家小公主,我第一個把他頭砍了。好不容易救回荷茹姐,開心點,她還在等你回家。」

  聞言,紫珠哭的更傷心了。

  麵攤老闆見紫衣小姑娘情緒穩下來後,因著季嵐多給的銀子,又重新給三人下了碗面。本就哭的沒什麼力氣的紫珠呼哧呼哧地幹了三碗。

  合理讓青芥懷疑她是不是故意餓了蹭飯吃來了。

  「大青鬼,你一定要回留園嗎?」紫珠試探問。

  青芥扭頭:「廢話,當然了。」

  「哦。」紫珠沉下頭吃麵。她不敢想要是青芥知道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親人正在前方等著殺他,他該有多絕望啊。連紫珠自己聽見荷茹把她當死去孩子的替代品都憤怒到崩潰,那青芥呢?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青芥回去啊!

  正苦悶難受中,她無意間擡頭看見季嵐拿錯青芥的杯子,笑意盈盈地喝了口水。

  「咳咳咳…咳咳咳」

  青芥:「一個個怎麼都不讓人省心。連個飯都不會吃。」邊說邊給紫珠順氣,重新倒了一杯水。

  應該不是她想的那樣吧。季嵐任紫珠肆無忌憚的暗搓搓地打量。明目張胆表示就是你想的那樣。

  或許,....可以這樣。紫珠暗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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