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2024-09-14 15:32:38
作者: 蠍子蘭
第248章
晏軍和金兵在長城內外拉鋸, 金兵兵力不斷從東北方向過來, 長城之外擋著一片洶湧激浪,就要破堤傾瀉入京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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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營源源不斷送來運送軍器,周烈奮力把金兵全部擋在開平衛。金兵全是精銳,配備的武器和晏軍一模一樣——其實就是晏軍的軍器,金兵連軍服鎧甲都跟大晏的差不太多。
薩爾滸之後, 晏軍第一次跟金兵再次烽火對陣。金兵的戰鬥力異常強悍, 因為他們堅信自己會贏, 一如往常, 一如從前, 一如薩爾滸。
可惜,這一次他們對上周烈。周烈證明自己是王朝真正的鷹,平時收攏翅膀和爪子蹲著,毫無攻擊力, 甚至憨態可掬。一旦狼煙臨近,這隻鷹睜開眼睛, 揚起雙翼扶搖直上, 撲殺千里。
周烈奉先帝旨領九邊,未有一日敢負使命。
如今奉攝政王令在開平衛引住金兵, 他也絕不會令殿下失望。
旭陽領三千營中的一支騎兵隊衝鋒陷陣。太宗時期三千營騎兵橫掃天下,可惜後來晏軍馬政廢弛以致於騎兵營都沒馬,晏軍騎兵的威風居然被金兵給繼承,女真騎兵能壓著韃靼騎兵打。旭陽竭盡所能地恢復三千營曾經的聲勢,京營養得久了, 到底不如百戰磨礪的金兵。
三千營損失慘重,旭陽殺得紅了眼,長槍一槍把對面的騎兵給打下馬。愛馬星雲跟著他從遼東來到京畿,從不畏懼殺戮,衝過硝煙,鬃毛一甩飛出血滴。
京營有點頂不住了。傷亡過大,面對金兵,晏軍底氣不足。已經被打趴在地,不知道自己還能趴起來。
京營如果頂住,金兵自己分兵繼續往西,還有兩道防線。陸相晟和白敬已經登長城,只是他們要防著韃靼南下。根據土默特部九娘子的來信,韃靼大軍根本沒有要動的跡象,林丹汗統一草原的宏圖霸業的美夢今年剛被建州一巴掌抽醒。周烈咆哮一聲,京營頂不住也得頂!
開平衛幾乎城破,顫顫巍巍的堤壩攔不住洶湧波濤,金兵衝進開平衛。晏軍幾乎力竭,支持不住。
金兵大軍壓境,鉛灰色的天低低壓著,鋪天蓋地只有絕望。周烈轉頭一看,京畿方向的天邊湧來帶著星火的巨浪。紅底織金字的晏字大纛迎風飛舞,周烈一看熱淚盈眶,援軍到了!
天降大雪,黑甲長槍高頭駿馬的男人在潔白漠漠的雪中踏風而至,三百年前的噩夢赴約歸來。
曾經舉世無雙的名將身著黑甲滌盪九州拓土開疆。
那是太宗皇帝陛下。
太宗身著黑甲征戰殺戮,身著黑甲死去。三百年後黑甲重新出現,一模一樣的身影一腳踏穿血腥的噩夢,穿過陳舊的時光。
太宗皇帝從來沒死。
他在燕王一代一代的血脈里,靜靜地等待。
周烈大喊:「吾王啊!」
攝政王所到之處,血肉橫飛,仿佛刈草。
天地見證攝政王驚世的膂力,世無匹敵的力量不容置疑,殺戮最能輕易激起信賴與崇拜,以及恐懼與敬畏。柔軟雪花兒落到黑甲上,被熱血一撲,徹底融化無蹤。
王者原來是為殺而生。
援兵一到,攝政王神佛照殺的極度恐怖的屠戮激起所有人的血性,金兵又一次被打出開平衛。
攝政王一掄黑沉沉的帝王槍,雪花被槍風吹散,又聚攏,飄飄灑灑,越來越密集。冷峻的王騎在馬上,摘下面甲,看著開平衛。
「不是想見我。我就在這裡。」
建州的兵瘋了一樣往南涌,離開遼東的兵力恐怕真的已經過半了。謝紳在中書省十分冷靜。
他終於摸到一點建州朝廷的邊邊角角。爭鬥哪裡都有,建州朝廷雖然小,五臟俱全,利益派系居然也有。黃台吉大兒子爾垂被陸相晟打了個半殘,一直臥病,恐怕以後繼承大位是不可能的了。剩下幾個兒子都是嬰兒,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年。
謝紳腦子裡一直徘徊阿獾的臉。阿獾的母親是努爾哈濟最喜歡的妃子,據說死得非常有疑點。
阿獾似乎從來沒有質疑過。
努爾哈濟的親弟弟哈齊因為親大晏被處死,哈齊的大兒子阿敏已經死了,小兒子阿福齊很能打,這一次帶著爾垂灰頭土臉回來,爾垂下輩子完了,阿福齊基本上也完了。正藍旗的清洗終於停止,中上等軍官死了一千多人,建州人心惶惶,被搶西邊給蓋了下去。蓋下去並不等於就消失,清洗還會持續,下一個難說是不是阿福齊和他的鑲藍旗。
建州的老傳統,出徵才有東西分。阿獾和阿福齊沒有出征,手下人這個冬天估計難熬了。
安全起見,謝紳自己改了字跡。他能讀寫蒙文漢文,在中書省里比其他來考試是漢人要受重用。有人很無意識地問他蒙文怎麼那麼好,謝紳回答以前學過一些,現在主家阿靈阿一家都使用蒙文。
謝紳發現伊勒德每次來都挺小心低調的,所以在外面從來不提伊勒德。他照常抄抄寫寫,也沒什麼可寫的。根據黃台吉傳回來的調兵旨意,攝政王殿下也上前線了。
謝紳只能在心裡祈禱,天佑大晏。
晚上回家,伊勒德難得已經到了,坐在小學堂里等他。謝紳撲撲身上的雪:「晚上吃東西沒有?」
伊勒德很沉默,就那麼看謝紳。謝紳很習慣了他的存在,開始打算做晚飯,看到伊勒德帶來的米麵,特別高興:「你怎麼弄來的?」
伊勒德終於回答:「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謝紳一愣,直起腰轉身看伊勒德。
伊勒德坐在馬紮上,低聲道:「遼東境內金兵兵力已經少於一半了。復州應該快要行動了。」
謝紳心裡倒是高興:「那不好嗎?」
伊勒德站起,看房頂:「我把房頂的積雪又清了。」
謝紳愣愣道:「謝謝……」
「從今往後,咱們不必再有接觸了。」
謝紳感覺房門外的寒風瞬間吹透了他。
伊勒德想拍拍謝紳的肩,後來乾脆張開手臂抱住謝紳。
「不要再往回傳消息了。從現在起,這個不歸你管。這麼多年在建州我干成了兩件事,第一件就是復州,第二件你很快就會知道。復州事起,劉山歸晏,一定回牽連很多人。我告訴過你,絕對不能全軍覆沒。」
謝紳握住拳,微微發抖。
「你一直……做得很好。記著自己為什麼來建州,再往下,我也幫不了你了。我一直沒問你在大晏是做什麼的。但我猜,你的職位一定不低,非常適合官場。不用回答我。你知道自己以後做什麼吧。」
謝紳聲音很啞:「蘇秦。」
伊勒德笑了:「對,我可沒辦法成為蘇秦,但是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能做到。」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你是來接替我的。
「你會有危險……」
伊勒德沒回答他,只是放開擁抱,用手拍一拍謝紳的肩:「興風作浪。」
謝紳抖得更厲害,沉默地看著伊勒德拿起帽子掀開門帘,在臨出去之前,伊勒德突然對他說:「我真名是……算了。」伊勒德笑著搖搖頭,戴上帽子,終究一推門,走了出去。一陣風雪撲面一拳打謝紳,謝紳一動不能動。
爐膛里的火光瑟瑟發抖,謝紳聽見風雪中伊勒德哼著歌越走越遠。那調子謝紳很熟悉,他經常聽伊勒德無意識地唱,伊勒德說是蒙古史詩,謝紳從來沒細問那些歌詞是什麼意思。
謝紳從來沒真正信任過伊勒德,伊勒德是知道的。
謝紳也從來沒有料到會有這麼措手不及的一天,伊勒德來同他告別。
那天門口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的英俊男人,靠著門框,用手指轉著帽子,隨口問謝紳,「坐朝問道,垂拱平章」後面兩句,什麼來著?
愛育黎首,臣伏戎羌。遐邇一體,率賓歸王。
開平衛的拉鋸戰雙方各有損傷,金兵退出開平衛。雪越下越大,濃重的血腥隨著寒風盤旋。兵部指定的運兵方案這一次並不發什麼邸報,只有研武堂將軍知道。風雪中無法露宿,晏軍暗影扎帳,周烈巡查營地。
枕戈待旦,金兵隨時會來。營地開始造飯,潮濕的木柴燃不透,煙塵滾滾。周烈憂慮金兵到底什麼時候分兵,向西還是向東,把金兵越往西引越好,陸相晟和白敬應該做好準備。
周烈更擔心李鴻基會趁亂出來。白敬活捉高若峰,算是傷了闖軍的根本。但是李鴻基寸磔福王搶了河南皇族,光是金銀珠寶足夠支持他再造一支闖軍。
遼東……復州時機還是沒到。宗政鳶在山東坐不住了,攝政王一隻手就摁住他。山東兵估計要進遼東,策應復州。京營的作用就是把金兵往西邊拖,拽得離遼東越遠越好
周烈咬牙切齒,那就跟天賭一把,看誰搶時間搶過誰,賭是否能在李鴻基出來之前先掀起復州!
攝政王殿下一人在風雪中坐著。周烈走過去,攝政王殿下隨手拔了幾根枯草,正在編……螞蚱?
攝政王殿下看到周烈,微微一笑,晃晃手裡的草編:「知道這是什麼嗎?」
周烈眨眼:「螞蚱?」
攝政王殿下把草編螞蚱捧在手心:「是,小螞蚱。」
殺戮會上癮。浴血奮戰令攝政王血液中的殺欲橫衝直撞。攝政王輕輕握著手裡的螞蚱,平靜地遙望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