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風雨中，一匹黑馬踏著夜色而來。

  夜色沉沉，叫人幾乎看不見馬背上趴著的小小身影。

  黑色斗篷遮蓋了蘿絲烈火一般的紅髮，遮蓋了她的眉眼，只露出精緻卻蒼白的下半張臉。她喘息著，臉上汗水混著雨水。

  儘管黑馬已經跑得很快了，寒風卷著冰涼的雨滴打在她臉上身上，她卻像感受不到一般仍不停地催促黑馬再快一些。

  終於，在這樣不知疲倦的奔波下，前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抹暖橘色的燈光。

  「石牆」酒館就這麼孤零零地佇立在路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給在漫漫長路上奔波得疲憊不堪的旅人提供一個棲身之所。

  現在已然半夜，大多數客人都回到了二樓的客房休息，一樓坐著喝酒的人寥寥無幾。

  所以，蘿絲剛推開門，就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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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目光從她黏在額頭上的幾綹濕漉漉的紅髮上掃過，掠過樸素卻面料不菲的斗篷，又經過斗篷下擺被撐起的部分——顯然，那是一把劍。

  其他人看到這裡也能意識到這不是位好惹的主，紛紛收回目光。

  只有一個人還在肆無忌憚地打量她。蘿絲順著目光看過去，只見角落裡的一張桌邊圍坐著六個人。

  五個男人，一個女人。

  他們都身材高大，體格健碩，披著帶兜帽的斗篷，斗篷之下露出皮甲的邊角和裹著布條的長條狀物體。

  其中，一個男人下半張臉帶著黑色皮革面具，使他露出的一雙金瞳更為懾人。

  正是他，肆無忌憚地打量著蘿絲，幾乎帶著傲慢的神情。

  蘿絲猶豫了一下，原本平復下來的心率又升高了。若不是身後還有追兵，她實在是不想一個人和這群人打交道。

  「那個……請問，你們是『野火』小隊嗎？」

  六個人此時都擡起了頭盯著她。那個女人一甩頭髮：「是，我們是。你就是我們的僱主？」

  「是，是我。」

  「我怎麼記得雇我們的是個男人？」金瞳男人突然開口，「而且他發布的任務是保護商隊。」

  「你說的是彼得嗎？抱歉，他……我們原本是有車隊的，但路上遭到了強盜的襲擊，他和其他人都受了傷，就讓我先趕過來了。」

  「沒關係，」女人沖她笑了笑，「這樣我們反而輕鬆了一些。當然，價格是一樣的。」

  「嗯，我知道。每人三枚金幣對嗎？」

  「對。事成之前，先付一半。你們已經交過每人一鎊的定金，再付一枚金幣就好。」

  「好、好的。」

  蘿絲有些手忙腳亂地掏出錢袋，數出六枚金幣遞給女人。

  女人分發完金幣，隨意地抓過蘿絲的手握了握：「初次見面，我是薇薇安·艾肯，『野火』小隊的隊長。你可以叫我薇薇安，也可以像他們一樣叫我大姐頭。」她不著痕跡地打量了蘿絲幾眼，「所以，你需要我們去做些什麼？」

  「你好，我叫蘿絲。我要去阿德瑪城，路上途經伊奇亞城，沿著羅倫斯山脈向南。你們只要沿途護送我就好，可以嗎？」

  薇薇安不禁笑了：「當然。你付了錢，你就是老大。所以，現在出發嗎？」

  七匹馬在夜色中奔馳。

  此時雨勢稍歇，風卻更大了。

  狂風拍在蘿絲臉上，她卻無暇顧及，一邊辨認著前方的道路，一邊伸手按住被風吹得向後滑去的兜帽，一邊還要時不時回頭看向渺遠的來路，確認後面沒有其他人。

  就在這時，金瞳男人忽然催馬趕了上來，與蘿絲並馬而行。

  蘿絲身量小體重輕，為了防止自己被甩下去，只能整個人伏在馬背上，手緊緊地攥著韁繩。

  而金瞳男人卻只是微微向前傾身，便能穩坐在奔馳的馬背上，一雙長腿閒適地夾住馬腹。

  對比之下，蘿絲覺得自己騎馬的姿勢簡直稱得上狼狽。

  她有些氣悶，索性選擇不看他，直直盯著前方的夜路。男人也沒有說話，看著前方面無表情。

  「你在害怕。」

  突然，男人開口了，用的還是陳述句。沒等蘿絲說話，他又補充道：「後面有人在追你。他們是什麼人？」

  風聲從耳邊刮過，吹得蘿絲的聲音都有些底氣不足：「……是之前的，強盜。」

  金瞳男人轉過臉，直直地看著她：「強盜？哪裡的強盜？他們打扮成什麼樣子，有多少人，裝備如何？」

  「抱歉，我……我不記得了。」

  男人依舊盯著她。過了好幾秒，他才轉過身去，聳聳肩：「無所謂。反正，如果很危險的話，得加錢。」

  「……好的。」

  她聽到金瞳男人似乎笑了一聲，放鬆了韁繩，慢慢落後到隊尾去了。

  夜色漸濃，幾乎看不清前路。

  雨依舊在下。經過幾乎一天一夜的奔跑，蘿絲感到自己的馬已經有些疲憊。她俯下身輕輕拍了拍黑馬的脖子，小聲安撫道：「沒事，勃魯，馬上就到了……」

  勃魯似乎聽懂了蘿絲的話，一甩脖子，跑得更快了些。

  僱傭兵小隊也催馬趕上。突然，在跑過一個彎口時，隊伍中傳來一聲嘶鳴，隨即是驚呼聲。

  「怎麼了？」

  蘿絲趕緊勒住馬回過頭，看見一匹黃色大馬有些驚恐地原地跺著腳，鼻子裡不住地噴著氣。

  馬的主人是個大塊頭，他趕忙下馬，一邊安撫它，一邊滿臉尷尬地向薇薇安解釋道：「她踩到水坑裡了，差點摔倒。」

  薇薇安點點頭表示理解，又看了眼前方的路。

  自前方起，一條小徑從大路中分出，延伸進入一片黑黢黢的森林裡。而大路也變窄了些，看上去沒有那麼好走。

  她驅馬來到蘿絲身邊，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走？」

  蘿絲皺了皺眉：「其實走森林小路更近一點，但是……」

  「但是現在天太黑了，再這樣高速前進容易受傷。」

  薇薇安試著向前眺望，但即使像她一樣擁有出色的夜視能力，也依舊看不清前方的路況。再加上雨幕模糊了視線，使得前方看起來更加叵測難料了。

  「如果你有什麼擔心的話，我們可以先進入森林休整一會兒，等到黎明天亮再往前走，應該剛好可以趕上開城門的時間到達伊奇亞。而且，森林裡不容易被發現，我們可以放心休息。如何？」

  蘿絲仍皺著眉，有些猶豫。

  其實，她顧慮的不僅僅是森林的黑暗，更讓她擔心的是，魔犬在森林裡的戰鬥能力會不會變得更高。

  不過眼下的確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再執意向前走，不但可能發生更多意外，而且也走不了多遠。

  「那，我們就進森林吧。我們可以偏離小路走得深入一點，然後再安定下來休息，可以嗎？」

  「嗯，」薇薇安做了個手勢，大家又重新上馬，「走。」

  進入森林後，僱傭兵們立刻下馬，四散開把蘿絲保護在中間，並小心地避免留下過於明顯的腳印，留下一些幾乎難以察覺的記號。

  他們不斷地向森林深處前進，直到看不見小路了，薇薇安才停下來：「就這裡吧。」

  其他人立刻停下來，把馬栓好，或坐或靠在樹邊閉目養神。薇薇安簡單地和金瞳男人交代了一下守夜的安排，便也走到一邊坐下休息了。

  蘿絲看見這些人聽到薇薇安的命令後如此服從且整齊劃一，展示出了高度的「專業素養」，不由得心裡稍微安心了些。隨即又感到些許奇妙的孤獨感，想到因為受傷不得不留在原地的同伴，心裡隱隱的有些擔憂。

  不，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蘿絲甩甩頭，把消極的想法從腦海中趕走。這個時候就應該做點什麼來改善現狀，而不是坐在原地胡思亂想。

  可是，現在她既不能用螢光術照明來查看地圖，也沒有什麼情報可以梳理。她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又睡不著。

  四下張望時，她看見那個大塊頭男人正在撫摸著自己的馬，而那匹馬則低著頭，慢慢地啃著地面的草。

  蘿絲拍掉裙子上的草屑，小心地走過去：「先生，你需要幫助嗎？」

  男人看過來，她解釋道：「我知道一點獸醫的知識，也帶了些草藥，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給你的馬檢查一下有沒有受傷。」

  大塊頭男人看著她。雖然蘿絲也不知道這麼黑燈瞎火的他能看得清什麼，但男人卻仿佛確認了什麼似的讓開，讓她可以近距離檢查那匹馬。

  「我，凱里。」男人指指自己，又指指自己的馬，「它，小希。」

  「嗯，你好凱里！」蘿絲又轉向黃色的高頭大馬，「你好小希！」

  小希擡起頭，蹭了蹭蘿絲的臉。蘿絲不禁笑了起來，輕輕撫摸著小希柔順的鬃毛，誇讚道：「小希，你很漂亮。」

  小希噴了噴鼻子，又把另一邊的臉蹭過來讓蘿絲撫摸。

  凱里輕輕笑了，聽起來十分自豪：「那當然，小希是我們整個村子裡最漂亮的姑娘。她是冷血馬，但是聰明的很。對不對，小希？」

  趁著凱里對著小希說話的功夫，蘿絲俯下身，找到了小希踩進水坑的那條前腿。

  她用手掌輕輕按壓著馬腿一寸寸往下，直按到某一塊肌肉時，小希突然不安起來，小幅度跳動著。

  凱里剛想把小希按住，卻聽見蘿絲呢喃起一些晦澀拗口的語句來。他聽不懂，卻覺得莫名令人平靜，漸漸地，小希也平靜下來。

  「好了！就是這裡。」

  蘿絲把小希左前腿膝蓋上方的一處指給凱里看，又從腰間的小口袋裡取出幾根風乾的草藥：「每天一次，把這些草藥在酒里搗碎了敷在這裡。小希是個強壯的姑娘，應該過幾天就好了。這些你先拿著，不夠了再找我要就行。」

  凱里接過草藥，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開口，笨拙地組織著道謝的詞句，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你會精靈語？」

  蘿絲直起身子，掩飾不住驚訝：「你聽得懂精靈語？」

  「猜的。聽到這些嘰里咕嚕的句子我一般都會猜是精靈語。」

  「……」

  金瞳男人不理會蘿絲的無語，聳了聳肩：「一個佩劍，穿著羊毛斗篷，會說精靈語的女孩，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僱傭一整隻小隊，抱頭鼠竄地躲避追兵呢？」

  他像是在問話，又像在自言自語：「我本以為你是離家出走的富家小姐，現在看起來，你倒是更像通緝犯。」

  蘿絲不自覺地繃緊了脊背。在她背後看不到的地方，凱里向金瞳男人輕輕搖了搖頭。

  金瞳男人再次聳了聳肩：「好吧，我的確不應該追著僱主問這問那，不過，你至少應該告訴我們要面對的敵人是什麼人。我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就丟了性命，對吧，凱里？」

  凱里顯出為難的神色，剛要回答，卻聽見小徑方向傳來嘈雜的人聲、野獸咆哮聲和馬蹄聲。

  「她就在這裡！」

  「還有其他人！」

  「放魔犬！別讓他們跑了！」

  「抓活口！」

  所有人立即起身拔出武器看向小徑方向。

  高高舉起的火把一瞬間迷了人的眼，下一刻，三隻高達兩米的巨犬滴著腥臭的口水，咆哮著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