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2024-09-14 22:55:57 作者: 曉千城

  chapter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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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雒媽媽拎著稻香村的盒子看個不停,夸著城裡的東西稀奇,小糕點上面還有年畫。

  雒挽安換了簡單的黑色棉襖,黑色衛褲,拎著糕點,「媽,不去大姐家嗎?」

  「不去了,媽今天還去跳廣場舞,你大姐她也需要一段時間靜靜。」

  雒挽安知道她是說的離婚的事,可是婚姻的事誰都報著往好里去的年頭,現在這麼一遭也不是大姐希望的。

  可笑的是,上輩子的她對此一無所知。

  去大姐的店鋪還得坐半小時車,公交車都是老款,縫隙里裹著混合著雪粒子的土。

  雒挽安看了一眼,看到縫隙其中夾雜的痰印,別過眼。

  她按照媽媽給的地址找到了大姐雒慧慧的集市。

  雒媽媽本名叫杜春花,和雒強國結婚之後時常說自己姓雒春花,傳統的種子已經在她的心中發芽,也許在某一天五點的某一分鐘,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只記得自己是媽媽。

  雒挽安想起雒慧慧結婚的前一晚,杜春花在廚房煮著麵條,還是那間逼仄的廚房,蹭的油光發亮的大理石板上放著兩顆雞蛋,上面點了兩個紅點。

  雒慧慧要嫁的是青小縣的教師,沒有編制,只是一個幫忙的。

  但看起來人忠厚老實,挺聽雒慧慧的話。

  「慧慧,你先結婚,往後挽挽也要結婚,這是人生大事,但人生的事說不準,媽只希望多些包容和理解,但媽祝你幸福,周順這人看著老實,街里街坊的人都挺認可他,以後你們好好過日子。」

  雒挽安記得慧慧哭了,她眼角還紅著,第二天上了妝,像是天然的眼影。

  當時她穿著淺粉色的中式伴娘服,看著世人眼中稱讚忠厚的姐夫滿懷欣喜的上樓,又誠摯念出誓詞,當問到以後孩子誰管的時候,姐夫宛如說著天氣預報,那一定是我啊,我不會讓你姐受一點委屈的。

  「老闆,這黑魚給我片了,就這個了。」

  雒挽安擡起頭,看到那個曾經穿著大紅色中式鳳凰禮服的姐姐,現在圍著皮質的圍裙,打著兩個補丁,踩著一雙厚度驚人的防水棉鞋,戴著同樣厚的防水棉手套,撩了撩綴在耳邊乾枯的髮絲,「這個?」

  熟悉卻沙啞許多的聲音。

  「對。」

  「好嘞,我給你殺了。」

  雒挽安眼裡蒸騰出水汽,她看著曾經螞蚱都不敢抓的姐姐握著半圓形的厚斧頭,一隻手用漁網從玻璃魚缸里兜魚,另一隻手趁著魚蹦躂的時機狠狠砸下去。

  那魚落在砧板上,尾巴還在擺動,可鮮血卻剪了出來,連那黑白分明的眼珠也多了血色,看著有些可怖。

  雒慧慧早已是習以為常,魚神經沒有死亡,她換了一把快刀,飛快地在魚身上片,片出的魚肉是透明的,像是花瓣散落在砧板上,隨後落進湖藍色塑膠袋裡。

  「拿好。」

  雒挽安走過去,距離三五米遠的地方看到雒慧慧摘了手套,從圍裙口袋裡摸出一根香菸,皸裂的手指搓了搓,叼在口中,火光亮起,她閉著眼睛吸了一口,又重重咳嗽一聲,呼出的煙氣和冷氣相撞,模糊了她的臉。

  這張臉,明明和雒挽安只差了三歲,卻像是歷經了十年的滄桑。

  「挽挽?」

  忽然,煙氣淡去,她微黃的臉驟然一驚,像是發現了不得了的客人,有些侷促地掐了煙,揣在口袋裡,通紅的手指戴上棉手套,「挽挽,這麼多年沒見了,媽說你回來了,可算見到了!」

  她踩著棉拖鞋向前走了幾步,似乎是想抱一下,卻止在原地,「五年了,丫頭長得水靈了,你姐可不像以前了。」

  「姐,」雒挽安本來想要開心一點喊出來的,到了嘴邊卻夾雜了濃重的鼻音,北城的冬天凍的骨頭生硬,卻讓她的眼睛沒有了氣力,她眨巴眨巴眼睛,「我們進屋子裡說吧。」

  「對,光顧著高興了,還沒叫你進來。」

  這家海鮮店說起來就是集市上的一個小檔口,兩扇彩鋼塑料布組合的門隔絕了外面的冷氣,剛才來了客人,沒有關門,乍一進去還覺得和外面一樣冷。

  轉身有些困難的小屋裡放著四個疊起來的魚缸,旁邊有個爐子生碳,煙囪從爐子伸出簡易房房頂。

  在魚缸對面放著一張單人鐵床,床頭堆著兒童讀物,書皮起了皺,卷了邊,雜七雜八堆著。

  兩個人就坐在這張小床上,離著爐火近,倒也不覺得冷。

  雒挽安拿出從京華市帶來的特產,鼻息間是魚缸里的腥氣和爐火燃燒的乾柴味。

  「大姐,我從京華市帶回來的,不多,只只應該會喜歡了,這麼多年沒見了,不知道他還認不認識我這個小姨。」

  雒慧慧仔細將特產收到旁邊的箱子裡,蓋上一層報紙,笑道:「你不知道,雖然這五年你沒見過他,平時也是視頻,但他可是以你為榜樣的,說什麼以後也要去大城市發展,說什麼幼兒園的小朋友都可羨慕他有一個在京華市的小姨了。」

  雒挽安低下頭,「都上幼兒園了啊。」

  「可不是,轉了年就要上小學了,青小縣已經找好關係了,到時候能多照顧點只只。」

  「大姐,你……離婚了?」雒挽安終於還是開口,卻是隔了兩輩子。

  她得到太多浮華煙雲,卻失去至多人世珍寶。

  魚缸的魚在吐泡泡,有幾條黑魚湊到魚缸邊看著坐在床上的兩個姑娘。

  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清瘦,小臉巴掌大小,另一個卻是熟悉的屠夫手,和中年婦女沒有什麼區別了。

  「你知道了,這件事情本來也不想瞞你,周順他和我過不到一起去,結婚不到一年,他說城裡招老師,想去試試,去了省城就沒有信,打電話有時也不接,後來我挺著大肚子去省城找他,結果看到他牽著個女孩的手坐進了一輛黑色轎車,我就站在他們面前,吸了一肚子尾氣。」

  雒慧慧咬了牙,手又在圍裙口袋裡徘徊,捏了捏手指,按下了露出頭的半截香菸。

  「被老實人騙了才發現自己是老實人,後來離婚了,也不算離婚,反正當時也沒領證,我現在也是引領了潮流,單親媽媽帶個小孩也挺酷的對吧?」

  雒慧慧說到這,露出兩顆小虎牙,和雒挽安一樣,終於有了幾分少女稚氣,「好在只只長得像我,不然想起那男的就氣不打一處來。」

  「只只他現在下園了嗎?」雒挽安問。

  「沒呢,我收攤之後去接他,正好他吃完晚飯,不過你今天好不容易來了,咱倆得像小時候那樣先去洗澡,再吃點滾燙的鍋子,這個季節正好。」

  雒慧慧摘了手套,脫了圍裙掛在牆上,露出裡面起球的紅色毛衣,從床底掏了一件皺皺巴巴的羽絨服套上,「走,洗澡去,之後咱倆一起去接他。」

  雒挽安騰地一下坐起來,「我不去洗澡了吧?」

  「不去?為啥不去?」

  「我第一天想著回去陪陪媽,之後再找個房子。」挽安避開視線。

  「找房子也不是著急的事,你姐我在這市場幹得久了,也認識幾個中介,洗完澡吃鍋子舒服的呢。」

  雒挽安隔著羽絨服被捏住手腕,她剛想甩開,就看到姐姐眼裡那赤誠的渴望,帶了一些討好的意味。

  這種眼神,她太過於熟悉,對於親近之人的漠視才是最為可怕的利刃。

  雒慧慧已經打開了塑料門,拉著她出來,扯了捲簾門。

  「去吧。」

  雒挽安拒絕的話沒有說出口,剛出來,眼睫上結了一層薄霜,「好。」

  北城的澡堂還是老樣子,甚至在她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卻是比幼時的舊了許多。

  瓷磚開裂,上面用水泥糊著,像是在修復產生的疤痕,卻是越發醜陋。

  換衣間裡有微弱的蒸汽,大概上午這個點人還不是很多,如果人多了,這裡像是雲裡霧裡的外太空。

  雒挽安和慧慧的換衣櫃挨著。

  雒慧慧很熟悉,拿著門口給的小鐵鎖掛在掛鉤上,就開始換衣服,她身上帶著淡淡的魚腥味和洗髮水融合的味道。

  雒挽安手指捏在毛衣衣角,背過身去脫了衣服。

  「我先進去試試水溫,你快點啊。」雒慧慧說道。

  雒挽安背對著她嗯了一聲。

  柜子和柜子之間有個破了衣角的換衣鏡沾了水霧,破的角落用塑料膠布纏著。

  此時,能朦朧看到她的身體。

  像是剝出的雞蛋,失去了堅硬的外殼,她看著鏡子裡的肚子,避開了視線。

  這一世的她,過得不怎麼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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