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2024-09-14 15:30:40 作者: 蠍子蘭

  第168章

  秦赫雲進京之前, 曾芝龍上書請求立刻下南洋主持解決南洋爭端, 趕在入冬氣溫降低之前返航。

  海都頭很驚奇:「老大……大帥,您著什麼急?」

  曾芝龍陰著臉:「秦赫雲肯定進研武堂。我本來在研武堂里就是最末的,她一入京我更數不上了。」

  海都頭生氣:「可是這次大帥在福建也立功了呀!」

  曾芝龍冷笑:「立什麼功?僥倖未死?」

  海都頭一噎,的確是九死一生,只不過未見得是功勞。他雙肩下塌一嘆氣:「這朝廷也太難伺候了。」

  

  「秦赫雲守白帝城保四川, 招降張獻忠。可惜她一時殺不了張獻忠, 否則也金章紫綬了。」曾芝龍一攤手, 「海面上的利益就像是海嘯, 輕易不來也看不到, 一來就是地動山搖,偏偏咱們皇帝和攝政王估計就沒見過什麼像樣的海面,遑論海嘯。在我能讓大筆銀子進大晏之前,攝政王可看不見我。」

  雖然他本來就眼瞎。

  海都頭看大帥臉色又難看了, 心想大帥爭強好勝的性子忍到現在也不容易。京城讓他開眼界,感覺像是另一個大洋, 大風大浪瞬間能把人吞噬得渣都不留。海怪巨獸之間吞啖廝殺, 還要殃及小魚蝦。大帥站在朝堂之上,武英殿裡的時候,其實不怎麼排得上號。大帥這麼能興風作浪的人,偏偏還施展不開, 去福建賑個災差點把自己栽了。

  「那廚子給我算命說我不能上岸, 那我就回海里。」

  曾芝龍一捶桌子。反正姓李的瞎子從來都沒看見過他。

  曾芝龍上書下南洋,武英殿一番討論, 朝廷批了。陳春耘在魯王府門口打轉,轉得王修不得不出來:「你拉磨呢?」

  陳春耘訕笑:「這不是……」

  王修袖著手,看著陳春耘微笑。大陳官人文採風流才思敏捷繡口吐錦,這時候愣是一個字也蹦不出來。王修沒讓他進去,也沒不讓他進去,就站著看他。陳春耘深深一吸氣,深深一揖:「我這幾日閉門思過,越想越心驚膽戰,自己差點鑄成大錯。君臣同心協德,才能共渡難關。研武堂幸而沒事,若是研武堂除了岔子,我陳春耘難辭其咎。」

  王修還是微笑:「大陳官人能認真反省,我很欣慰。既然錯誤認識到了,請回吧。」

  陳春耘急得眼前一黑:「那什麼……」

  王修揚眉:「什麼?」

  陳春耘豁出去了:「臣通泰西語言,又擅長於泰西諸國打交道。此次下南洋臣毛遂自薦!」

  王修笑一聲:「大陳官人,據實以報罰抄了多少了?」

  陳春耘大聲道:「抄進骨頭裡了!」

  王修喟然:「大陳官人請進吧,我有些事要叮囑你。」

  陳春耘在魯王府研武堂呆了一天,天快黑才告辭。和王都事聊了南洋局勢,王都事看著海圖沉吟:「大晏太大,陸上都一堆麻煩,所以一貫忽視海面。小陳官人的上疏讓攝政王殿下幾宿沒睡著。殿下心裡預感銀荒就快來了,只是沒想到可能那麼近。大晏現在經不起神廟末年一樣的戰亂了。各方都在爭取時間,白敬,陸相晟,秦赫雲,陽繼祖,能拖就拖,就為了個三四年能喘息的空檔,這三四年一點大紕漏都不能出,大晏才算能渡過一劫。攝政王殿下擔心,別戰事壓下去了,銀政問題又起來了。發行寶鈔勢在必得,銀子也不能短缺。小陳官人正在謀劃寶鈔司的事情,大陳官人,你心裡有什麼成算?」

  陳春耘心中豪情:「國與君缺什麼,臣便出去找什麼。」

  王修終於伸出手拍拍陳春耘的肩:「大陳官人,做出一些政績給陛下和殿下看一看。有你和小陳官人,只盼大晏銀政平安無事度過三年。到那時,陳家出了你們兄弟,就是大功一件。」

  陳春耘深深一揖:「臣,明白了。」

  王修悵然。

  小陳官人說大晏一時進來太多銀子也不好,不過大晏遠遠沒到擔心銀子太多這個問題的時候。好比土地乾旱到龜裂時誰會擔心澇著。不夠,不夠,怎麼都不夠。王修覺得奇怪,怎麼會有市面流通銀子數量越大越缺銀子的感覺,到底這個吞噬貨銀的無底洞在哪兒?

  王修也認真還禮:「多拜託大陳官人了。」

  陳春耘鄭重:「臣回家準備,即刻啟程,與曾將軍一同下南洋。」

  曾芝龍的船隊在黃海渤海著實出了一把風頭,沿岸都轟動。然而只聚齊了十八芝的十支船隊,其他八支有的在遠洋有的運貨,過不來。東邊沿海的研武堂驛馬天天上報對曾芝龍船隊的記錄,王修看得也是很震動。上次曾芝龍那條船是糊弄事兒的,丟了也不可惜。這一次,十八芝忠心誠意北上朝拜。曾芝龍把家底一展無疑,從此再無十八芝,只有福建海防軍。

  曾芝龍擡腿直直走進研武堂,只有攝政王一個人坐著。曾芝龍輕聲道:「臣來向殿下辭行。」

  曾芝龍自福建歸京,沒進過研武堂。這一次來,便是辭行。攝政王坐著沉默,曾芝龍微微笑:「殿下,臣想要金章紫綬,和白敬一樣的。」

  攝政王倒是笑了:「這話只有你敢說。」

  「因為臣直率。」

  「不是,因為你臉皮厚。」

  曾芝龍前仰後合:「臣從不知道世上最危險的惡浪竟然在陸地上,臣差點被一浪打得萬劫不復。吃一塹長一智,臣懂了。」

  攝政王坐在陽光中,曾芝龍就愛看他武神一樣威風凜凜地被陽光鍍一層金身,等待眾人頂禮膜拜。

  「你懂什麼了。」

  曾芝龍還是笑:「只要殿下在風浪中掌舵乾坤,無論臣等離得多遠,都不會沉船。臣等,需要殿下的庇佑。」

  攝政王灰沉沉眼睛像是能看穿生死,那是神從雲端俯視人間的眼神,無悲無喜。

  曾芝龍輕輕行一個正規的跪禮,聲音悠揚地重複:「臣一定要憑軍功得到金章紫綬。」

  攝政王點頭:「孤等著曾卿早日傳回捷報。」

  曾芝龍出京那天,回頭一看北京巍峨的城牆。城上站著個高大的男人,攝政王親自來送行。

  福建海防軍的隊伍浩浩蕩蕩穿過城門,曾芝龍騎在馬上持旌節國書遙遙一躬身。

  曾芝龍一行先到天津港,再一路收回零散停在大連衛萊州港登州港的船。余皇不能太接近天津港,但余皇緩緩行駛離開時,天津港戰鼓齊響,震天動地的鼓點是王令出征的聲音,將軍出海,亦是為了直斬樓蘭。余皇號角長鳴,將軍領命,軍威赫赫,劈浪而行。

  大連衛登萊港口的船隊陸續回歸餘皇的編隊,每次撤船隊,港口都要齊發戰鼓,涌到港口看熱鬧的人群跟著大聲歡呼。

  余皇上號角回禮。雖遠行海洋,必不負君恩。

  海都頭第一次感覺自己熱血沸騰,雖然以前搶奪財寶也沸騰,但不是這麼個沸法。以前高興得渾渾噩噩,現在聽著個個港口激昂磅礴送征禮的戰鼓聲和人群澎湃的歡呼聲,興奮得清清明明。

  十八芝不當海盜也挺好的,他好像明白老大為什麼想要變成官兵。大晏的福建海防軍途經港口,皆鳴軍禮戰鼓,他從來沒聽過這麼多威武雄壯的巨鼓整整齊齊發出的聲音。

  當然,官方走私也是個……巨大原因。

  海都頭偷偷瞄老大,老大正在看手裡的旌節。使臣的旌節,陳同知說張騫當年拿著的就是這個。海都頭看著老大想張騫,差點笑出聲。老大沒理他,就是緊緊握著旌節。

  陳同知站在甲板一側往外看萬頃碧波,心中抑鬱頓時一舒,對北京的方向躬身長揖。臣定不負皇恩,不辱使命。

  陳同知又開始當磕頭蟲了,海都頭心裡樂呵呵。

  回到大海,真好呀。

  曾芝龍到達天津那天,武英殿外整整齊齊列著整裝待發的驛官。攝政王站在武英殿高台上,聲音肅穆沉穩:「大晏地域廣大,通信傳遞,多仰仗諸位風雨兼程。今後,擋研武堂驛馬者,殺無赦。」

  驛官們對攝政王殿下一抱拳:「得令!」整齊劃一翻身上馬,策馬奔馳出宮門,各自散開,奔赴各地新建的研武堂驛站。

  「六叔想要恢復太宗時的驛道。」皇帝陛下說。

  曾森懵懵懂懂。他正在悲傷,父親又出海去了,走之前都沒有來得及再見一面。父親告訴他,海盜的兒子就是海面的蜉蝣,飄飄散散,哪裡都能生存。大概自己在宮中父親也是很放心的,總比在海上吃苦強。曾森鬱郁的,王修站在一邊輕聲道:「陛下看這些驛道想什麼?」

  皇帝陛下蹙眉:「線?」

  「懸絲診脈的線。」王修笑得溫柔,「線不斷,陛下總能立刻知道大晏哪裡出了問題。」

  皇帝陛下仔細盯太宗時的驛道圖。曾森道:「海上也有驛道就好了,一個小島一個。」

  皇帝陛下看曾森終於說話,挺開心:「曾卿說得有道理。將來曾卿駐海上長城,也得有烽火台。」

  曾森小臉又胖回來,嘟嘟的,特別嚴肅點頭。他答應皇帝陛下的事,絕對不食言。

  王修在一旁溫和地保持安靜。最近皇帝陛下喜歡宣他近前回話,不知道為什麼。好像皇帝陛下見到他,就能開心一點。王修溫和鎮靜,既然能安撫李奉恕,安撫奶皇帝這個小胖子,小意思。

  研武堂的驛站範圍正在一點一點擴大,日夜不停地運送各種軍政驛報,忙碌的路線是攝政王殿下一手握著的韁繩,駕馭掌控著山河乾坤。

  奔流不息的政令衝出紫禁城,衝出北京,沖向整個大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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