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井

2024-09-14 17:14:25 作者: 稚夏

  暗井

  「……那日我在府外恰好遇到了上門討要說法,自稱是公主男寵之人,他手中還有公主的髮簪作為證物,後我已經查清只是公主上次出府時無意之中落下被他撿去,昨日已經將那人送至官府。」

  「行,查清楚就好。」

  趙玉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

  

  鶴守玉對上趙玉妗的笑靨如花的臉,一時間也不明所以,「公主……在笑什麼?」

  「沒什麼,對了,有件事,下旬我就要前往梧桐書院念書,會在梧桐山呆上些日子。昨日宮中派人傳話說只能帶一個隨侍,梧桐山地處偏僻,越珠和妙珠又是女孩,我不忍她們和我一起吃苦,就留下她們在府中。你近日將府中事務一應交接給越珠打理,和我一起去吧。」

  等了許久,沒等到鶴守玉的回答,趙玉妗幽幽擡眸看向他,「怎麼,不願意?」

  「……願意。」

  ——

  回到寢屋後,趙玉妗沐浴後身著一襲雪白中衣坐在銅鏡前,身後越珠動作輕柔地替她梳著墨發,她此刻不施粉黛,看上去倒是顯得乖巧了許多。

  「公主當真要讓鶴大人隨您一同前去梧桐山?」

  「是啊。」趙玉妗從銅鏡里看向越珠,問道,「怎麼了,讓你和妙珠在家裡呆著避暑,不用跑去山裡不好嗎?」

  「我和妙珠自然是不怕吃苦,只是公主都去了……我怎麼能不去?」越珠看上去有些失落,緩緩道,「自從公主有了公主府,我就沒有再離開過公主一步,如果不能在公主身邊侍奉,我怎麼能放心。」

  趙玉妗聞言莞爾一笑。

  她拉住越珠的手,將她手中的木梳放在鏡台前,而後站起了身,她極為認真地看向越珠,安撫道,「越珠,過了今年的生辰,我就要十八歲了。尋常女子到了我這個年紀,要麼定親,要麼已經嫁出去了。可我是公主,以往我從未想過要怎麼承擔起公主之責。」

  「經過膳盒這件事,我已經想清楚了,我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渾渾噩噩地度過。我已知前路艱難,沒有時間留給我在原地毫無長進。就像你說的——我此刻就像樹上的鳥兒,能相信的不是樹枝留給我的棲息之所,而是自己的翅膀。只有我強大,公主府才能強大。」

  越珠聽到這,看向趙玉妗的眼神顫動著,她張著唇欲言又止,胸口湧上一股說不明的欣喜與快意。

  她知道,站在眼前的公主,真的有所不同了。

  「公主……」

  「越珠,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離開的日子裡,你和妙珠自然也有事要做,那就是替我管好公主府,幫我仔細查出有哪些像是被姝妃安插進府中的可疑之人,列一個名單交與我。」

  「公主放心,我一定會做好的。」

  「好,我相信你。」趙玉妗笑著看著越珠,「還有,這次我之所以帶上鶴守玉,那是因為他身上確實有我不知道的東西,所以他一定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呆著。」

  「是了。」越珠點點頭,「我竟然沒想到這層面,公主言之有理。對了,前些日子公主讓妙珠去長街,她今日去了,那家酒肆也只是尋常酒肆,看起來並無異樣。」

  趙玉妗對此是意料之中。

  「這幾日,我給公主準備一個藥匣子,裝一些尋常用的藥物,以備不時之需。」

  「好,你有心了。」趙玉妗忽然又想起什麼,問道,「對了,這兩日那個被鶴守玉抓來的小乞丐,還有沒有尋上門?」

  「沒有。」越珠想了想,「要我去街上尋一尋嗎?」

  趙玉妗思量片刻後搖搖頭,「無事,先不用了。今日我要早些睡下,你也回去休息吧,不必守夜了,明日我要進宮一趟。」

  ——

  翌日。

  白日的京都城內四處門庭若市,人稠物穰。

  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過石橋,橋下的河面上倒映著斑斕的街景,大小不一的精緻畫舫停靠在河岸邊,時不時有戴著帷帽的佳人上岸,沿街的鋪面有一整條都是金銀鋪、珠子鋪,市列珠璣。

  所見之處皆是一派繁華景象。

  街道上有青幔馬車絡繹不絕地穿行而過,其中不乏許多高官世家的馬車。

  而就在這青石板路底下,卻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京都的貧民窟。

  因其入口處竟是一口極其狹窄布滿苔蘚的幽深枯井,故也稱之為「暗井」。

  暗井裡終日不見陽光,陰暗潮濕,老鼠橫行。生活在這裡的皆都是賤籍的身份,有獲罪官員的後代,也有偷偷逃難至此茍且偷生的流浪之人。

  暗井之人不能隨意出去,如若被京都之人發現,輕則送往官府,重則當街杖刑。

  而一向仁善愛民的元帝,似乎也默許了這樣的做法。

  他的愛民,似乎並不包括暗井中人。

  暗井裡寂靜得似乎只能聽到水滴的聲音,微弱的陽光透過一處破洞照映進來,竟成了暗井之中最難能可貴之物。

  誰能想到繁華都城的地下竟然有上百老幼婦孺在這裡茍延殘喘著。

  而這些人在這樣的環境裡絕處逢生。

  已經整整十餘年。

  地上的人過著美滿的生活,只有他們像是被世人遺忘。

  小乞丐一路小跑過堆疊的雜物和濕漉漉的草堆,他的懷裡小心翼翼地揣著東西,正是一隻荷葉包著的熱騰騰的叫花雞,他的臉上難掩喜悅,他從未吃過叫花雞。

  甚至上一次嘗到肉味,還是在一官員府後門的潲水桶里撿了他們吃剩了的碎肉碎骨頭。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肉。

  他只知道好吃。

  小屋破敗,窗朻搖搖欲墜,只有一塊破布堪堪遮住。

  牆角滲著水,縫隙間滋生出斑駁的青苔,一股霉味瀰漫在屋內。

  破舊的燭台上燃著微弱的燭火,火光照亮打在正靠坐在牆上,精神不佳的老者身上。

  老者佝僂著背,眼眶凹陷,面黃肌瘦。

  可怖的是那雙眼睛,顯然已經沒有了眼球,只剩下深陷的眼眶。

  「爺爺,我帶吃的回來了。」

  「戎狄?你又去了哪……知不知曉外面有多危險?」老者聽到聲音,摸索著坐起身來。

  「爺爺!我只知道,我再不去找吃的,我們就要餓死了。」戎狄一時間有些委屈,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將叫花雞放在了一旁,而後走到老者身邊將他扶著坐起來。

  「是什麼味道?」

  「……是叫花雞。」

  「叫花雞?戎狄,你……你是不是又去偷東西了?」老頭子有些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再偷東西!」

  「我沒偷……我沒偷了!」戎狄看爺爺生氣了,手足無措地解釋道,而後有些小心翼翼地再次解釋,「爺爺,我這次真的沒有偷,這是我用銀子買的。」

  「荒唐!你哪來的銀子?」

  「是公主給我的銀子。」

  「公主?」

  「是啊,前些天有人給了我些銀子讓我替他辦事……」

  片刻後,聽完戎狄講述這幾日他「光榮事跡」的經過之後,老者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什麼?你居然敢在公主府門口潑雞血?公主還放你回來了?」

  「是……是啊。」

  「怎麼可能!公主……是當今的哪個公主?」老者有些著急地追問。

  「爺爺,當然是那個最有名的曇花公主了。傳聞中都說那個曇花公主惡毒的很,我看好像也沒有那麼可怕呢,她還對我笑呢,還給我了好多銀子。」

  「你!不是曇花……是檀華。」

  「我才不管是什麼花呢。」戎狄毫不在意地擺擺手,t而後迫不及待地打開荷葉,叫花雞的香味頓時撲鼻而來,他撕下一隻雞腿遞給老者,「爺爺,你吃雞腿!」

  戎狄擡頭望去,卻看見爺爺皺著眉,一臉悵然地將手放在胸口,嘴裡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什麼。

  他湊近一些,才聽了清楚——

  「躲不掉,躲不掉的。」

  而此時皇宮之中。

  趙玉妗一早入宮看望完姝妃之後像往日一般陪同她用了早膳,姝妃聽聞她要前往梧桐山的消息後臉上一如往常,拉著她又是燒香又是叮囑,最後還送了她一整套墨寶。

  離開永安宮之後,趙玉妗又起身準備離宮,卻在半途之中在宮道上與一人遙遙相望。

  那人被一應宮女簇擁而來,一襲華麗錦服用織金線繡著一朵朵海棠花,髮髻上的鎏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擺動著。

  她的眉間貼著水紅色花鈿,長相與婉約的姝妃不同,十分張揚凌厲,那雙丹鳳眼微微睨著。

  穆妃在趙玉妗面前站定,先是上下打量了幾眼趙玉妗,毫不客氣地掩面輕笑,意味不明地開口道,「方才遠遠的,本宮還以為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公主,倒是有些時日不見了。」

  趙玉妗聞言卻似笑非笑,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穆妃衣裙之上的海棠花,道,「聽聞穆妃娘娘被禁足三月,怎麼提前放出來了?如今看來穆妃娘娘面色滋潤,想必是過得不錯。」

  穆妃聽到禁足二字後臉上的笑意僵住,她冷笑一聲,不過很快,她的眼神之中充滿了驕傲之色,「公主當真是關心本宮,再怎麼樣本宮也是太子生母,雖然上次惹得聖上不快,但到底是夫妻,聖上自然不會生本宮的氣。」

  「夫妻?」趙玉妗垂眸,忍不住掩面輕笑,「……穆妃娘娘可真是糊塗了。」

  「公主這是什麼意思?」穆妃蹙眉。

  「只有皇后,才能稱與父皇是夫妻啊。」趙玉妗嘆了口氣,臉上帶著可惜的神色,故作好奇地看向穆妃,「穆妃娘娘可曾聽過一句話?只要不是皇后,縱使位份再尊貴,也不過——是、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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