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明燭(四)
2024-09-14 15:51:36
作者: 柳院燈疏
不見明燭(四)
「雪盡, 你說啊!雪盡!我們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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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勸勸雪盡。」
玄夜捂著臉痛苦地哀嚎,早已不再是煙歸當初見到的那般風情萬種, 氣定神閒的大美人。
雪盡不欲與單方面墜入愛河已痛失神智的玄夜多言, 正欲將他打出去,這時從城門口送來一道傳音。
「死玄夜!你有病啊!得不到我, 就四處造謠!本夢師的清譽都被你毀盡了!你給我滾出來!」
玄夜聽出是夢師的聲音,喜上眉梢,忙從袖中掏出一枚精緻的寶相花紋菱花鏡, 細細對鏡整理頭髮,將那因情緒激動而凌亂的黑髮攏到耳後, 似乎是覺得不滿意, 又從袖中拿出一把小巧的牡丹紋玉梳, 將頭髮梳順, 梳得油光鋥亮也不滿意。
他有些氣惱地將手一撒,走到雪盡面前, 將梳子遞給他, 「雪盡,你替我挽個髮髻。」
雪盡順手地接過那梳子, 但因玄夜和雪盡差不多高,雪盡有些不耐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低下去一點, 玄夜氣得回頭大嚷:「你不能再長高一點嗎?」
「目前還沒學會這樣一勞永逸的術法。」
「那你就不能多修煉修煉嗎?我對你真是失望透頂。」
「你也可以矮一點。」
「不可能!我這身高增之一分太高, 減之一分又太矮, 唯有此高度,才不負我鬼界第一美人的名號t。你不懂不要瞎講。」
總之, 玄夜單方面吵吵嚷嚷,雪盡始終神色淡淡, 二人最終坐到了榻上。
玄夜真是不可多得的大美人,那頭髮也是生得又黑又密,如一團美麗烏雲攢在頭頂,此刻經雪盡的擺弄,乖順地垂下,被編了好幾個辮子,而後雪盡從懷裡掏出一個朱紅玉環,欲將那發束起來。
這下煙歸可算知道阿夕當初的手藝是怎麼來的了,原來如此。
雪盡一雙巧手在玄夜發間忙上忙下,不得休憩,卻也留出一道目光給煙歸,見她一副瞭然的神態,便知她是誤會了,手中的玉環一時沒控制住,往旁一抖,那好不容易攏好的發又散開來。
玄夜的發被扯得生疼,嘶了一聲,氣得大罵:「你能不能專心點!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煙歸覺得此地不宜多待,便灰溜溜地悄悄起身,往不遠處的門走去。
還未走到門口,便是一股強勁氣流湧來,那門應聲而碎。
煙歸側身一躲,那氣流橫貫直入,往榻上的玄夜而去。
煙歸看清了來人正是夢師——執鈴。只不過執鈴並沒有穿那一襲黑色工作服,而是穿的一身活潑俏皮的鵝黃織錦木蘭裙,腰間掛著一排彩色鈴鐺,隨著走動叮咚作響。
執鈴也沒有料到煙歸在此,想起方才險些傷到她,忙屈身道歉:「明華殿下,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有意衝撞你的。」
「無事。」煙歸想到夢師之前還幫過自己,笑著寬慰她。
玄夜本拿著個破鏡子監督雪盡的編發進程,聽見這邊動靜,手腕一抖,那鏡子骨碌碌從榻上掉下,摔了個粉碎,碎裂的鏡片光芒四射,將屋子照得如同白晝,然而光亮轉眼就消逝不見,只餘下鏡片殘渣,這下可真成破鏡子了。
不過他也顧不上心痛,滿臉的驚詫,「什麼!明華!你說她是明華?!」
執鈴氣定神閒地斜睨了他一眼,一副你沒有見過世面的姿態,「怎麼了,死玄夜,沒見識的東西,當初不認得本夢師也就算了,明華殿下你也不認識了嗎?」
玄夜的臉色霎時變得十分難看,這時他的發也恰好編好了,他慢慢轉過身,和雪盡大眼對大眼地看著,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是好,眼中情緒由震驚變為疑惑,再由疑惑變為恍然大悟,最終滿是敬佩。
敬佩之餘,他的目光又落到站在一旁的煙歸,雖是弱柳之姿,可眉宇間的沉著冷靜,也能想見曾經榮光。
救墮神?雪盡真是……
執鈴見玄夜忽視自己,目光莫辨情緒地在雪盡和煙歸二人之間流轉,心頭那股火氣愈勝。
「玄夜,你,你給我出來!我們好好談談。」
玄夜的神思這才抽回,總歸也是雪盡的事,和他沒有關係。當務之急是安撫好執鈴。
「鈴鈴,來了!」他見執鈴壓根不等他,忙拂袖起身,追她而去。
雪盡知道煙歸定是好奇的,遂先開了口:「想去看看嗎?」
煙歸雖然是有些好奇,但這是人家的事,自己又不是他們的朋友,壓根沒有立場。
雪盡已經走到煙歸身旁,「我想去看看。走吧。」
執鈴和玄夜到了那棵流蘇樹下。
只是隔得有些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雪盡將手伸出。
煙歸疑惑地偏頭,「又做什麼?」
「傳音術。」
煙歸不情不願地將指尖搭到雪盡手背上,冰冷而熟悉的觸感。
她聽見了玄夜和執鈴的對話。
「你纏著我做什麼?我都說了不喜歡你,你還日日遣你那些蝦兵蟹將上南天門大張旗鼓地宣揚。你知道我都成了天界的笑柄了嗎?」
玄夜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悠閒,滿是自信,「什麼笑柄,那是你們天界中人沒品位,你不知道我在鬼界可是大名鼎鼎的美人,多少女鬼苦練舞曲,只為求我一顧。」
「我不是那些女鬼!我對兒女情長不感興趣!你現在已經嚴重影響到我的前途了,馬上就要進行年末的優秀神官評選了,如果我流言纏身是會失去入選資格的!」
「評上優秀神官有什麼好處?」
「會得到一面紅色旗幟,掛在殿前一整年。」
玄夜捂著嘴笑了出來,「紅色旗幟,這有何難你要多少我給你送多少。」
「這哪能一樣天君頒發的那可是榮譽的代表,是對你一整年工作的認可。你不知道當初明華殿下每年都會得到最大的那一面旗幟,她殿內的旗幟都堆成山了,破了天界這麼多年的記錄。」
……
煙歸本是看他人的樂子,怎麼又能聽到自己曾經的事……
她竭力不想去回憶過去的事,可遇到的這些人都時時刻刻提醒她是明華,她曾經多麼光芒萬丈,如今只是一個平庸的墮神。
「我們回去吧。」雪盡撤回傳音術,「殿下。」
煙歸收回神思,仍覺得腦中有些凌亂,又覺得總得說點什麼回應雪盡,於是鬼使神差地開口:「夢師那裙子真漂亮。」
「你喜歡嗎?」雪盡偏頭看她,因比她高出一個頭,這樣的高度恰好能看見她毛茸茸的頭,臉上細細的絨毛,天光落在她眼底映出漣漪水光以及瓷白的臉龐,泛著微微的淡粉色,如一顆剝了皮的水蜜桃,清透美麗。
那件玫瑰色紗裙落在她身上,顯得愈發高貴不凡。然而他總覺得還是差點什麼,似乎天底下所有的寶物都該拿來配他的殿下。
煙歸憶起阿夕總是愛問,「你喜歡嗎?」
凡是她說喜歡的,阿夕都會尋來送給她。可她喜歡阿夕,阿夕能把自己送給她嗎?
哼,雪盡才不會!
煙歸昂著頭回應雪盡,冷硬地拒絕了:「不喜歡。沒什麼喜歡的。」
說完便撒開手進了屋子。
她坐下來,目光仍落在窗外仍在爭吵的執鈴和玄夜身上,也不知道他們倆之間有什麼故事,「什麼時候去解決綺貞的事」
「再等等吧。割裂時空也是需要契機的。」
「那你之前說什麼立刻就可以。」煙歸撇撇嘴。
「你不是想離開那魔頭嗎?」
「少一口一個魔頭,你不過是只鬼罷了,又高貴到哪裡去。」煙歸說完後又覺得此話有些傷人,又解釋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他是個好人。」
「嗯。」雪盡垂下眼坐到了她對面,擡手在兩人之間變幻出了一張桌案,其上布滿了佳肴。
煙歸別過頭去,「我不餓。」
怎麼會不餓她是凡人之軀,頂多是餓不死罷了。從上次穿越到五百多年前開始,雪盡就不知道她有沒有好好吃飯,不過槐序那魔頭鐵定將她關起來狠狠虐待,怎麼會讓她好好吃飯?要不是殿下攔著他,他一定會一掌把那野人劈成粉末。
雪盡嘆了口氣,溫聲勸道:「幾天沒吃飯了,多少吃點。」
煙歸是真不餓,但桌上這些都是按她喜好來的,她沒忍住又將頭扭回來。
最靠近她的是一碗藕粉蓮子粥,剔透晶瑩,其上漂浮著山楂碎、黑白芝麻以及淡黃色的六瓣五瓣糖桂花,冒著騰騰的熱氣,將若有若無的香氣送入鼻尖。
她聳了聳鼻子,想著要不就吃兩口吧,可還是有些拉不下臉,她怎麼能這麼輕易就受雪盡的好處,他們只是單純的交易關係。
雪盡眼角眉梢暈開笑意,又擡手將一盤糕點往她那邊送了送。
這是一盤色澤艷麗的芙蓉糕,顏色呈均勻的淡粉色,表面浮著淡淡的粉末,看上去煞是可口。
煙歸咽了咽口水,終於屈服,曲起一指拈了一塊,放入口中的一瞬間,入口即化,餘韻無窮,靈魂都似乎被洗滌了。
她其實很喜愛甜食,只是幼時母后管她管得嚴,恐她生了齲齒,之後入了祈雨寺,再不能從心所欲,此後飛升成神,哪怕是想要再吃,也不再是當初的味道了。
而此時,她口中這塊,竟和當年的宮廷糕點味道一般無二。她很想問問,雪盡生前是宮裡御膳房的人嗎?
但轉念一想,這些未必是雪盡親手做的。
煙歸又舉箸嘗了一嘗那盤看起來有些誘人的糯米酒釀雞,肉燉得酥酥爛爛,糯米也香甜酥軟,那米酒極其入味,唇齒久久留香。吃了幾口,又戳了戳那被花椒覆滿的看上去酸酸辣辣的土豆絲,鮮美的蝦仁鮮筍,酥炸牛肉……
每一樣都淺嘗輒止,嘗了一口便擱筷。雪儘早料到她吃飯是這麼個德行,也不枉他準備這麼多。
吃完這些,她最後捧起了那碗粥,蓮藕入口微甜,透著清氣,就著山楂碎的酸酸甜甜,在口中t瀰漫開來,隱隱約約透露出一種纏綿清甜。
她滿足地打了個飽嗝,一擡眼就看見雪盡正含笑看著她。
心頭生出些惱意,方才吃得過分投入,也不知他盯著自己看了多久。
「你,你不餓嗎?」
「我不餓。」雪盡說著又將一盞茶推到了煙歸眼前,「方才吃了太多甜膩的,喝點清茶解解膩。」
煙歸捧起那盞茶,入口的那一瞬便嘗出了這是她愛喝的陽羨雪芽。雪盡怎麼會知道
雪盡又開口:「你想聽故事嗎?」
從前在宮內,她吃完晚飯後也是要求著母后給她講故事的。聯想到這些前因,煙歸腦海中忽地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雪盡對她好,不會是因為他是她母后吧……
如果這樣的話,一切似乎都能說通。
煙歸深吸了一口氣,將這個念頭壓下,但若不是這個原因,雪盡為何會知道她的喜好,這些吃食還有這茶,為何會知道她喜歡在飯後聽故事……
她活這麼多年,對她了如指掌的,只有她的母后和雪盡。所以自己會喜歡上阿夕,只是因為阿夕是她母后,喜歡自己的母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原來如此。煙歸瞭然地吁了口氣。不過這件事還需要再驗證驗證。
「什麼故事」
「玄夜和夢師的故事。」
「講他們的八卦,不太好吧。」煙歸不敢再直視雪盡,那個念頭愈發強烈,在心底生根發芽。
太可怕了,這比阿夕是雪盡還可怕……
「不算是秘密。方才十里已經傳音給我講了來龍去脈,這件事估計現在已經全鬼界人盡皆知了。」
煙歸看雪盡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慈愛,心頭愈發忐忑,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戳著面前的那盤鮭魚,漫不經心道:「那,那,那你講吧。我聽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