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01

  Chap.01

  沒有不期而遇，對我來說是如約而至。

  ——蔣弋。

  冀北某醫院。

  「顱內MRI左側半卵腦白質脫髓改變，T2序列……嗯，簡單來說，這不是你頭痛的主要原因。」

  蘇韞放下片子，「這種現象多出現於老年人，英子，你才26歲，聽我一句勸：多思傷腦。」

  隋英靠在躺椅上，眼下一彎青暈，皮膚過分透白，幾乎能看清楚皮膚下的毛細血管，聽到檢查結果，沒什麼情緒。

  末了，伸手拿起桌上水杯，沖服了幾片藥，重新躺下。

  

  「我下午門診，下了班去幫你拿藥，」蘇韞看著時間，「英子，你不能老靠藥物入睡。」

  「韞韞，」隋英忽然開口，聲調平淡，說起另一件事，「我工作上有調整。」

  「你沒日沒夜工作三年，早該升工程師。」蘇韞頭也沒回，說的理所當然。

  見她要走，隋英起身去拉窗簾，「有別家公司直接給我航空工程師職位，我還沒決定。…不在冀北。」

  蘇韞將外套掛到衣櫃裡，換上白大褂，別工作證的手一頓，楞了下才開口，「好事呀，要不是因為你有留學計劃，遲早要走，我早勸你離開冀北了。」

  「南航公司。」

  「什麼？」蘇韞先是吃驚，隨即高興地驚呼：「那不是你最初的夢想嗎。…英子，去吧，換個環境，對你的病有好處。」

  蘇韞抱著隋英，「雖然好捨不得你，但是我更希望你好。」

  「最初的夢想……是什麼？」呢喃著這句話，在藥物的作用下迷迷糊糊睡著。

  ……

  「我要上南航，當飛行員。」

  「我要飛上藍天，俯瞰大地。」

  「我要自由。」

  「我還要……」

  暴躁的鈴聲似鐵鏽撞擊聲穿透耳膜，隋英捂著幾欲跳出胸膛的心臟翻身，伸手去拿手機，光線不足，視覺問題將手機打翻在地。

  鈴聲突然斷了，應該是掛斷。

  隋英後背一陣沁涼，緩緩舒了口氣，腦海裏還是揮之不去的夢境——彩繪的教室、奔跑的操場、白藍相間的校服。

  光怪陸離的熱血畫面。

  叮鈴一聲簡訊音拉回思緒。

  隋英撿起手機，裂開一道縫隙的屏幕上出現一行信息：【我這個月生活費怎麼還沒打給我】

  質問的語氣撕裂屏幕，讓人生厭。

  看了眼時間，竟連續睡了兩個小時，隋英心裡有些高興，將手機放桌上，這時剛才的鈴聲又響起，瞥了眼來電，不緊不慢到洗手間戴好隱形眼鏡，整理一番。

  等了半天電梯，好不容易到她這層，還是滿員。

  隋英沒耐心繼續等，循著指示牌，蘇韞在三樓門診坐診，她決定去她那裡拿單子自己去拿藥。

  醫院門診樓層永遠都是吵吵嚷嚷，人滿為患的，哪怕是樓道。

  驀然，樓梯扶手拐角處一抹熟悉的身影。

  隋英大腦空白，行為下意識跟著出了樓梯。

  人潮人海的過道猶如波濤洶湧的海洋，她隻是隨浪飄零的浮萍，自動屏蔽著喧囂人聲與電子播報音。

  極速向前的輪椅、拿著檢查單橫衝直撞的人群減緩了她跟隨的腳步。

  蔣弋，七年了。

  僅僅一個背影就讓她視線模糊，隋英沒想到再次見到他是在人滿為患的醫院。

  很多年前的雪夜，少年燦如星子的眸光牢牢定格在她身上，那個慌亂癡纏醉人的吻仿佛就在昨日。

  忽然，B超檢查叫「顧柔嘉」的名字，隋英條件反射站定，視線掠過息壤人頭，慌亂尋找，並沒有看到顧柔嘉的身影。

  這個名字……總是蔣弋的後綴。

  七年前是，七年後還是。

  隋英猝然驚醒，再也沒有了上前的勇氣。

  擡眸穿越人群，望向走廊盡頭高大熟悉的身影。

  他握著手機在打電話，似有感應般猛地擡頭，隋英已經下意識轉身，躲在廊柱後。

  七年前，蔣弋涼薄的眉眼，決絕的背影，似與眼前的人影重疊。

  隋英的心一凜一凜的，好久都沒有感受到心痛了，絲絲縷縷的，竟有點迷戀。

  「麻煩讓一下。」身後有人出聲，隋英立刻讓開。

  頃刻恢復鎮定，下意識朝走廊盡頭望去。

  他那麼出眾，站在人群裏永遠耀眼奪目，隻一眼，她便確定他已離開，又循著B超檢查室的方向望去。

  「英子？」蘇韞提著一包藥，「我正要給你打電話，看什麼呢。」

  隋英錯眼瞥向走廊上的電子鐘錶，眼風掠過椅子上等待的患者，「門診這麼快結束？」

  「今天我們科室四位主任、一位權威坐診，我就比較清閒，」蘇韞笑笑，「你的藥。」

  隋英接過，蘇韞沒鬆手，「英子，你真的不能再靠藥物睡眠了，我認識治療失眠症，」

  不待說完，診室門口有患者，她立刻趕過去。

  隋英不自覺又望向走廊盡頭，仿佛剛才隻是幻覺。

  三樓沒必要等電梯，隋英提著藥走樓梯下到一樓大廳，有個提著飯盒的大媽腳下一滑，她順手扶住，隻是可惜飯盒裡的小米粥都灑了。

  一半還倒在她衣襟上。

  大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隋英隻說沒關係，便去洗手間清理衣服。

  小米粥黏答答的，她隻能脫掉外套用水清洗，忽然感覺身後有人，擡頭從鏡中看到顧柔嘉錯愕的表情。

  隋英也愣住。

  她想禮貌地打個招呼，然後給她留下一個優雅的背影，事實上她已經開口，「hi，好久不見。」

  顧柔嘉囁嚅著嘴唇，擠出個僵硬的笑臉，「好久不見…沒想到你在冀北。」

  隋英抽了幾張紙，吸了吸衣襟水分，點頭示意準備離開，顧柔嘉意外阻攔她。。

  「隋英，」顧柔嘉視線極快地往外瞥了下，又落到她提的藥上，「你怎麼在醫院？生病了？」

  以七年前顧柔嘉對她說的那些話，再見面打招呼是禮貌。

  問病因是不禮貌。

  交情不到位，隋英神情淡淡，沒有回答的意思。

  「呃…他在外面，」顧柔嘉轉著手上的戒指，一副勝利者的大度姿態，「不去打個招呼嗎？」

  七年未見，應該有各自的生活，顧柔嘉還是能輕易擊中她。

  隋英進退兩難，她害怕見面，可她明明想見。

  旋即轉首，鼻子酸澀，她竟連見一面的勇氣都沒了。

  「好啊，」隋英笑著穿上外套，假意對著鏡子整理衣服，「老同學見面，要是你們時間充裕，我可以請你們吃飯。」

  「…我們就快走了，晚上的飛機，明早正好能趕上蘇黎世的日出。…等會還要去做檢查，我婦科上有些問題。」

  顧柔嘉說話比七年前委婉了許多。

  「那還真是遺憾，」隋英回頭，仿佛沒聽見「婦科」兩個字，頷首，「再見。」

  隋英出了洗手間，顧柔嘉慌亂跟上。

  外面沒有蔣弋的影子。

  兩人視線在空氣中碰撞，不知道誰更輕鬆一點。

  顧柔嘉四處張望，隋英則是逃離般離開醫院大廳。

  蔣弋，找了你七年，此刻近在咫尺，卻不會再站在你面前。

  蘇韞發來消息：【英子，你去我們常去的餐廳，我定了位置，還有半小時下班。】

  她回了個【OK】

  醫院停車位在食堂前面，她剛要取車，剛才的大媽蹣跚著步子經過，見到她立刻高興地打招呼，「剛才趔著了，我兒媳婦就要生了，醫生讓我準備點吃的，你能幫我再買一份小米粥嗎？」

  隋英答應，可剛走近餐廳，就看到窗口壯觀的隊伍。

  她隻好耐心排隊，大媽則是坐一側休息。

  後面的人一直咳嗽，隋英稍微錯開站了些，無意間偏頭，驀然僵住，蔣弋和顧柔嘉在另一個窗口排隊。

  蔣弋太出眾，引得周圍女生頻頻側目，他一身夾克外套，漫不經心地玩手機，偶爾附和一句顧柔嘉的問題。

  「蔣弋，要你陪我做檢查會不會很無聊？」

  「蔣弋，要不我們去外面吃吧，這裡人好多。」

  路過的女生偷眼瞧著這倆人，嬉笑著對同伴說「好帥呀」。

  顧柔嘉沒等到蔣弋的回答，有些不高興，「蔣弋，好不好嗎？」

  蔣弋淡淡「嗯」了聲，頭也沒擡地繼續玩手機。

  隋英隻覺得渾身血液凝固，好半天不知向前，直到大媽出聲提醒「往前走」，她才慌亂擡頭，卻是腳步虛浮。

  「阿姨，不好意思，您自己排隊吧，我有事先走了。」

  隋英壓低聲音，一手抓著衣襟，指節泛白，眼前景象仿佛不在同一個平面上，隱形眼鏡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

  雙眼視力差導緻重心不穩。

  大媽很不高興，罵罵咧咧，「真沒公德心，答應的好好的又反悔，一份小米粥而已，怕我不給錢，現在的年輕人真自私。」

  指責聲不算大，可足夠引起周圍人的注意。

  隋英已經走出隊伍，背對著窗口，不清楚蔣弋有沒有回頭。

  以他的性格，大概不會多看一眼吧。

  周遭紛紛攘攘，沒人維護她，也沒人站隊大媽。

  她已經擡腳準備離開，她不清楚為何能在紛擾的人群裏準確聽到顧柔嘉撒嬌地聲音，「蔣弋，你別玩遊戲了，要吃什麼菜？」

  然後是一道冷質聲線，「一份小米粥。」

  太過熟悉的聲音，早已塵封幾乎遺忘的記憶碎片紛至沓來，隋英思緒混沌，不顧周圍人的異樣目光，倉皇逃離。

  蔣弋將小米粥遞給大媽，大媽連聲道謝，還說遇到好人了。

  「三塊五。」蔣弋舉著付款碼，周遭噗噗嗤嗤的笑聲，大媽繃著臉，故意掏出五塊錢，「找錢。」

  蔣弋真的從口袋裡掏出兩個鋼鏰，然後將五塊錢丟進窗口一角的「愛心箱」裏，語氣散漫，「走吧，出去吃。」

  顧柔嘉白著一張臉，視線瞥向隋英，卻見蔣弋低著頭打字回消息，食堂門口那道踉蹌轉眼消失的背影似乎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排了這麼久的隊，就為了給別人買一份小米粥？

  顧柔嘉心底無限荒涼，他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