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2024-09-14 15:31:15 作者: 蠍子蘭

  第194章

  宗政鳶親自監督玉米種入庫, 一天一宿沒合眼, 看著倉庫關門落鎖才放心。福建官場被清洗之後,那兩套砝碼和福建總督人頭被傳視各省,各省官員看著辦。

  宗政鳶剛晉升山東總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覆核糧庫。沒有貓膩不可能,但是山東官員除了貪污,沒膽子也沒路子大規模走私, 主要還得靠每年入庫的收成當政績媚上, 缺漏居然不算多。

  當然登萊兩州的港口也不乾淨。

  山東總督盯著入庫, 誰也沒敢做什麼手腳, 順順利利封門落鎖。宗政鳶把糧庫的掌事從上到下換了一遍, 告訴他們手中握著人命,動糧庫之前想想自己的祖宗後代,不要輕易造孽。

  王修隔三五天就得寫封信給宗政鳶,告誡他山東不能亂。宗政鳶看見王修的信都窩火, 小白和陸相晟甩開膀子地干,他反而在山東一動不能動。轉念一想, 也好, 總得有個提供糧資的地方。明年玉米番薯土豆如果都能有收成,山東也算……有苦勞了。

  接收玉米種之後,自有官員接待右玉的張旗總,宗政鳶自回帥府, 倒頭就睡。他心裡鬱悶, 當上總督,居然還沒以前當指揮使的時候暢快恣意。朦朧間夢見自己被關在一個狹小的籠子裡, 極為侷促,壓得他都擡不起頭,團著跪在籠子裡,下巴頂著胸口,憋得喘不上氣。籠子甚至還在縮小,宗政鳶聽見自己骨頭被擠得咯咯作響。他被壓得只想大吼,聲音在喉嚨里堵著就是出不來。宗政鳶感覺到自己的眼球要被擠出來,眼前一片血霧。

  「咩呀。」

  宗政鳶拼死掙扎想要掙脫牢籠,即便筋骨存摺,可是掙不開,牢籠居然還在縮小,宗政鳶就要被榨成一團肉——

  「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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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政鳶陡然驚醒,口鼻湧入清涼的空氣,他劫後餘生拉風箱地喘息。

  「咩呀?」

  宗政鳶擡眼,看到枕邊小白美麗關切的大眼睛。

  宗政鳶嗓子眼一緊,伸手捂著眼睛。小白舔舔他,溜溜達達和貍花兒在他身上散步。

  宗政鳶睡覺的時候,這倆壞東西就在他身上探險。氣溫漸低,貓咪為了暖和氣兒開始很親人。小白本來就挺喜歡宗政鳶,喜歡靠著他。貍花兒不行,跟著小白猶猶豫豫在宗政鳶身上溜達,宗政鳶一翻身它就想跳下床。

  宗政鳶抄起小白放在枕邊揉一揉,揉小腦袋,小小的背,然後是肚肚。雪白的絨團兒很享受。小白親人,心情好的時候可以揉肚肚,貍花兒就不行,不給摸,摸了要咬人。貍花兒站在宗政鳶身上警惕地看那隻大爪子揉小白的肚肚,炸毛拱背,呲牙咧嘴的,一旦發現大爪子對小白不利,它就撲上去撕咬。

  小白不理解貍花兒的反應,宗政鳶一拍貍花兒小腦袋:「嘿你個沒良心的。」貍花兒追著宗政鳶咬,宗政鳶倒是真笑了:「你這隻土貓,還真他媽像我。」

  宗政鳶把手放在腦門上,愣愣地出神。

  小白和貍花兒在他身上追逐嬉戲,玩得很高興。

  小白……不知道怎樣了。

  窗外的樹葉子被秋風一拂,嘩啦啦掉。這麼快就秋天了,宗政鳶想,明年春天,不知道還有沒有桃花雪。

  研武堂收到驛報,山東玉米種子已經入庫。王修拿著宗政鳶的回報,心裡猶豫。山東已經收了,那……遼東呢?

  李奉恕沒說什麼。

  武英殿聽政,督察御史李至和把鄔雙樨的摺子拿出來說。攝政王看這老頭子一眼,老頭子一本正經。

  楊閣老還是那個觀點,遼東屬於尾大不掉,目前看堅壁清野退守山海關是最好的辦法。攝政王是挺煩他的,但是楊閣老領兵部多年,他看到的只有實際:稅收,軍費。

  「凡匈奴之策,不過二科:武夫盡征伐之謀,儒生講和約之親。若遣軍追討,報其侵暴,徒興巨費,不損於彼,此為策之最末。安邊固守,於計為長。」楊閣老慢悠悠道,「斥候之郊,非耕牧之地。堅壁清野,整兵繕甲,保民全境,不出山海關。」

  何首輔道:「何承天說得有理,只他以匈奴說魏寇——匈奴為化外,魏宋皆為割據,並無臣與不臣。如今遼東為治下,遼東人為晏民,山海關外亦為國土,沃野千里,豈是區區『斥候之郊』?楊閣老說辭我從不茍同,只一點倒是說在關鍵處:女真人為遼東之民,如今不過是造反叛亂,與河南李鴻基並無二異。楊閣老曾力主招撫高若峰,慷慨陳詞民為兵事所苦甚久,招撫實為終止兵禍上策。現在看來,還是楊閣老看得長遠。以撫為主,保全民生,天子國土,一寸不失。」

  兵部侍郎羅靖乾脆問道:「首輔說得對,我只問如果作物進建州了,如何?」

  何首輔反問:「番薯不是也進大晏了?作物傳播,你擋得住?」

  徐閣老昨兒剛罵過攝政王,今天可能沒興致了背子曰詩云的了,撩起眼皮很平靜地插一句:「這只是在問陛下,是否視遼東為王土,遼東之臣為王臣。堅壁清野也無不可,餓死遼東之民,失天下民心,守個山海關,不知道有什麼用。」

  山海關里,還有個李鴻基呢。

  攝政王捏著鼻樑沉默,皇帝陛下亦沉默,堂下又辯起來。楊閣老說的話是止損戰略,何首輔徐閣老的意思卻是民心。劉次輔沒吭聲,戶部侍郎自己在盤算今年的京運是不是還夠這幫當兵的糟踐。已經開了南大倉賑災了,難道還要再開?攝政王殺福建上下是迫不得已,沒東西賑災了。現在福建整個官場塌陷,南京六部領著福建政務,只是權宜之計。等到京察還得補,吏部能補出來什麼好貨,拿去福建當肥差。

  徐閣老突然扯著嗓子蓋過所有人,近乎尖叫:「平叛,鎮亂,撫民,保國!」

  武英殿上被徐閣老給嚇著了,一片寂靜。徐閣老怒道:「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天子還在上面坐著,諸位已經在商量怎麼捨棄天子的土地,竟然毫不羞愧!」

  徐閣老對皇帝陛下一揖:「陛下,昨日在大本堂讀《尚書》,『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為善弗同,同歸於治;為惡弗同,同歸於亂。』陛下今日,可有了悟?」

  皇帝陛下一愣,徐閣老授課最多,陛下到底年紀小,對授業之師有天然的敬畏,也沒反應過來徐閣老這是不敬,只好回答:「上天不偏愛,只輔助有德之人。民心不持久,只懷念惠民君主。無論哪種善政,總歸是疆土大安。無論哪種惡政,治下總歸崩亂。徐閣老之意,難道民心便是善政?」

  徐閣老粗重喘息:「非也。陛下,反了。得民心者,才為善政。『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民心為何?男有餘粟,女有餘布,大善!」

  徐閣老沉默,無論朝上再怎麼爭,不發一言。

  徐閣老這人有意思。他罵攝政王是智瑤,攝政王回去問王修智瑤是誰。王修回答:「春秋智襄子。未繼位前大臣評價他有五個優點,發美高大,射御力足,伎藝畢給,巧文辯惠,剛毅果敢。就是有一個缺點,不仁。後來……就都給大臣說中了,太過窮兵黷武,韓趙魏三家分晉。」

  攝政王一聽樂了:「我有那麼多優點呢?」

  王修無奈:「老徐不是在誇你。」

  攝政王道:「我不必仁。天子才需要仁。」

  王修瞪著眼睛:「你……」

  攝政王冷笑:「成廟為什麼把我弄回來,你不會到現在都不清楚吧。」

  聽政後,皇帝陛下問攝政王:「徐閣老說的,是不是陳詞濫調?」

  攝政王低聲嘆:「這一回,他說對了。」

  宗政鳶在山東接到陛下旨意:用登州港的船送玉米種子以及番薯土豆去大連衛,大連衛有人接應。

  宗政鳶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玉米種子送山東來時,他心裡隱隱是有希望的,要往遼東送。他的心懸著,不知道攝政王如果拒絕這麼做,自己會怎麼想。對李奉恕的忠誠是不會更改的,大約就……失望唄。

  人心這個玩意兒,冷了是救不回來的。國有法度,也應有氣度。攝政王如此行事,宗政鳶心中安穩。任何一地,國不棄。

  登州港裝船,渡海去大連。

  宗政鳶站在海邊,長久地瞭望。不怕艱難,有希望,可以勝過一起。

  玉米種子幾乎同時到達河南,馬車運送,走研武堂驛道,源源不斷仿佛經絡中澎湃的熱血。

  種子不多,推廣尚需時日。只要有一粒種子,晏人總是有辦法種下去,等到它發芽,成長,結出果實,長到滿山遍野,活潑熱烈。風雨災害,絕不低頭。

  鄔雙樨往詔獄送食盒。司謙已經回來了,他板著臉接過食盒。鄔雙樨十分急切:「煩請司指揮轉告,權道長發現能種的作物,叫玉米,大穗頭像棒槌,籽粒充實飽滿,攝政王命人送玉米種子去遼東,來年不會有人餓死,請,請督師放心……」

  鄔雙樨抓著司謙的袖子,說不出話來。司謙長長一嘆:「我檢查完食盒就送進去,你的話也會轉達。只是那位從不回應,你也……」

  鄔雙樨抱拳:「多謝司指揮,多謝司指揮!」

  鄔雙樨目送司謙抱著食盒離去,轉身往遼東方向,鄭重倒一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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