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正文完
2024-09-14 15:32:52
作者: 蠍子蘭
第260章 正文完
宗政鳶從雪地里爬起, 扔了手上已經卷刃不能用的腰刀, 搖搖晃晃一瘸一拐向前走。阿福齊胸前釘著長矛,眼睛圓睜,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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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鳶在他耳邊低聲道:「我叫宗政鳶。遲早跟你一樣。」
阿福齊的眼睛瞬間流光飛逝,徹底暗淡。宗政鳶伸手合上他的眼睛,靜默一會兒, 拔出他胸前的長矛, 在手中拄著。擡頭一看, 蓋州城牆已經不能看了。宗政鳶回頭, 在遠處山坡上看到三門極其巨大的火炮, 這麼遠都能清清楚楚看到炮口。看著像銅發熕,可是銅發熕不是不方便運輸不能持續使用很雞肋麼。軍器局牛逼大了。
小鹿大夫領著醫侍隊在給傷員處理傷口。輕傷包紮,重傷看天意。淡藍色醫官服在遼東反而成了保護色,雪天雪地的把淡藍色給糊弄過去。出遼東前, 小鹿大夫問宗政鳶,如果遇到重傷, 能不能用極端的手段救治。宗政鳶不在乎, 死都要死了,還能怎麼極端。
極端就是, 活剖傷員。
宗政將軍領軍入城,蓋州城裡也被炸的七零八落,小鹿大夫和醫侍們在雪地里翻屍體,翻到還有氣兒的都被擡進城。有幾個葡萄牙軍制服的人倒著,小鹿大夫跪在雪地里去翻, 兩隻手凍得沒了知覺。
不是……不是……不……
小鹿大夫的手停在半空。
一片冰凍的血中,他看到一縷金髮。
軍器局把銅發熕拆開裝上馬車,李在德兩隻手磨得血淋淋。好在天夠冷,什麼都感覺不到。他戴上眼鏡,一步一步走向蓋州城的城牆。改進銅發熕第一次真正地用於戰場,他必須要知道威力如何。李在德穿過蓋州城前的狼藉,一腳一腳踩碎凍硬了的雪面。城牆坍塌了個大洞,風掠過時奇妙地擦出哭音。
蓋州城在哭。
傷員經過李在德身邊被運進城,大多數都是火器傷。李在德摘了眼鏡,微微垂著頭。一名個子不高的醫官扶著一個擔架往裡跑,跑近了李在德才看清,是小鹿大夫。他們都一愣,看著對方。小鹿大夫身邊的擔架上躺著個高大的金髮葡萄牙軍官,就從李在德眼鏡下面過去,一條腿被火器炸得焦黑變形。
李在德摘下帽子,小鹿大夫對他一點頭,衝進城。
李在德站在蓋州城牆下,背對著銅發熕轟出來的豁口,聽風聲痛哭。
研武堂驛馬沖向四面八方:復州已奪!蓋州已奪!復州已奪!蓋州已奪!
長城外東西合擊金兵主力的陸相晟和秦赫雲同時收到,秦赫雲在硝煙中鳴金,白杆兵撤退!陸相晟迅速返回長城,金兵也未戀戰,似乎著急回建州。
宣府的大門一開,陸相晟撤進長城,宣府沉重的大門緩緩合上,陸相晟騎在馬上,聲音嘶啞:「陸相景呢,陸相景呢?」
陸相景滿臉黑灰,只能看到倆眼睛的眼白:「哥!」
陸相晟摔下馬,衝到陸相景面前。有皮肉傷,但什麼都沒少。陸相晟緊緊摟著弟弟,倒是陸相景不干,掙脫出來。他現在已經能帶兵,不是小兒了。
陸相晟被陸相景一推,擡眼看到權道長。小道長一身法服都搓著抹布了,皺皺地掛在身上。權城用袖子一抹臉,陸相晟看著他笑,笑著笑著淌下淚來,一下跌坐在地。他太累了,站不起來了。
權城站在寒風裡大聲宣布:「不打仗了,開春就種地,夏收之後還種地,到處都種,大晏河山都是好地方,山西陝西山東遼東,番薯玉米土豆大豆!」
陸相景都笑了,笑著笑著開始哭。
傷亡太慘烈,金兵都折損過半,陸相景不敢想天雄軍白杆兵山東兵京營都如何了。陸相晟坐在地上,看著蒼天。多日未見的太陽熱烈溫暖,陸相晟乾脆一倒,躺著,閉上眼睛。
陸相景嚇壞了:「哥!哥!你怎麼了!」
權道長把脈,低聲道:「你哥睡著了。沒事。」他幫陸相景背起陸相晟,輕聲道:「陸巡撫休息吧。往下,只有國泰民安。」
復州劉愛塔反,瀋陽震動。建州守邊境的漢將真的不少,果然非族類心必異!這些漢將大多數是黃台吉招致麾下的,黃台吉熱衷於使用漢族叛徒。這些叛徒也許是好用的,叛國的人為了爭取信任只能對建州更加忠誠,但是老姓們不得不重新審視漢將。本來黃台吉大力推行漢化讓建州老姓們就十分不滿,有說黃台吉想當拓跋宏,讓鮮卑人不識鮮卑語。建州兵力不夠,顧不上復州了,等皇上回來,再說吧。
謝紳跟阿獾下棋時,說笑一樣說到拓跋宏:「拓跋宏御駕親征伐齊,被齊將大敗,不得不回撤,崩於谷塘原行宮。」
阿獾不發一言。
謝紳微笑:「旗主,皇上南下不利,怒氣沖沖歸來,肯定要問您領瀋陽衛之時,旗主想好怎麼答了麼?」
阿獾落子:「拓跋宏怎麼死的。」
謝紳落下一子,慢條斯理:「拓跋宏是病死的。」
過了一天,阿獾主持老姓議政,頭一次讓阿哈包衣來叫謝紳。謝紳瞭然,自己這是正式被阿獾承認了。他披上大氅,走出小學堂。冬日難得一見的盛大陽光刺得他冒淚花。他笑一聲,一邊走一邊系大氅領子上的搭扣。
復州蓋州的戰火已止,自己這裡一個人的戰爭怕是才剛剛開始——
興風作浪。
這四個字,他說的。謝紳記著呢。
金兵大戰失利,遼東無物可食,軍民皆求死。福建海防軍船隻揚帆穿海,載滿賑災糧進復州港口。
海都頭撓撓臉:「咱們可以在南洋收糧,跟那幫鬼佬一樣。反正老……大帥你已經在南洋有地盤了。」
曾芝龍往甲板下一指:「這些必須從大晏國倉里出,救大晏的民。」
海都頭哦一聲:「那……運到遼東,只給漢人嗎?還給女真蒙古朝鮮的嗎?」
曾芝龍蹙眉蹬海都頭一腳:「你他媽分得開?」
海都頭白白挨一腳,十分鬱悶:「我就問問。」
曾芝龍正色:「你記住了,天覆地載,大晏國土上,皆是攝政王赤子。」
海都頭眨眼:「什麼意思?」
曾芝龍不耐煩:「天底下都是姓李的孩子!」
海都頭咧嘴:「娘誒。」
曾芝龍心想,這些賑災糧是老李家欠遼東的。
福建海防軍炮船上不光有賑災糧,還有運給復州蓋州的火器火藥。建州已經成氣候,一舉平叛絕無可能。武英殿廷議,賑濟復州蓋州,收回失掉民心。
山東兵折損太過,關寧軍進駐蓋州聽宗政鳶調遣。
打開復州蓋州大門,只要災民過來,一視同仁。
守城的關寧軍在城門上看到遠處艱難跋涉而來的黑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你們快來,他心裡吶喊,你們快來呀!這裡能救命!
城牆上紅底金線繡的晏字旗燃燒一般飄飛。
福建海防軍的船在復州停泊卸貨,曾芝龍賑災被坑過,因此誰都信不過,一定要陳春耘在一旁盯著帳。宗政鳶親自率人過來領賑災糧,曾芝龍看他一眼,心裡冷笑:打個仗就打成這個熊樣。
宗政鳶也在心裡冷笑,就你個送貨的還想跟我爭鎮寇斬馬劍。
金兵東去,陝西巡撫白敬上書,李鴻基日漸不安分。他也許想著金兵和晏軍拼個兩敗俱傷再出山。如果闖軍出山,白敬請求秦軍對付李鴻基。白敬曾經活捉高若峰,偏偏放跑了李鴻基。這一次,白巡撫要彌補自己的錯誤。
研武堂准。
白敬手指上纏著紅色的同心結,穗子隨風飄舞。研武堂驛報,蓋州大勝。白敬把同心結收回心口裡,好好放著。白巡撫點兵準備隨時應對闖軍,鄒鍾轅依舊在陣中。鄒鍾轅心想,這樣也好,這樣也好。肯定有馬革裹屍的一天,趁早斷了念想,不必去招惹魏姑娘。
鄔雙樨站在復州城外,等李在德。軍器局總算弄完蓋州的火器,要來復州檢修火器。金兵隨時回來,必須時刻有迎戰的準備。鄔雙樨從昨天就開始等,十分耐心。以前都是傻狍子等自己,這一次換自己等他。鄔將軍可以一直等李郎中,直到他來。
陳冬儲終於把所有儲銀核算完畢。寶鈔司根據稅收和物價擬定寶鈔發行,得了喬之臻十分重要的指點。他捧著寶鈔發行章程十分小心地呈進研武堂。研武堂里小趙官人當值,一本正經:「小陳官人放在這裡,殿下和都事都進宮了。」
陳冬儲從來目不斜視不喜東張西望,這一次卻是忍不住擡頭看研武堂相對兩面牆高懸的地圖。大晏與地圖,坤輿萬國全圖。陳冬儲站直,看遼東,在最遠的東北方向,極致苦寒。
陳冬儲仰望的神情讓趙盈銳心裡一動:「陳官人看什麼?」
「看大晏,世界萬國的中央。」
趙盈銳擡頭跟著仰望:「大晏很大,世界很大。」
「是的。合起來叫天下。」
「總有天下太平的一天。四海昇平,國泰民安。」
陳冬儲就笑了,趙盈銳跟著笑。
奶貓塗塗一貫無憂無慮,完全不在乎大晏剛剛邁過生死的坎,在南司房的御案上撒歡打滾兒,趴在一堆國家大事上打哈欠。皇帝陛下很凝重地看著塗塗,李小二曾森和小柿子都很肅穆。
皇帝陛下很難過,晏軍事實上是慘勝,建州也沒輸。一口氣都不能鬆懈,他必須朝乾夕惕守護國門。小小的皇帝陛下看著塗塗:「塗塗,你說殉國的人,都去哪兒了?」
塗塗圓圓黑黑的葡萄眸認真地看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酸痛的心裡軟軟一暖。
小孩子對死亡很敏感,小柿子開始抽泣,曾森眼圈發紅,一隻手放在小柿子的背上。李小二握拳,非常憤怒,恨不得上戰場,殺敵報國。
塗塗軟綿綿咩呀一叫,毛茸茸的小臉蹭蹭皇帝陛下的臉蛋。
「打仗雖是不得已而為之,真到那日,我也是一步也不能退的。」皇帝陛下蹭蹭塗塗,心裡感覺好很多,「多謝塗塗。」
攝政王就站在南司房門外,聽著。守在門口的富太監默默退下。攝政王聽著南司房裡皇帝陛下和小國柿們的聲音,面上微微浮上一絲笑意。
現在,是高祐二年二月初二,龍擡頭。星象上,東方蒼龍初露頭角,春風化雨,萬物復甦。
攝政王身後傳來腳步聲,李奉恕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今年一定是個好年景。」王修輕聲道。
攝政王握住王修的手。
溫暖的東南風終於殺退了酷烈的東北風。這一年有個很好的開始,氣溫回升,燕子銜泥,綠意悄悄浸染,桃花兒如約而至。
春,終至大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