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棲棲遑遑(五)
2024-09-14 18:47:09
作者: 荒川黛
第65章 棲棲遑遑(五)
沈棲恍惚地看著梁喑張合的唇,耳里很靜,一丁點聲音都沒有。
他努力地試圖將耳朵里每一根神經都打開,卻還是只能看到他焦急的神色。
他擡起手去揉耳朵,卻先帶動了肩上的傷口,鑽心的疼讓他瞬間清醒。
梁喑握住他的手,輕聲說:「別動,你要什麼?」
慌亂瞬間席捲全身,衝散了得救後的慶幸與囚禁後的恐懼。
沈棲臉色慘白,愣住了。
「哪兒疼?頭疼?傷口是不是很疼?」
沈棲感覺身體裡有什麼東西轟然塌了,眼淚無法控制的盈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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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喑將他慢慢扶起來,在背後墊了一個枕頭,「餓不餓?我讓紅蕊準備了你喜歡吃的粥,吃一點好嗎?」
沈棲看著他端過來的粥碗,一點反應也給不出來。
梁喑坐在病床前,舀了一勺粥吹涼了放在他唇邊:「這是何阿姨給你做的,你剛醒,胃可能會不舒服,慢點兒吃。」
沈棲盯著梁喑張合的唇,努力想聽清他在說什麼。
他從來不知道世界能安靜成這樣,他覺得自己可能還沒有醒,這是夢。
這一定是夢。
勺子遞到唇邊,沈棲倏地睜開眼,怔怔地看了一會,緩緩張口。
溫熱的粥吃進嘴裡味同嚼蠟,沈棲機械性地往肚子裡咽。
頭疼得幾乎要裂開,他攥著床單強行壓下想要尖叫嘶吼摔東西的煩躁與疲憊,不斷地告誡自己要冷靜,冷靜。
只是聽不見,只是……
眼淚無法自控地蔓延,他別過頭,擡手擦了一下。
梁喑放下粥,右手在他眼尾抹去濕痕:「不想吃了?那休息一會待會再吃,沒事了,沒事了寶寶。」
沈棲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惶亂不安地想躲起來,想找個龜殼找個洞穴把自己埋進去。
他聽不見了,以後他是不是再也聽不見梁喑的聲音了?
聽不見他笑著逗他、壓著耳朵哄他也聽不見他漫不經心的戲弄招惹了。
梁喑看他雙眸無神,異色瞳眸像是蒙了塵,失去了原本亮晶晶的漂亮神采。
他木然又呆滯地躺在床上,像是被人抽去靈魂的木偶,對外界的反應很遲鈍。
梁喑在他額頭摸了摸,燒退了一些但還是很燙,「是不是還難受?你燒得很高,沒有那麼快退,明天就好了。」
沈棲慢了半拍地回過頭,微微垂眼說:「梁先生,我挺好的,我想睡一會。」
梁喑知道自己做什麼都沒辦法彌補他的遺憾與失落,只能摸摸他的臉說:「好,睡吧。」
沈棲閉上眼睛,不斷地回想,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聽不見的,卻先想到了男人陰冷的眼與冰冷邪惡的話語。
他打了個寒噤,將自己蜷縮起來。
梁喑坐在病床邊,靜靜地看著他的側臉,心裡抽疼得厲害。
沈棲的反應和他想像中差別很大,他以為會哭、會埋怨,至少會說點什麼,可現在這個安靜的樣子完全超出了他的預知。
他是嚇壞了,還是不肯原諒自己,還是最後一種可能。
梁喑怕他受得刺激太大開始封閉自己,這一條是最嚴重的,他寧可沈棲生氣朝他發火,拿刀子捅他兩下也好。
他接受過心理疏導,還曾因為綁架留下過怕疼的陰影,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梁喑給紅蕊發了條消息:讓蘇醫生來一趟,沈棲的反應不太對勁。
沈棲微微合眼,靜靜地看著醫院的牆壁。
七年前他聽不見父母的關心,七年之後,他又再次聽不見梁喑的聲音。
沈棲睜開眼,說:「我想吃樓下的泡芙,你能不能幫我買?」
梁喑擡起頭,「現在吃麼?」
沈棲端出一個笑,「你要親自去買。」
梁喑起身拿過自己的大衣穿上,「好,你不要亂動,我讓紅蕊過來陪你。」
沈棲笑著看他離開,直到房門關上終於忍不住崩潰地落下淚來。
他忍著肩上的疼痛,揭開被子下床險些跪在地上。
他的腳腕上有一圈觸目驚心的淤紫,是被捆綁過的痕跡。
這一跌牽動了傷口,紗布立刻又被血洇透了。
他疼得臉色煞白,勉力從地上爬起來到了衛生間。
鏡子裡映照出一張慘白如紙的臉,眼窩泛青雙眸赤紅滿布血絲,頭髮卻像是被清洗過,清爽乾淨地垂落在額前。
他擡起手遮住眼睛,輕輕叫了一聲,接著用力地揉著耳朵,拍打、按壓。
什麼都聽不見。
沈棲狠狠掃落檯面上的所有東西,崩潰地吼叫出聲。
梁喑落了東西回來取,開門時猝然聽見他慘烈又嘶啞的哭腔,心下一沉當即去推衛生間的門,卻沒打開。
「沈棲,開門。」
「沈棲。」
裡頭一直沒有人應,梁喑再無耐性,直接一腳踹開了衛生間的門。
看到沈棲的一瞬間,梁喑心跳幾乎驟停。
他才結痂的手腕上鮮血淋漓,整個人蜷縮在角落裡像一頭受了傷的小獸。
梁喑快步走過去,擡手擦掉他的眼淚,「怎麼了?別哭,告訴我怎麼了?是不是摔倒了?除了肩膀跟手還撞到哪兒了?」
沈棲蜷著身子,試圖用最原始的辦法給自己築起一個無形的壁壘。
梁喑用力握住他的小臂不讓他碰到傷口,單手把人從地上抱起來,「不要怕不要怕,沒事了,以後不會有人敢再傷害你了。」
沈棲知道他在說話,可他聽不見。
他不能埋怨梁喑回來的晚,他不能把這個責任推到他身上。
下巴被人捏住了擡起來,熟悉的姿勢與熟悉的角度讓沈棲一怔。
梁喑將近三十六個小時沒有合過眼,他已經經不起再多的變故了。
梁喑單膝半跪在他身前,嗓音帶著幾分顫抖,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祈求:「不要哭,你要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你怨我恨我可以打我罵我,我不還手也不會躲,只要你高興怎麼做都行,我以後不會再跟你食言,我保證。你不要躲起來哭,不要弄傷自己,好不好?」
沈棲聽不見他說的每一個字,可無比熟悉這個掐下巴說話的習慣。
他再也繃不住,眼淚決堤一樣落下來。
梁喑低下頭,眷戀又心痛地吻上他的眼睛,一點點吮去他溫熱的眼淚,試圖把這種痛苦也一併帶走。
沈棲別開臉,用力地推開他失聲怒吼:「我聽不見了,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梁喑一怔。
沈棲掙開手,用那隻鮮血淋漓的手指著自己的耳朵,滿臉是淚的控訴:「從剛才開始,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不見,我聽不見了……」
沈棲嗚咽著哭出聲來,「我什麼都聽不見了。」
聽不見了?聽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梁喑想過沈棲會害怕、看見了他的傷,完全沒料到他會聽不見了。
沈棲埋頭在他頸窩裡,似乎要把被綁架這段時間的恐懼、無助、埋怨全都一口氣發泄出來。
「你為什麼不來,你為什麼不接電話,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要回國的……」
沈棲一邊哭一邊罵他,人生中第一次不想講道理也不想講原則,只想把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去。
這一刻他什麼也不想考慮,只想依靠梁喑,把所有的無助都交給他。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以為你也不要我了。」
沈棲的哭聲像一隻巨大的手,當胸穿破胸膛將他的心臟抓碎,痛得他四肢百骸都發麻。
梁喑將幾乎陷入崩潰的沈棲抱進懷裡,「對不起,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明知道他聽不見,但還是一遍遍地承諾,「我要你,一直都要你。」
沈棲整個人都在拼命顫抖,「你混蛋,說話不算話。」
梁喑摸著他的頭,輕聲說:「是,我混蛋。」
沈棲感覺到他的撫摸還有他頸窩裡的溫度,將整個人都埋在他胸口,哽咽著罵他:「你為什麼不早點來……」
「對不起,對不起。」梁喑一遍遍道歉,避開他肩上的傷口把人抱在懷裡。
沈棲哭夠了嗓子也啞了,脫力地悶在他頸窩裡,呼吸不順地打了個顫。
梁喑把他抱起來放在洗手台上坐著,拿過毛巾濕水擰乾,仔仔細細將他的眼淚擦乾淨,然後拿過他的手,在掌心上一筆一划地寫:對、不、起。
沈棲眼睛又紅了,濕漉漉的睫毛顫了顫。
梁喑又寫:別怕,我會想辦法治好你,不會聽不見的。
梁喑:相信我嗎?
沈棲一開始是被驟然的失聰嚇到了,也許是洶湧地哭了一場,也許是梁喑給他的安全感,他居然真的沒有那麼害怕了。
梁喑又寫:謝謝你還願意相信我,不哭了,好不好?
沈棲點點頭,低頭在毛巾上蹭了蹭鼻子。
梁喑幫他擦乾淨臉,掛好毛巾低頭在他眼睛上親了親。
他把人抱回病床,小心地處理手腕傷口,看他咬著唇瑟縮想躲,擡起眼給了他一個眼神,「我儘量輕……」
梁喑說了一半,拿起手機按下語音鍵說了句話,幫他點了轉文字。
沈棲接過手機,看到他說:我儘量輕一些,如果很疼你就罵我混蛋。
沈棲看著看著,眼睛又紅了。
梁喑握著他的手,右手指尖點了點屏幕,示意他按住語音鍵。
「我看到你放的煙花了,很漂亮,關機是在回來找你的飛機上,沒有不要你,我永遠不會不要你。這輩子我不會再對你食言,沈小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諒我一次?」
沈棲手腕刺痛得一縮,看到自己光禿禿的無名指忽然想起來戒指被他丟了。
「我的戒指被我……」沈棲抽了口氣,蜷縮著手指忍耐疼痛,慢慢補上後半句:「被我扔了。」
梁喑包紮好傷口,擡起頭看他,從他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小盒子。
指尖一挑,一對異色袖扣還有婚戒,靜靜躺在盒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