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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心難償(三)

2024-09-14 15:51:08 作者: 柳院燈疏

  痴心難償(三)

  

  謊言被戳破的煙歸不敢再去看黑衣人,心虛地一步步後退。

  那人輕嘆了口氣,眼中流露出的情緒,似是惋惜又是慶幸,「原來你沒有記起來……」

  煙歸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他口中所說的殿下,也不能確定若自己不是,他會如何……

  總之,她很不確定就是了。

  見眼前人沒有離開的意思,煙歸只好再次腆起一個充滿討好意味的笑容,「我應該記得什麼嗎?」

  黑衣人凝視她一瞬,立刻低下頭,給了一個令她意外的回答,「不記得,是最好的。」

  煙歸心底很不贊同,即便是糟糕的記憶,也是她的一部分。若是什麼都不記得,她還是她嗎?

  他沒有過多糾結自己身份的事,似乎是十分篤定確信。莫非自己真是他所說的殿下

  可她不敢問,原先是很想知道自己的過去的。可事到臨頭了又生出些怯意來,如果記憶找回,現在的自己是不是就會消失呢?若是曾經的自己是個作惡多端的大魔頭,那這記憶還有尋回的必要嗎……

  「殿下要去何處,晉康送你一程。」

  原來他叫晉康,真是好名字,聽起來就前程遠大,光明燦爛的樣子。

  她到底沒有問,只答:「青州城。」

  晉康聞言,只牽起煙歸一小片衣袖,一陣黑煙倏地升起。

  眨眼的功夫,煙歸就置身人潮,而晉康早已不見蹤影。

  身邊變得空蕩蕩的。

  煙歸說不上什麼感受,她又有些懊悔自己方才沒有問上幾句,可是問了又有什麼用呢?記起來了也會忘記,她也不知下一次失憶會是什麼時候?

  她的心態十分矛盾,一面希望自己記起,能與這人世多一些羈絆,一面又不敢記起,不敢去了解是什麼樣的過去能讓她背負這一身厄運被世人所唾棄……

  煙歸順著人流漫無目的地走,她沒辦法喚醒十里他們,只能靜靜等待他們醒來。

  此處應當是一處繁華的城池,人流如織,攤販叫賣聲不停。

  左前方是包子鋪,蒸籠旁是攤販被麵粉糊滿的手,白花花的麵皮被翻來攪去,捏成一個個小小的拳頭形狀,再被有次序地放入籠中。不多時,再揭開蓋時,便是雪白芳香撲鼻的新鮮包子。

  右手邊是燒餅攤,煙歸聞著味走近。

  依舊是白花花的餅被投入光滑的鏊子中,下方燒火加熱,一雙靈巧的手在上方攤來烙去,動作熟練而透露著疲憊。煎好後,餅外殼呈現金黃色,邊角圓潤略帶焦黃,面上覆滿蔥花香菜,再不辨其本來面目。

  她的視線往上,看見的是一張遍布皺紋的臉,雙目晦暗,沒有光彩。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此時有了具象化的表達。

  其實五百多年前和五百多年後的人間並沒有什麼不同,連衣著都沒什麼變化,依舊是窮人穿褐色布衣,富人著錦繡綢緞,款式花色甚至都沒什麼區別。

  連攤餅的人都有著一模一樣的皺紋,一模一樣滄桑的眼。

  人間荒唐得讓煙歸覺得這是一幕幕相同的戲,只是唱戲的人變了一輪又一輪,唱詞相同,結局相同。

  「咕嚕咕嚕——」

  什麼聲音煙歸循著聲音尋去,她的面色漸漸變得很不好,原來是——餓了。

  她正在感懷呢,本以為自己是世外人,與塵世沒有任何羈絆,可以自始至終冷漠地做個看客,看著一場場聚散別離。沒想t到自己還是會餓,還是溺在這萬丈紅塵中。

  這感覺可太不好了。

  那面前的攤販似乎也聽到了,露出老練的笑容,在她眼前比了個數字,「燒餅,五文錢一個!」

  煙歸不是不食肉糜的千金小姐,自然知道這攤販賣的貴了,原來在哪裡都有奸商。

  然而她一文錢也沒有。沒有人能從窮鬼這裡討得半點好處!

  「沒錢不至於吧」攤販見她表情為難,好心腸地揮手往右一指,「我看你頭上那簪子就挺值錢的。往東走一百米再左拐走兩步就是個當鋪,把這玩意兒當了,夠你買我整個燒餅攤!也夠你買下我一家六口!」

  煙歸摸了摸自己鬢髮間那一枝簪子,觸手光滑,珠圓玉潤,是個寶貝。

  但,誰也不給。

  煙歸頭也不回地走了。總歸不會餓死。

  攤販見她面露不悅,疑惑地低聲嘀咕:「沒錢還生氣,真是怪人……」

  煙歸又一個人走了很久,就像她這麼多年一個人徒步跋涉千山萬水一般,一路上很多行人,有人看她,有人問她,卻沒人同她一起走。

  人之欲望,總是溝壑難填,得隴望蜀。有了虛浮的表面,又想要真心。總是覺得不夠,怎麼也不夠。

  「阿夕,阿夕,阿夕阿夕阿夕……」她將指環湊到唇畔,一聲一聲地呼喚著,無人應答。

  她確信阿夕確實還沒有醒來,方才繼續戳著指環自言自語,「小騙子,騙子阿夕,你不是說你會一直在嗎?怎麼如今又是我一個人了。你都不知道我剛剛都要死了,被淹死被摔死被嚇死。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是會傷心的吧,雖然你是個無心的指靈,但是你好歹掉兩滴眼淚,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做鬼她忽然意識到她好像做不了鬼,凡人的生命以死亡終結,她的生命卻以失憶終結。

  唉,連死了也不能化作厲鬼纏著阿夕。她遺憾地嘆著氣。

  煙歸慢慢地走,周圍人聲鼎沸,她的寂寞更甚,於是嘴邊話一直不停,雖然得不到回應,她也堅持說著。

  「說真的,我覺得你一點也不喜歡我。你是在可憐我吧,之前我還一直自欺欺人,以為我努力地靠近你,你就會喜歡我的。可是你一點也不像對我有情的樣子,你都沒有主動和我親近。別想狡辯了,你的演技實在很拙劣。」

  「我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做,因為你是一個好人,不知道怎麼拒絕我,加上你是雪盡派來照看我的,就只好對我百依百順。我真可憐,真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真可憐。」

  說實話,她對於能從雪盡那裡要到阿夕這件事沒有一點信心,畢竟雪儘可能不會願意,阿夕也沒有表態,跟著她有什麼好呢?柳煙歸哪裡值得人追隨呢?

  「算了,我寬宏大量,不和你計較。總歸你也沒給我什麼承諾,都是我單方面恬不知恥地示愛,雖然你說會永遠陪著我,這個永遠尚且存疑。不過你可不要騙我,你可不許騙我,如果有一天你想走了,記得提前告訴我,我,我得做好準備……我最討厭的就是不告而別了。」

  她嘆了口氣,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想記起來,和你在一起就挺好的。柳煙歸想永遠和阿夕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失憶了,我也希望你不要離開我,我不想醒來時一個人。」

  指環當然不會有什麼反應,煙歸又重重戳了一下它,「聽見了嗎?」

  「聽見啦!」一道脆生生的回答傳來。

  煙歸駭得渾身一震,可轉瞬意識到這聲音不是從指尖傳來,而是從身側傳來。

  大抵對人很有陰影,現在只要有陌生人和煙歸搭訕,她都抱著慎之又慎的態度。

  她退開幾步,緩緩轉過身子,見到了一張水靈靈的小臉,一雙杏眼睜得圓溜溜的,噙滿了好奇。滿頭珠釵,十分有標誌性。這五百年都沒變的癖好,也只有綺貞了。

  煙歸不敢確定,試探性地喚她:「綺貞」

  「你認識本小姐」綺貞笑眯眯地抱著手,歪頭打量她,神情嬌憨可愛。

  煙歸說謊的本事信手拈來,「當然認識啦,綺貞小姐不是青州城有名的美人嗎?久仰久仰,沒想到今日在這裡遇見了,真是三生有幸。」

  綺貞大抵受慣了奉承,此時面色不變地受了這些誇獎,秀眉微挑,「你也不賴嘛。」

  「不過,本小姐比較感興趣的是,你在自言自語什麼呀,怎麼對著一個指環訴衷腸啊?」

  她說著就一把撈起煙歸的手,想要看看那指環是個什麼模樣。

  煙歸忙抽回來,背手腆著笑,「綺貞小姐,一個普通指環罷了,入不了您的眼。」

  綺貞本來就對這些俗物不感興趣,只是想要逗逗她罷了。沒想到這人這么小氣,她哪裡會搶那破指環呢?

  生死簿上記載,綺貞是為了等她的愛人,才一直在攬月城逗留,不肯去投胎。

  煙歸見綺貞一直打量她,遂見縫插針地問道:「綺貞小姐可有婚配」

  綺貞覺得眼前這女子古里古怪的,先是一個人神神叨叨,現在又打探她是否有婚配。

  不會是——

  喜歡她吧!

  綺貞驚駭得瞪大雙眼,驚恐地退後好幾步,像見鬼似的望著煙歸,「你,你,你別打我的主意!我,我不喜歡女子!」

  話一出口,綺貞又覺得眼前人未必是女子,趕緊嚴謹地補充道:「即便你是男子,我也不喜歡你!」

  煙歸一臉狐疑,她看著很像欲求不滿的色鬼嗎?正想辯解幾句,綺貞已經提著裙子跑開十幾米遠了。

  身體還挺好的,跑這麼快。難怪能在攬月城活這麼久……

  煙歸沒追,不是她身體沒綺貞好,追不上她,而是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方綺貞所在的方家是青州城富甲一方的商戶,十幾座豪宅坐落在城南,富麗堂皇,顯眼至極,實在是條條大道通她家。

  而綺貞作為家中幼女,又是方老爺老來得來的明珠,自然是含著金湯匙長大,集盡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是要那天上的星星,方老爺也得豁出這半條命給她摘下來。

  這驕矜的性子,即使是做了鬼,也沒改過來。

  所以很難想像這樣一個金貴的姑娘,會願意為了等心愛之人而受五百年的寂寞煎熬。

  這也讓煙歸更好奇了,什麼樣的人能使人念念不忘五百年。綺貞都在攬月城另活五百年了,見過的鬼也不少了,難道就遇不到另一個心儀之人嗎?

  煙歸始終覺得,人是具有可替代性的。這個不行,就換下一個。就像人間男人死了老婆,還可以續弦。女人死了丈夫,再嫁的也不少,畢竟貞節牌坊能真正立住的,少之又少。

  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呢?多吊幾棵才知道哪棵堅硬結實嘛……

  不過,若是阿夕樹,她是很樂意多吊幾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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