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2024-09-14 16:51:05 作者: 謝南居

  第 28 章

  十二月, 兩場小雪過後,草色復上一片憂鬱的蒼黃,金瓦紅牆下的京城被風雪長久地管治, 勾勒出一幅冷色調的凜冽畫卷。

  

  明媚的春天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沈宴寧對帝京冬天的感知似乎永遠停留在了這個十二月。

  寒冷,陰濕。

  結課之後, 宿舍里只剩下了她。陳澄因為拍攝需要, 在校外租了個單身公寓,搬離那天整整理出了七個行李箱, 最後一個搬下樓的時候,她喘著氣放下豪言壯志:「等我成名了,我一定要給我們宿舍樓安個電梯。」

  沈宴寧和宋黎倚靠冰涼的牆,相視一笑,紛紛喊她陳老闆。

  在一聲聲陳老闆里迷失的陳澄把行李交給搬家公司後,提議去吃火鍋, 她請客。

  那幾天帝京天天雨夾雪,潮濕的空氣里拋下幾顆冰渣子, 臉被砸得生疼, 冷風滋啦啦地灌進袖口。

  這個冬天大家都不太好受。

  京大旁邊新開了一個小型商場,很多餐廳都人員爆滿, 陳澄托人好不容易能預定到一間包廂。

  外頭淒雨瀟瀟, 沈宴寧夾了一串肥牛,聽她講一些公司里的談資——

  「品牌部的Joyce真的很討厭, 每次選品都是最次的,購買效果不好又怪到我頭上。拜託,誰叫她每次選的品都這麼爛!」

  亦或是又有, 「那個化妝師也是,我都和他說了無數遍, 我眼睛本來就t大,還一個勁的讓我戴最大號的美瞳,次次把我拍的跟個鬼一樣!」

  ——「真的煩死!」

  她邊吐槽公司同事邊往嘴裡送了一口肉。

  宋黎問她既然理念不合,為什麼不換一家。

  那次酒吧事件就能看出其實這家公司並不可靠。

  陳澄咬一口撒尿牛丸,汁水爆出,燙得在嘴邊扇風,說:「你以為我不想啊!那我不得要考慮違約金的事,總不能讓我爸媽一把年紀還要替我還債。」

  大家好像都在逐漸失去年少時的衝動,做決定前總要認真盤出數十種結果。一想到辛勞的父母,想到自己尚不知名的前途,似乎這點委屈也算不了什麼。

  忍著忍著,日子也總會過順的。

  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那天她們喝了不少酒,從大一入學開始聊,話題從一個人轉到另一個人。火鍋上端飄渺消散的煙就好像她們那些逝去的無法捕捉的年華,就連沈宴寧都感嘆了一句:「時間過得真快啊。」

  大學四年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明明畢業季是在六月,可她總覺得屬於她們4611的校園時代在今晚就要結束了。

  但她常常會想起華今。

  那條登榜熱搜的新聞在爆出不到三個小時後就全網下架,與此同時京大官網也發出公告稱消息並不屬實,作為高校典範和學子們欣欣嚮往的院校,其學生素養不存在任何違背社會公序良俗的行為。

  公告一出,媒體風向紛紛倒戈,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唯獨沒有人提起華今,大家好像都默契地在同一時間將她遺忘。

  陳澄喝多了,趴在桌上嗚咽,「......不完整,4611少了一個人......」

  沒有人知道華今的下落,她果然如一陣風一樣,徹底消失在了她們的生活中。

  沈宴寧起身去找服侍生要一塊毛巾替她擦臉。折返時,看見宋黎站在門口。

  她喝不了酒,一罐青啤就能讓她倒下,和她本人酷颯的性格一點都不符。沈宴寧停下來和她搭話:「怎麼出來了?陳澄又在鬧了?」

  宋黎搖頭說沒有,「她睡著了。」

  沈宴寧鬆了口氣,喊她進去。

  她卻沒動,自顧自說起來,「我爸媽打算讓我去考公。」

  沈宴寧詫異,想像不出她板正坐在辦公室里,對著一張張枯燥的表格,一點點消磨掉所有藝術熱情的樣子,那無異於將她殺死。

  「那樂隊呢?」宋黎在學校里組了一支樂隊,她曾去看過幾次現場表演,爆發感很強猶如涌動的生命力,很燃很炸。

  她自嘲:「解散唄。大家都要吃飯,總不能一輩子靠著家裡。」

  沈宴寧下意識張口,想說那多可惜啊。可是恰如她說的那樣,大家都要吃飯,都要為生計考慮,誰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隨時隨地做著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我們終究要學會長大。

  「考公也很好,至少考上了就很厲害。」她轉而說。

  宋黎笑,問她寧海怎麼樣。

  寧海是沈宴寧的出生地,一個偏僻的海島,沒有年輕人會願意留在那裡。

  可她卻說:「那我考去寧海好不好?」

  餐廳走廊的燈光明明滅滅,推餐車的服侍生路過,沈宴寧側身讓了讓,彎起眼睛,說:「好啊。」

  「那說定了,到時候你記得來找我啊。」

  離開餐廳的時候,沈宴寧和宋黎合力把喝得爛醉如泥的陳澄托上車。

  宋黎站在半開的車門前說:「她住的地方離學校挺遠的,反正我順路,我送她過去就行了。」

  沈宴寧沒再堅持,和她互道晚安。

  「寧寧......」宋黎突然搭上她的手。

  沈宴寧擡頭,和她的目光相撞,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欲言又止,看到了迷茫彷徨,在一個個晦澀不清的神情里,忽而就明白了她那句未說完的話。

  遠處的十字路口跳了綠燈,宋黎頹然地鬆開手,囑咐她回去的路上小心。

  車子在冷霧覆著的夜色里越行越遠。沈宴寧走在蕭瑟的北風中,不自覺撫上自己冰涼的腕骨,忽然有點想哭。

  同寢四年,她和宋黎的交集其實並不多,多數時間都是由陳澄湊起來的。即便如此,三人行中她們兩個通常也只起到一個背景板的作用,偶爾交流幾句學業上的事。她的性格里冷漠疏離占了大部分,所以常常自覺過濾掉身邊人的情緒,這使得她的交際緣少之又少,甚至不太在意朋友的逐漸疏遠。

  正是因為這種骨子裡帶來的冷漠讓她在觸碰到宋黎眼裡的落寞時,心尖一顫。

  沉默寡言的人註定只學會望洋興嘆。

  *

  整個十二月,沈宴寧在寒冬冷雨里送走一個又一個人,她已經習慣獨自面對分別。

  聖誕前夕,有一天晚上孟見清來電,問她在幹嘛。

  寢室里的暖氣壞了,沈宴寧接他電話時躺在床上瑟瑟發抖,從喉嚨里擠出三個字,「捂被子。」

  他笑說南方人果然不抗凍。

  她擁在被窩裡,手腳冰涼,在心裡痛罵他何不食肉糜。

  陽台的門窗關不緊實,凍人的風無情地從各個縫隙里鑽進來。沈宴寧覺得這樣下去她就算不被氣死也要被凍死了,於是說:「寢室里的暖氣壞了。」

  很快孟見清就在電話里說:「你收拾收拾,我來接你。」

  他勾了把車鑰匙起身。

  前段時間趙西和名下的酒店接二連三出問題,忙了有一陣子,今天好不容易湊出時間喊了朋友出來玩,見狀,立馬推開懷裡的女人,問:「三哥,這麼晚還出去?」

  「嗯。」孟見清套了件外套,神色平平,「接個凍死鬼回家。」

  沈宴寧從床上爬起來,快速穿好衣服坐在椅子上等了一會兒,又覺得太冷,決定下樓走走,動起來總比干坐著要暖和,於是圍了塊厚厚的圍巾,全副武裝出了門。

  下樓時她順便問了宿管阿姨暖氣什麼時候能修好,阿姨面露難色,給不出一個準話。

  夜色漸深,烏雲遮月,沈宴寧坐在橙黃色的塑料椅子上,望著門外的細雪發呆。一擡眼,有人自雪中款款走來。

  孟見清穿了件墨色大衣與茫茫夜色融為一體,一路走來肩頭落下不少雪,晶晶瑩瑩,整個畫面如同被刻意放慢,像被渲染過的電影。走到一半,他卻停下,沖沈宴寧招招手:「凍傻了?」

  因為衣服穿得多,沈宴寧跑過去的動作很笨拙,戴著毛絨手套的手拍拍他肩膀的雪,說:「你怎麼不帶把傘呀?」

  孟見清被她逗笑,故意把冰涼的手貼到她臉上,明知故問:「涼不涼?」

  沈宴寧嘶一聲,往後一躲,地板由於雪水被打濕,她在後仰時險些摔倒。

  孟見清及時拉住她,把人擁在懷中朗聲大笑。漆黑的眼眸,明亮而清澈,雖是自命風流,卻也坦誠無憂。

  沈宴寧伸出雙手攬在他的脖子上,痴痴地跟著他笑。這一刻,她不想去想那些糟心的事,不管怎樣,至少現在這個人是屬於她的。

  她整個人像是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湊近聞到一股很濃的酒味,訝異問:「你喝酒了?」

  「一點兒。」

  這味道聞著可不像是一點。沈宴寧琢磨著估計得有大半瓶,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猜測他應該是從某個局上過來。

  他這個人喝酒從來都是來者不拒,她都有些後悔生日送他一瓶酒了。孟見清像是她肚子裡的蛔蟲,掰著她的臉興師問罪:「生日禮物為什麼不親自送過來?」

  怎麼回答呢?總不能回答說是聽到你和朋友說我們沒結果,才自己和自己生悶氣。

  這不是上趕著惹他生氣嘛!

  沈宴寧插科打諢,眨眨眼說:「我那天在趕論文呀。」

  孟見清呵一聲,在她腦門上輕輕一彈,「阿寧,學壞了啊。」

  她但笑不語,乖巧地蹭蹭他的下巴,烏亮的眼眸里笑意漸濃。

  孟見清一口氣噎得說不出話,干吃癟,不曾想有一天會被個小姑娘拿捏住了。

  「哎同學你還上不上樓了,我要關寢了。」宿管阿姨拉開窗戶小半條縫,聲音在靜謐的雪夜裡劃出一道口子,嚷嚷著朝他們喊,「小伙子,要親熱趕緊回家,瞧把小姑娘凍得!」

  沈宴寧臉皮薄,她一番話說完眼睛耳朵已經開始燙了起來,哪還管凍不凍的,催促著孟見清趕緊走。

  他卻不緊不慢地回應阿姨的話,「好嘞阿姨,那我們就不打擾您了!」說t完便拉著她往外跑。

  沈宴寧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帶跑了,凌厲的風颳在耳邊,腳下碎冰沙沙作響。她挺佩服自己,這個時候竟然還能想著他喝酒不能開車的事,大聲詢問:「你叫代駕了嗎?」

  孟見清停下來,絲毫沒有一點劇烈運動過後的狼狽,光風霽月地看著她笑,「沈宴寧,你是被凍傻了嗎?」

  沈宴寧:「?」

  直到坐進車裡看到老唐,沈宴寧才悟過來他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昏暗車廂里,孟見清拉過她的一雙手,非常嫌棄地摘下她那雙兔耳朵的手套,然後蓋上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是暖和的,包裹住她凍得沒知覺的手,漸漸地能感覺到指尖在回溫。

  前面老唐啟動車子,搓搓手,心情很好地吆喝一句:「回家嘍!」

  雪好像停了。沈宴寧的手被孟見清牢牢攥著,揉搓得通紅,但四肢百骸似乎都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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