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忱驦

2024-09-14 22:57:23 作者: 擊雲腰

  崔忱驦

  第四章

  醒來之後,鄭泠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她會夢見與事實不相符的夢?

  還是那樣一個……莫名其妙……難以啟齒的……春/夢?

  莫非是自己婚期將近,這段時間,常常有人在她耳邊提起這事?

  以至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才會夢見這種事?

  

  這段時日,大伯母和鄭太后,安排了嬤嬤過來,給她細講成婚之後,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

  那些如何執掌中饋、為人子媳、與夫家姑嫂相處之道自是說得清清楚楚;甚至連床幃之中的夫妻之樂,如何有利於懷胎安胎之事,嬤嬤也跟她講得明明白白。

  這些日子裡,遞到她手裡的避火圖、春宮圖都不下十冊。

  嬤嬤講的時候,她還羞於看;獨自一人的時候,她又帶著好奇,悄悄囫圇翻過一次。

  她還記得,那天她也坐立不安,如同做了什麼壞事一樣心慌意亂,但那時從未夢過什麼。

  想到這裡,鄭泠臉皮燙地厲害,那些令人面紅耳赤的私密姿勢,如同印在她腦中一樣,揮之不去。

  更讓她不齒的是,那些私密的畫竟在她昨夜的夢中,一一展現,只不過人物變成了她和……

  她覺得自己簡直荒謬,離譜,不知廉恥。

  可鄭泠仍是不解,即便是夢見這種事,那對象,也不應該是傅丹青。

  更何況,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傅丹青,又豈會是這種人。

  簡直在侮辱自己,侮辱那謙和的讀書人。

  誒。

  她甚至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不守婦道的傾向,才會肖想一個未婚夫之外的別的男人……

  金釧和女蘿伺候鄭泠穿衣束髮,見她一早醒來後就悶悶不樂,秀眉緊鎖,俏麗的臉上無精打采,一直唉聲嘆氣,俄而,臉上又是一紅。

  金釧便小心地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懷疑她是不是染到了風寒:「郡主可是昨夜凍到了?睡得不安穩,做了什麼噩夢?」

  聽到這個,鄭泠一個激靈,抖了一下,帶得女蘿為她梳發的手一扯,斷了兩根髮絲。

  鄭泠頭皮一痛,但她無暇管這個,她生怕昨夜夢中自己說了什麼不得了的囈語,連忙問道:「我昨夜可有說過什麼夢話?」

  畢竟在夢中,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如論如何都掙脫不開那鋪天蓋地的炙熱包裹,被傅丹青弄到失聲哭泣……

  昨夜是金釧守的夜,她依稀聽見鄭泠昨夜低低啜泣,口中喊著不要。

  金釧見她睡中蹙眉,摸到她冰冷的臉頰,便以為她是冷到以至於生了夢魘,就給她加了一層被子。

  這之後,鄭泠才不再啜泣,睡相也趨漸安穩。

  金釧便將這些如實對鄭泠細說。

  鄭泠聽後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她再三追問,直至確認自己昨夜沒有說出其他什麼奇怪,又見不得人的東西,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金釧當她肯定是做了什麼噩夢,才會煞有其事,如臨大敵,便提議:「奴婢知道一個民俗,說是結香又名夢花,在枝條上打上一個結,便能化解噩夢,去凶化吉;郡主要是做了噩夢,不如待會我們出去,尋一株結香也打個結?」

  鄭泠正愁沒法化解這個疙瘩,聽後連忙點頭:「就這麼辦!」

  金釧見鄭泠恢復了一點正常的神色,又道:「奴婢記得,去齋堂的路上就栽種了一片結香。」

  山上雪深,萬物都被掩蓋在皚皚白雪之下。

  放在平日,都極容易被大家忽視的植物,在眼下更難尋覓。

  去齋堂用早齋的路上,主僕三人走得小心翼翼,在一片潔白灌木之中,仔細尋找。

  約莫過了一刻,積雪被她們掃落大半,才見到一株結香的廬山真面目。

  鄭泠捏住一根枝條,閉著眼睛對它默默許願:「保佑我別再亂做夢,別再。」

  許完願,她拗動這根柔韌的枝條,在上面打了一個結。

  做完這個,鄭泠心頭卸下不少沉重。

  用完早齋,辭別了太上皇之後,她等了一會兒,沒有見到昨日大伯母說的,兄長鄭淙會前來接她。

  她舉頭看著這陰蒙蒙的天氣,只怕是有場大雪將至,便帶著金釧女蘿離開護國寺,交代了車夫儘快趕路。

  走出幾里地,還在山道上時,天上開始飄著小雪。

  偏這時候,馬車的車輪在滿是積雪的泥地上,碰到一塊尖銳的石子,整個車身隨著這一顛簸一晃,讓前方的雙馬受驚,失控地向前奔跑。

  本就在下坡,此刻馬如脫韁,車夫一人難馭二馬,他們被馬扯著,以一種狀如急速下墜的速度向前沖。

  車夫被這衝擊力拋到了路旁,馬車內的鄭泠和兩個婢女,在車內被顛簸地跌跌撞撞,頭暈眼花,早已失去平衡。

  車夫在雪地里滾了幾個跟頭,忍痛爬了起來,眼見前面的景象,連忙在後面慌忙喊道,「前面是彎道,馬受驚了,快跳車,快跳車!」

  昏昏沉沉的鄭泠聽到這聲吶喊,連忙掀開窗邊的帘子,只見所有山石亂樹都以一種快到難以形容的速度在後退,而窗外,濺起無數的雪沫在狂風之中,飄飄灑灑,底下就是萬丈深淵。

  她一個激靈,扶住車壁,傾前身子一把掀開門帘,見約數丈的距離之外,就是一個大彎道。

  可是無人牽繩的馬匹,驚嚇之中只懂得橫衝亂撞,直線行走。

  鄭泠又驚又怕,杏眼之中,沁滿了一層水霧,她想跳下馬車,可是四肢已然提不起任何力氣。

  她紅著眼吩咐身邊的兩個侍女,「快,下、下去……」

  她們也不遑多讓,俏麗的臉上一片煞白,美目滿是驚慌失措。

  三人都知道要下去,但危機之前,卻都一致地腿軟,提不起一絲勁兒。

  眼看離前方的彎道懸崖越來越近,頓時鄭泠不知打拿來的力氣,她眼疾手快地扯過金釧和女蘿,將她們先後推向里側的道旁。

  看到她們滾落在路旁,鄭泠起身,也打算跳下去。

  然而雙馬已經像是瘋了一樣衝刺,彎道近在眼前,馬車忽而重重一振,將即將起躍的鄭泠,給徑直拋向了懸崖……

  隨後,整輛馬車在駿馬的奔騰下,從她頭上懸空躍過,掉了下去。

  鄭泠耳邊滿是呼嘯的風聲,還有兩聲撕心裂肺的悽厲呼喊:「郡主——」

  風雪打在她臉上,像是刀割,痛極了,連眼睛都睜不開。

  她從小到大遭過的最大的罪,就是小時候喝的那些苦兮兮的藥。

  此刻這一遭,讓她又驚又懼,又痛又怕。

  她以為她在下墜,正在墜崖。

  可是,她察覺一片冰冷之中,忽然有一雙滾燙的手,接住了她,緊緊握在她腰間,將她帶了上去。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被雪水和淚水浸濕的雙眸,見到一個寬厚的胸膛,隨之往上看,竟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面如冠玉,眉眼如畫。

  他處變不驚的俊臉上,分明有了一絲緊張的波動。

  餘悸未消,鄭泠心跳加速,她抓緊了這根救命稻草,緊緊攀附著他,張開口喚人,發現連聲音都在顫抖,「六郎,我、我剛才,差點就……」

  她驚嚇到哆哆嗦嗦,話都說不利索,隨後聽到清寂的聲音安慰道:「泠娘,沒事了,別怕。」

  懷中的人戰戰兢兢依偎在他懷中,緊緊擁抱著他,聽到她說害怕,崔忱驦也湧起一陣後怕。

  想到剛剛見到的驚險一幕,要是他再晚一步到這裡,後果不堪設想……

  向來不喜他人觸碰的崔忱驦,沒有立刻推開鄭泠,而是擡臂,笨拙地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對不起,怪我來遲了。」

  後邊的金釧女蘿二人立刻跑了過來,擔憂地問候鄭泠,隨後對著崔忱驦行禮致謝:「多謝右武衛將軍出手救下郡主。」

  她們二人看著崔忱驦身後帶著的一隊人馬,終是猶豫著開口:「請右武衛將軍放開郡主,讓婢子們來照顧郡主。」

  雖然他們是訂了婚,即將成婚的未婚夫妻,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還是有損她們郡主的聲譽。

  不像他們男的,無論做什麼,都能博得一個風流的名聲,是萬萬不會吃虧的。

  郡主的聲譽,還是得由她們來守護。

  崔忱驦聽了這話,垂眸看了看緊緊掛在自己身上的人,叫他想起來幼時養過的一隻白兔。

  兔子膽小得很,聽到一點動靜,就會躲在他懷中。

  他覺得,此刻的鄭泠,就好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也比當日在鄭家提親,見到的那樣端莊的她,更為叫他動心。

  思及此,崔忱驦耳尖上迅速飛上一片紅雲,明明是冰天雪地,但他身上卻有些莫名的燥熱。

  他也意識到不妥,喉頭有些癢,不由輕咳一聲,輕輕叫她:「泠娘,你身上有無大礙?」

  聽到他們的聲音,處於驚嚇過度的鄭泠,漸漸緩了過來,她意識到自己的舉措,連忙鬆開崔忱驦,從他懷中退了出來。

  她的眼角還有些泛紅,看向他搖頭道:「多謝六郎,我沒事。」

  金釧女蘿趕緊圍上前,護在她左右,檢查她身上有無傷。

  崔忱驦略退開幾步,看著被她們圍著的鄭泠。

  她原本戴著頭上的胡帽,在剛才掉下了懸崖,頭上的束髮也在狂風的侵蝕下,有些凌亂,鬢角落下一縷細絲,輕飄飄的貼在白皙的臉上,發梢貼著脖子落入領口……

  這副略落魄的模樣,越顯得楚楚可憐,也越發令崔忱驦心下生憐。

  他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風,等金釧女蘿檢查完鄭泠之後,披在了她的肩上。

  鄭泠見他修長的手指,給自己系好帶子,便開口問他:「你怎麼會在這裡?若是有要事,六郎先去辦事便好,不必因我耽誤時間。」

  她見到了他身後的隊伍,其中還有一輛馬車,便以為他是陪著家中的母親妹妹等女眷,前來護國寺上香的。

  「我的要事,就是過來接你。」崔忱驦給她拉上了連帽,擋住風雪。

  開口說完這句話,崔忱驦覺得如此言說,莫名有些輕浮的意味,便接著解釋,「子潺今日值守,脫不開身,是以一大早上他就托人叫我過來接你。」

  他口中的子潺,正是鄭淙的表字。

  鄭泠恍然大悟,原來他帶來的那輛馬車,本就是用來接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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