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2024-09-14 16:50:56 作者: 謝南居

  第 22 章

  沈宴寧是中秋節回的家。

  她出生在江浙地區的一個海島小鎮上, 飛機落地市區後還要搭一呈輪渡才能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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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輪渡很慢,漿機轟轟作響,海風一吹, 臉頰上潮潮的。她趴在舷窗上,看著近在咫尺的故鄉, 恍然覺得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母親蔣秀早早地候在渡口, 昂著頭在人群里搜尋。

  「媽——」

  沈宴寧率先看到她,拖著個登機箱小跑兩步過去。

  「哎呀, 什麼時候出來的?我怎麼都沒看到你?」蔣秀接過女兒手裡的行李箱,臉上掩不住的驚訝。

  沈宴寧挽著她的手擠出人群,「就那個出口,人多你沒看見。」

  「這樣啊。」蔣秀回頭看了眼,輪渡上還在陸陸續續走下人,「過節了, 大家也都回家了。」

  沈宴寧的父親早些年因病去世了,母親靠著一家成衣鋪將她拉扯長大, 日子雖然談不上富裕, 但從小別的孩子有的,她也不會少, 在那段父愛缺失的光陰里, 母愛已經填補了所有。

  母親的那輛小電驢載著她從孩提到成年,從海島到帝京, 得以讓她盛放於更大的世界。

  蔣秀的成衣鋪在鎮上開了十餘年,來往都是老客戶,進門看到沈宴寧, 詫異地喊一句:「呀,寧寧回來了!」

  海島上民風淳樸, 居民多以捕魚為生,被陽光曬得黢黑的皮膚都裹挾著一股鹹濕海水味,笑容滿面。

  也許是許久未歸家,面對這句熱情的問候,沈宴寧有些侷促,僵著嘴角,站在原地。

  「各麼中秋節了呀,是要回家的。」蔣秀過來替她解圍,「你先回家,看看年年的食盆有沒有吃完,吃完了的話,把灶頭上的粥倒進去給它吃。」

  「好。」

  臨出門,沈宴寧還聽到那位嬸娘和母親打趣,「你家寧寧是越來越漂亮了,在大學裡怕是有不少人追喲!」

  母親低眉著眼,一貫謙虛,「沒有的,都沒聽她提起過。」

  那個瞬間,她心虛地不敢回頭,只能拖著行李箱匆匆離開。細看之下,她的背影似乎還有些狼狽。

  近幾年旅遊業興起,在網際網路的推動下,海島度假成了遊客們過節的不二之選。一路走來,不少網紅景點門口都排滿了人拍照打卡。

  「滴滴——」

  耳邊鳴笛聲不斷。沈宴寧小心地避開人群靠里走,突然肩膀被人搭了一下,她下下意識回頭。

  「姐——」

  沈宴寧那一輩的年輕人中多數都離開了家,唯一留在島上的只有一個小叔家的堂弟,今年剛上高一。

  她訝然:「你怎麼來了?」

  沈雲來把小電爐停在一側,說:「我媽說你今天回來,讓我喊你和嬸娘晚上去我家吃飯。」說著從後備箱裡拿出個頭盔遞過來,「喏,我來接你回家。」

  沈宴寧哭笑不得t。「你成年了嗎?能開車載人嗎?」

  沈雲來把她的行李箱搬到車上,催促她趕緊上來,「哎呀呀,這又沒人查。姐,你趕緊上來吧。」

  沈宴寧笑了聲,不置可否。

  近岸的海面染上午後艷陽的暗紅,礁石間海流的轟響不絕於耳。沈雲來的電驢載著她在寬闊的海道上風馳電掣般騎行,迎面的季風不斷吹過來,潮濕悶滯。

  和帝京的乾燥截然不同。

  沈雲來避開大型車輛,熟練地轉過一個彎,偏頭大聲問:「姐,帝京好玩嗎?」

  好玩嗎。高昂的物價,狹窄的胡同,還有一眼望不盡的高樓大廈,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的青春夢想。

  沈宴寧在帝京呆了近四年,竟然答不出一個可以稱之好玩的點,想了想還是回:「沒有我們海島好玩。」

  「怎麼可能?那可是首都哎!」沈雲來明顯不信。他長這麼大,去到最遠的地方還是在省城的外祖家,這個年紀對於大城市的繁華依然嚮往期待。

  沈宴寧不太想辜負他心中的期許,於是問:「來來想考去帝京嗎?」

  「我哪有這個本事啊——」少年人愁眉苦臉,「就我這半吊子成績能考上省城的大學,我媽可就要天天上崇華寺燒香拜佛了。」

  沈宴寧被他逗笑,「省城大學也很不錯的,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

  ……

  天色漸漸黑了,中秋家宴,幾個親戚在小叔家湊成了一桌過節。小嬸嬸娘家是開飯館的,她本人也炒得一手好菜,飯桌上大家聚在一起,對她的手藝讚不絕口,在一片片歡聲笑語裡度過了又一個團圓節。

  晚飯過後,沈宴寧從飯桌上擠出來,歇在門口的矮凳上賞月。

  屋裡,蔣秀喊她拿兩個月餅去和來來分著吃。

  她在門口繞了一圈沒看到人,最後在二樓的天台上找著了抱著手機傻笑的沈雲來。

  「月餅吃不吃?」她上前。

  沈雲來嚇得一激靈,手機差點掉落,「姐,你怎麼上來了?」

  沈宴寧瞥了眼他快速摁滅的手機屏,假裝不經意提起,「傻笑什麼呢?交女朋友了?」

  這個年紀正是春心萌動的時候,男孩子臉皮薄,被人戳中心事,急匆匆地辯駁:「當然沒有。」

  海灘上一片昏黑,少年的臉頰上陡然升起一抹緋紅,旁人一個意味深長的感嘆都能讓他驚得落荒而逃。

  還真是青澀吶——

  沈宴寧這般想著在藤椅上躺下來,望著漫天繁星,回憶起了離開帝京前的那一晚。

  由於回家的決定是臨時定的,當時臨近節點,票價都很難買到,但歸心似箭,她咬咬牙還是買了一張商務艙的機票。

  付完錢的那一刻,她的心還在滴血。孟見清在一旁打趣,「要不我和你一起回去,機票錢我出,你負責帶我玩一圈,還能掙一筆勞務費,你看怎麼樣?」

  能怎麼樣?當然是不怎麼樣!

  大半年沒回家,一聲不吭突然帶了個陌生男人回去,她母親看到大概率是要當場昏過去。更別提他們倆這不清不楚的關係,她要怎麼和她母親解釋呢。

  沈宴寧找了個藉口,「你去做什麼?我從帝京回趟家,光車程就要轉五六躺,早上出發,得天黑了才到家,來回一趟很麻煩的。」

  「我又不怕麻煩。」孟見清摟著她的腰,一臉壞笑:「再說了,我還想給丈母娘送茶葉呢。」

  這些話他總是能輕而易舉說出來。

  有時候,她總想質問一句,自己在他眼裡究竟算什麼,可回頭想想,他又有什麼錯呢,不過就是遇到了一個此生都愛莫能助的人罷了,能這樣被他哄幾句騙幾句,已然是他最大的慈悲了。

  況且她又何嘗是那個會真心換真心的人呢,彼此都心知肚明各自的無奈,緘口不言,裝聾作啞是對這份無奈做出的最優解。

  此情此景下,也只能期冀我們永遠都不要長大。

  沈宴寧閉上眼深呼吸一口,要自己冷靜下來,「你別鬧,我就剩這個假期能回家一趟了。」

  孟見清鬆開她,俊秀的眉眼裡攏著淡淡的笑,可讓人總覺得浮上了一層霧,他笑笑說:「我不鬧。那給我個地址總行吧,我給丈母娘寄點過去。」

  沈宴寧拗不過他,也不知道他是真要寄還是隨口一說,但到底沒敢留家裡的真實地址。他這個人想一出是一出,也許今晚過後,就不記得這回事了。

  可她還是低估了孟見清的執行能力。

  當天晚上拉著她在網上從各個茶葉功效到成分都查了一遍,連帶著鑒茶大師梁宵一也遭殃,大半夜被人一通電話叫起來品茶。

  他在電話里破口大罵,「孟見清,你屬耗子的!半夜叫人來喝茶!」

  沈宴寧睡醒覺得口渴,推開房門,想下樓喝水。

  一樓客廳里燈火通明,她愕然頓住腳步。

  孟見清歪著身體靠在沙發上,手機開著免提擱在茶几上,自覺略過電話里那段咆哮音,「第一次給她媽媽送禮物總要正式點。」

  電話那頭梁宵一嗤笑:「又不是你女朋友,用得著這麼上心?」

  他沉默了好半晌,坦然道:「就是女朋友才要上點心。」

  沈宴寧站在樓梯口,心情五味雜陳。

  或許有一天,她也能這般坦然地告訴她母親,挑選這份禮物的人當時花了多大的心思。

  掛在窗上的蝴蝶風鈴被海風吹得呤呤作響,燈罩下的燈光搖擺不定,時而跳亮,時而昏暗,夜間的大海發出陣陣轟鳴的海潮。

  電話鈴聲響起,海水潮音被聽筒里的聲音占據——

  「阿寧,我怎麼沒有找到你說的東門口西街?」

  ......

  沈宴寧的眼睛被風吹得晶晶發亮。

  樓下廳堂里,大人們還在聊家長里短,雞毛蒜皮,沒人注意到她。

  「寧寧,這麼晚了還要出去?」

  蔣秀看到女兒要出門,關切問道。

  她轉過身,抓著門把手,從容地撒著謊:「晚上吃太飽了,想出去走走消消食。」

  女兒素來乖巧本分,作為母親也很少插手她的事,只是囑咐她早點回來。

  沈宴寧點點頭,離開家後,往東門口跑去。

  已經快深夜了,眾多沉睡的漁船停靠在碼頭,璀璨星光下並排而立,船頭高高翹起,罩下一個巨大的黑影。

  沈宴寧一艘一艘船數過去,終於在數到第七搜船的時候看到了孟見清。

  他半蹲在地上,手裡拿了根狗尾巴草,閒情雅致地逗弄一隻不知從哪跑來的流浪貓。

  手電的光亮掃到他們那兒,原本乖巧的小貓倏地一下伶俐逃走,他好似才反應過來,丟了手裡的東西,緩緩起身。

  海水帶著鮮烈的咸腥味翻湧上來,讓人無端想吐。沈宴寧把手電背在身後走過去,柔聲說:「我都說了來我家一趟很麻煩的。」

  「是挺麻煩。」孟見清遠眺那宏大的景觀,浪潮翻滾。「可是阿寧,你騙我,東門口根本就沒有西街。」

  他的視線很平靜,可沈宴寧覺得那底下藏著的東西遠比海浪還要洶湧,幾乎要飛騰出來,將她總頭到腳淹沒。

  背後的手電筒張開淡淡的扇形的光,她做了幾個深呼吸,仰著頭淺笑承認,「嗯,我騙了你。」

  對面沉默了許久,久到她手裡的光亮都弱了一個度,才聽到他低低的笑聲:「阿寧,我好像知道你偏愛大海的理由了?」

  沈宴寧:「?」

  「因為海神會接受每個人的祈願。」

  否則我又怎麼能找到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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