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食魂（三）

  鬼域食魂（三）

  火光早已在混亂中熄滅，行兇者若無其事的離開，黑暗中只剩下濃濃的血腥味在一片死寂中逐漸瀰漫。

  暗道之外已經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秋子蕭顫抖著努力靠近那木板的縫隙，可那些人離開後的鋪子裡一片黑暗，他什麼都看不到。

  火把已經沒有了，他唯一能摸出來的一個火摺子只有微弱的火星，甚至不足以照亮那絲縫隙，更無法照亮縫隙背後的景象。

  但秋子蕭可以聽見在那片死寂中有鬼蛛窸窸窣窣爬行的聲音，它們在逐漸冰涼的身軀上四處啃噬著，將毒素注入血肉中，然後把被毒素腐化的血肉吸食乾淨。

  大概是血腥味吸引了那些東西，越來越多的鬼蛛從簍子裡爬出來，聽聲音大抵有數十隻之多。

  突然，有一隻鬼蛛察覺到門縫另一邊的生人氣息，一下子跳到了縫隙處，它的毒液瞬間噴射而出！

  秋子蕭猛地後退，用衣袖擋下那毒素，左手手臂位置的衣料都被腐蝕出一個窟窿來。

  那鬼蛛細長的腳從縫隙探過來，像是拼命的想要把身子也擠過來，只可惜那縫隙最寬處也不過豆粒大小的寬度，巴掌大的鬼蛛無論如何也擠不過來。

  秋子蕭驚魂甫定的往身後的黑暗裡後退了好幾步，不敢再靠近那扇木門。

  他救不了佑娘，甚至連她的屍體也帶不出去。

  這麼多鬼蛛逐漸甦醒過來，火把也已經熄滅，他現在打開這扇暗門，無異於陪葬……

  水和乾糧也都所剩無幾，他必須得先離開。

  他得回去，不然佑娘就算白搭上了這條命，依舊沒有人能知道地下城到底是什麼情況。

  秋子蕭滅了火摺子，一隻手扶著泥壁，摸黑一步一步往回走去，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他連前路的方向都看不到，只能深一腳淺一腳無比艱難的摸黑向前走去。

  就這樣走了一路，他用指尖摸索著泥壁感知方向不知過了多久，不多時，雙手的指尖都已經被粗糙的砂石磨破。

  若是往常，這樣的痛算得上鑽心。

  但此刻，這鑽心的痛卻剛好能提醒秋子蕭堅持走下去。

  黑暗中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失，只有指尖不時觸及粗糙泥壁時那種鑽心的痛讓他知道自己還在往前走，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

  這一走就不知道走了多久，在黑暗中折返的速度可比不上來時。

  可不知為何，秋子蕭只覺得自己越往前走越累，就連擡手去觸碰泥壁似乎都變成了一件很費力的事情。

  手臂重得像吊了千斤重物，就快擡不起來了。

  不對……

  秋子蕭用手環住雙臂搓了搓，本是只是想稍微活動活動，卻猛然發現左手手臂的位置傳來一陣刺痛！

  他將堅持不了多久的火摺子重新點燃，用那微弱的光亮靠近手臂，卻看到那裡有一塊皮肉已經開始糜爛，黑紅的血肉翻卷著，只要一擦拭就能連皮帶肉抹下一塊來。

  這傷口就跟佑娘肩頭的腐化如出一轍。

  「鬼蛛毒……」秋子蕭想了起來，是之前從木板縫隙間噴濺出的毒液！

  那時候他擡起衣袖遮擋了毒液，但沒想到這毒將衣料腐蝕透了，最終還是粘在了皮膚上。

  只是那時候秋子蕭並未在意，他本以為只有被咬到才會中毒，沒想到這毒只是接觸皮膚都能腐蝕進去。

  可從這裡走到外面恐怕還需要至少兩日的時間，如果現在不處理的話，他或許根本沒辦法活著走到外面！

  火摺子的光亮明暗閃爍著，似乎隨時都會熄滅。

  雖然沾染的毒素並沒有被咬傷那般厲害，但若是任由蛛毒蔓延，他恐怕也根本沒命走出去。

  可是現在他手裡只有一個火摺子和一把劍，連止血的藥都沒有。

  秋子蕭猶豫著，最終心一橫，將歸春抽出了鞘。

  用劍將傷口腐肉全部剜乾淨，是現在唯一能扼制蛛毒蔓延的辦法。

  秋子蕭在一個平整些的地方坐下來，用背抵住甬道一側的泥壁，隨後左手緊緊攥拳，右手握住了歸春的劍柄。

  利刃削鐵如泥，要將這一塊腐肉剜下來自然是輕而易舉。

  可這一劍下去會有多痛？

  更何況傷口已經開始擴散，要一劍剜乾淨不知道會剜掉多大一塊血肉，那樣的話他倒是不會中毒，但走到一半就該失血而亡了。

  所以秋子蕭只能慢慢將傷口的腐肉一劍一劍剔乾淨，甚至沒辦法一劍削得乾淨利落。

  但他沒有別的選擇了。

  秋子蕭將劍抵在手臂上傷口的位置，還沒有開始，額頭上的汗水就已經開始不停的往下滴落了。

  要說一點也不害怕，心一橫就能將自己的肉都輕易剔下一塊，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的。

  可他還能說不敢麼，自己動手，總好過死在這裡吧？

  秋子蕭心一橫將劍用力一划，片刻的遲鈍後便是鑽心透骨的劇烈痛楚！雙手猛地握緊，血肉模糊的指尖再度擠壓出鮮紅的血水來。

  還不夠，不能就此而止。

  秋子蕭無比艱難的再次點亮了火摺子，那點火星的光芒微不足道，但在靠得很近的時候也能照亮些許。

  秋子蕭就著那光亮再次拿起歸春，將傷口周圍的腐肉一點一點反覆剔除乾淨。

  他渾身緊繃的拼命抵住背後泥壁，額頭上的汗水和疼出的淚痕混雜在一起滴答滴答往下落著，呼吸都顫抖不已。

  終於，壞死的腐肉被全部剔除乾淨，原本白皙無暇的手臂上留下一指長兩指寬的傷口，鮮血從傷口中不斷流出來……

  若是讓血就這麼流下去，也是斷然不行的。

  秋子蕭將衣料用歸春裁下，繞著手臂緊緊的包紮起來。第一層包紮好不多時就被鮮血浸透了，秋子蕭不得不再裁下一條布將傷口勒緊了些，這才堪堪止住了血。

  接下來，就只能靠他自己強撐著走出去了。

  秋子蕭步履虛浮的往前走著，他早已不知時間，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遠。

  這樣沒有盡頭的黑暗中，秋子蕭幾次三番覺得自己就要走不出去了。

  可佑娘都已經為了這密道死在了地下城，如果他再走不出去，那就當真是白費了兩條人命。

  還有秋蕭閣那麼多弟兄的仇他也報不了，還有謝辭和江懷雪若繼續探查下去恐怕也會遇到危險……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倒在這裡。

  一片黑暗中，他仿佛走在地府的亡魂，只可惜十八層地獄實在太過廣闊無垠，他不管走麼走，都走不到盡頭。

  又是不知多久，他走過了那坍塌的暗河，出口應當沒有幾個時辰就能到了，但秋子蕭就快要走不動了。

  走不到的，以他現在的狀況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到出口的。

  他甚至沒辦法再走快些，只能……拼命邁開沉重的雙腿，告訴自己在眼下這一步邁出的時候，至少堅持住不要倒下。

  走著走著，他幻覺般的看到前面亮起星子般的光點來。

  這麼深的地下，怎麼可能有星光？

  秋子蕭低頭苦澀的笑著，用盡力氣砸在一旁的壁上，試圖用十指連心的痛將這幻覺驅散些許。

  然而這一拳也著實沒多少力氣，就像醉酒後打在棉花上，甚至聽不到個響。

  可那點星光並沒有消失，而是一點一點的擴大，越來越亮，明晃晃的光芒讓幾日沒見陽光的秋子蕭差點兒就睜不開眼了。

  「秋子蕭……」

  「謝辭，前面是秋子蕭！」

  江懷雪遠遠就看見了前面的人影，秋子蕭一身水紅的衣裳染了血，就愈發的紅得驚心動魄。

  秋子蕭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他怔怔看著一步一步向他跑來的人，卻是好半天都沒能作出反應。

  怎麼可能在這裡看見謝辭和江懷雪呢，他們不是應該還遠在靈山麼？

  總不能是他們三個都要死了，所以在這黃泉道上碰見了吧？

  謝辭在秋子蕭跌倒在地的一瞬將他一把扶住，但秋子蕭被拉住手臂的一瞬間面露痛楚，只可憐他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

  謝辭察覺出他神色異常，撩起衣袖才發現他手臂上裹著布帶的傷口。

  「你怎麼會傷成這樣？佑娘呢？」謝辭連忙用內力穩固秋子蕭心脈，卻猛然發現他體內竟還有幾分餘毒。

  謝辭又點了秋子蕭幾處穴位，將那殘餘的毒全部都逼了出去。

  秋子蕭彎腰又吐出一口淤血來，再無力向前走出一步……

  「走，先帶子蕭出去！」謝辭將秋子蕭背起來，江懷雪舉著火把照亮前面的路，他們迅速往洞口折返。

  秋子蕭似乎好半天才終於確定自己面前的人是誰，他半睜著那雙無神的眼，看著前面明晃晃的火光。

  「小懷雪……你們，你們怎麼也來陪我了？」

  「這陰曹地府的，可不興一道啊……」

  謝辭一邊往前走著，一邊忍不住轉頭道：「省點兒力氣別說話，我們帶你出去！」

  秋子蕭猛地一顫，他垂落謝辭身前那雙染血的手緩緩勾住一縷隨風而動的髮絲，握緊又放開。

  感受到手中實物觸及指尖傷口帶來的痛，才終於有了些許真實感。

  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