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婢
2024-09-14 22:58:10
作者: 擊雲腰
文殊婢
第四十六章:
翌日,鄭泠帶著自己之前賣畫的私房錢,去客棧找金釧三人,履行昨天的約定,為她們在臨近東市的常樂坊東風巷,買了一座兩進室的小宅。
還餘下的銀錢,她交由她們,囑咐道:「這些你們收好,待你們想想清楚,合計出來了什麼打算,再去東市盤個鋪子,做些什麼營生,此後也便有了生錢之道,能夠養活自己。不出什麼意外,足以衣食無憂。」
幾人又是千恩萬謝,熱淚盈眶,哭作一團。
「好了,好了,快收拾收拾,中午我還要留下來蹭飯呢。」直到鄭泠笑著調侃,她們才收起眼淚,各自分工,清掃起這座溫馨的小院。
鄭泠有心加入,奈何三人堅決不讓她動手,她這個閒人,便在大樹下的石墩上坐著乘涼,看著她們忙忙碌碌。
金色的陽光從樹枝縫隙中撒下,她揚起手,擋住那絲絲縷縷的曦光。
她想,覆巢之下,能得此一畝三分地,偏安一隅,茍且偷生,未嘗不是一種天大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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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三人,能夠報團取暖,在這片天地重新開始,自然要比跟著自己在魏家那個龍潭虎穴,要好得多。
況且,她也不能真就在魏縉身邊待一輩子。
往後,她一個人要離開,總比帶著一群人一起離開,要容易得多。
而今安頓好她們,鄭泠也便沒了餘下的顧慮。
但這些,她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曾經最為信任的金釧和女蘿。
一個是因為自從昨日知道了,魏縉有放人在她周邊,恐隔牆有耳。
再一個是讓她們知曉,除了只會讓多兩個人徒增憂心,誓死要跟隨她涉險之外,別無其他作用。
*
這一日,鄭泠在東風巷玩了一天,以至於傍晚回去,又見到了長身玉立站在府門前,候著她歸來的魏縉。
她掀開帘子,從車上下來的時候,見到這一幕,不知為何,腦中浮現出『望妻石』三個字,莫名有些好笑。
她抿了抿嘴,將這點笑感壓下去,偏又被他看見,惹得刨根問到底:「你笑什麼?」
鄭泠反問:「沒啊,我笑了嗎?」
「笑了。」
「肯定是你看花了眼。」
魏縉:「你跑出去玩了一天,回來這般遮遮掩掩,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會情郎去了。」
鄭泠沒意識他話中的酸味,嗔笑:「我是不是會情郎,你不是清楚地很,怎麼?你那些眼線沒有告訴你,我今日是同女人約會?」
魏縉微微皺眉,再次解釋:「那些人是跟著保護你,行護衛之責,不是眼線,也不是監視。」
鄭泠不同他嗆,越過他往前走了幾步:「嗯,你說了算。」
魏縉隱隱覺得她對自己放人在她身邊一事,很不喜歡,大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臂,「生氣了?」
鄭泠望著天際明月,輕嘆一聲,語氣淡淡:「嚴重了,哪敢生你的氣啊。」
「你乖一點,長安城內,你想去哪裡都行,但是城內還有亂黨,你的安危,我不能輕率……」
話還未說完,她的纖纖玉指就貼在了他的唇際,「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釋。剛才你就當我恃寵而驕,想試一試在你心目中的分量。」
魏縉暗自鬆了口氣,差點以為今日又要吵起來,不由一笑。隨後意識到她說的恃寵而驕,心中湧起一股陌生的情愫:「泠娘,你終於也在意我了?」
鄭泠沒有否認,莞爾一笑,「魏縉,過兩天你有空嗎?我們一起去護國寺吧。」
一起去。
這是願意帶他,去祭拜她的母親了。
他笑著頷首:「好。」
鄭泠釋放出的好感,令魏縉幾日都很開懷,也越發與她膩歪得緊,依舊每天都要她陪在書房。
她自然也不會辜負了這樣的機會,提前在衣裙上熏了安神香,讓他午間能夠『睡』個安穩的午覺。
如此,又兩日的竊閱,鄭泠已經看完了這幅信息龐雜的輿圖。
不止是整個關內道,連同長安通往關內的路線,她也記得一清二楚。
她想,大概是時候能夠離開了。
*
夏季的護國寺,浪滔滔,異常清幽。
兩人並肩而行,進入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依舊如常,佛像未改,僧侶未換。
仿佛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
這是兩人時隔近一年後,再一次一起出現在護國寺。
兩人都很默契的沒有提到從前。
那段於魏縉而言,心境異常平靜的時光,如同昨日,清晰地刻在腦海之中。
從前的時候,他不止一次地看見鄭泠每天來護國寺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拜文殊菩薩像,再拜鎮國公主牌位。
以至於,如今與鄭泠一起,隨她拜佛,他總有些不切實際之感。
拜完文殊菩薩,去往中殿-大雄寶殿。
路上,魏縉終於有機會問她,困擾他近一年的問題:「尋常人拜佛,都是滿殿神佛一同參拜,你為何獨獨只拜文殊菩薩?」
鄭泠告訴他:「民間有個說法,小孩子幼時體弱多病,怕難養活,家中長輩便會為祂認乾親,以祈求庇護,平安長大。我母親,便將我認在文殊菩薩座下當小丫鬟,故而我從小就只拜這一尊菩薩像。」
魏縉懂了,「所以你的乳名——文殊婢,就是這樣來的。」
鄭泠有些震驚地轉頭看他:「你怎麼知道我這個乳名?」
既是乳名,本就只有身邊至親才知道。
她與魏縉,可從來沒有熟到說過自己的乳名。
「你的事,我自然能知道。」魏縉牽過她的手,帶著寵溺的笑,「文殊婢,很可愛。」
誇她可愛這樣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鄭泠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明明身處太陽底下,但是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狗嘴裡吐得出象牙的魏縉,跟鬼上身有什麼區別?
她狐疑地看著他,再看了看地上,他有影子,那可能是中邪了。
魏縉見她眼神奇奇怪怪:「看什麼呢?」
鄭泠委婉道:「等會給你求個平安符吧。」
畢竟自己整天與他在一起,可千萬別被連累了。
除了之前生辰那日,他還是第二次見她這般關心他,於是笑納了她的提議:「好啊。」
兩人心思各異,進了大雄寶殿。
殿中正對著殿門的中央位置,供奉著一座高聳頂天的佛祖。
鄭泠徑直從旁邊繞過,到了佛祖的背面,只見其上擺著層層疊疊的牌位,正是前朝諸位功臣名將。
一眾牌位之中,魏縉一眼就見到了刻著『安陽鎮國公主』的那座。
在它的旁邊,有一個空缺,不必多思,就能知道從前擺著的是何人。
鄭泠見到這個空缺之後,神色黯淡了下來,眼眶之中有水澤流轉。
魏縉知道,那裡本來一直都供奉著鄭隋的靈位,只是鄭家之故,被如今的陛下下令撤了出去。
他關注著鄭泠的情緒,見她硬是忍著沒有落下眼淚,便從香案上取了香點燃,遞了三支到她手中,隨後與她一同跪在靈牌前:「小婿魏縉,攜妻鄭泠,拜見安陽公主。請公主放心,在下此生必定會愛她護她,不讓泠娘受一點委屈。」
鄭泠的心思,都在那個空缺之上。
雖然此前早就猜到了會是這樣,但當她親眼見到之後,仍是覺得難以接受。
反賊當道,鄭氏從前的榮光,都隨大豫李氏王朝淹沒在歷史長河中,死去的英雄,也無可避免受到清算。
再者,父母生前夫妻恩愛,以至母親早逝之後,父親仍舊對她念念不忘,日日思慕,時常跟她講母親的從前,每年帶著她去清州小住。
父親去世後,他們因為種種原因,雖然並未合葬,但他的靈牌卻一直陪伴在母親身旁。
如今他們……卻被分離。
鄭泠的心像被無數根針扎了一樣,痛極了。
此刻她聽到魏縉假惺惺的話,更覺得他虛偽至極,可惡至極。
這話騙騙她也就罷了,竟然敢大言不慚地在亡母靈牌前行騙。
她氣得險些就要維持不住表面的和氣,幸好手中繚繞的檀香,在冷靜她的心神。
鄭泠閉了閉眼,心中默聲道:「娘親在上,女兒不得已才嫁與魏賊,絕非貪生怕死,貪圖享樂之故,望您在天之靈,保佑女兒行事順遂,得償所願。」
敬完香出來,鄭泠不忘先前說得給魏縉求個平安符一事,於是找到監寺,添了一筆香火錢,再求了一個經過佛法加持的平安符。
監寺念完佛經,將平安符交由鄭泠:「施主,請收好。」
她接過,轉頭交給魏縉:「給你的,好好戴在身上。」
剛要告辭,又聽那監寺道:「慧真師太聽聞施主到此,托貧僧請求見您一面,施主意下如何?」
鄭泠許久沒有聽過這個名號了,久到她都要以為她是不是已經圓寂了。
此刻聽到她想見自己,她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驚喜,自然應下:「見。」
入長安那日,魏縉管控住了護國寺,當時便清點了護國寺中所有的僧眾、比丘尼。
這個慧真師太的名號,他一點也不陌生。
昔日安陽公主薨逝後,她手底下最得力的御賜金牌貼身婢女,請旨在護國寺落髮出家,法號便是慧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