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2024-09-14 15:30:16
作者: 蠍子蘭
第150章
王修出城到京營提督軍情, 研武堂驛馬在京營日夜不歇。周烈只負責檢查蠟封和暫時保管, 只有王修來才啟封翻閱。王修坐在營房中翻閱著,京營外面小伙子們訓練,喊殺聲震天動地。
旭陽訓練騎兵很有成效。他說話不拐彎,直接說短期內想要恢復騎槍兵效果絕對不會好,不如先踏踏實實訓練騎術。太祖時騎槍兵橫掃天下因為那個時候沒有火器, 現在既然有了火器, 不如就融入騎兵中。這一點戚武毅公早就做到, 與其恢復太祖的騎槍兵, 不如恢復戚武毅的火騎兵。
旭陽對戚家軍情誼深厚, 他十幾歲的時候目送最後一代戚家軍慷慨激昂去送死。戚家軍是旭陽最深的夢想,他總是反覆地想,如果他也是戚家軍呢。
他會離開瀋陽衛嗎。
旭陽晃晃腦袋,繼續監督騎兵們練習騎射。
「記住, 馬是你們的兄弟!馬跟著你們衝鋒陷陣,必要的時候還會幫你們擋箭擋槍, 在戰場上, 你們是和自己的馬並肩作戰的!騎兵和馬之間的默契很多時候能救命,甚至改變戰勢!都好好好愛護你們的馬,三食三芻你們自己照顧,不要假借人手!」
王修翻著奏章, 旭陽的話清晰地隨風灌進來。他翻得累了, 起身活動活動,周烈進門:「又來一些驛報……王都事休息一下吧。」
王修隔著窗子向外遠眺休息眼睛, 一面笑著問周烈:「這個旗總如何?」
周烈點頭:「盡職盡責。」
王修讚嘆:「看著是個好樣的。他尊崇戚家軍,真是和你當初不謀而合。」
周烈沉默半晌:「是,戚家軍應該是每個練兵之人的夢想。」
周烈曾經想效法戚武毅,可惜始終未能如願。本來是進京要軍餉,撞上金兵圍城,就統領了京營。整治經營,清查衛所屯田。如今突然來了個旭陽,在瀋陽衛淪陷前親眼見過最後一代戚家軍的軍威,不得不覺得,冥冥之中的天道像是跟他開了個善意的玩笑。
「另一個呢。」
周烈一愣:「什麼另一個?」
王修笑:「鄔雙樨啊,最近他在做什麼?」
周烈道:「小鄔將軍檢查京郊衛所訓練去了,您找他有事?」
王修搖搖頭:「沒事。」
王修和周烈都記得初遇鄔雙樨時他的風流神采。只願時光別磋磨掉他的銳氣,靜待該來的時機,他依舊是少年將軍的心性。
正沉思,驚天動地一轟響嚇王修一跳:「什麼聲音!」
周烈習慣了:「這是工部軍器局在試火藥,這幾天一直在炸。其實離得挺遠的,只是聲音太大。」
王修好奇:「這是在試什麼?又出新武器了?不是才改過銅發熕?」
遠處炮火隆隆,近處京營若無其事地訓練。銅發熕是最大的火炮,威力巨大,可轟山開石。威力太大也有壞處,炮膛過熱就容易炸,發一下得等一刻鐘。軍器局改進銅發熕的金屬料,銅發熕可連發三彈而無事。攝政王嘉獎了工部與軍器局,十分興奮地告訴王修:「你不要笑,我總覺得,希望都在工部身上。」
遠處又在炸,一聲比一聲嚇人。周烈也覺出不對勁,以往軍器局沒炸這麼久。軍器局早來打過招呼,試火藥是不要去人,以免誤傷。
王修休息完畢,繼續翻驛報。周烈前腳剛走出營房,軍器局來人,喜氣洋洋:「周將軍,孫大使請您去一趟。」
周烈問道:「去哪兒?」
軍器局的人一臉土沫子傻笑:「孫大使說,新出了個好玩意兒,請您給掌掌眼。」
周烈回頭看一眼埋頭奏章的王修,要不叫上旭陽?
「帶路吧。」
李在德最近也的確很少見到鄔雙樨。皇帝陛下批准了武舉科考,鄔雙樨還要檢查北京周圍衛所士兵的操練,忙得顧不上進城。鄔雙樨沿著北京跑了一圈兒,幾個衛所里情況有好有壞。訓練耽誤屯田,屯田耽誤訓練,二者取平衡非常困難。連著幾日沒進城,挨個衛所檢查完之後飛奔回京營,鄔雙樨一句話沒有倒頭就睡。
睡醒了忽然想起,這幾天好像就到了傻狍子生辰?
鄔雙樨連忙跳下床,心裡盤算一下時間,夠進城一趟。轉圈看一看,身無長物,沒有可送的。鄔雙樨愣了許久,摸到腰間的彎刀。他解下彎刀,木質刀柄皮質刀鞘,全都被歲月打磨的光亮。他一攥彎刀,衝出營房,上馬飛奔進城。
這幾天京城裡戲班陸陸續續開戲,搭棚子在街邊唱熱場戲,都是不要錢的,老王爺沒事兒就愛湊過去看看,看完到菜市場拎一捆便宜菜回家。四川出了個女總兵,京城突然流行起唱花木蘭的戲,花木蘭女扮男裝,代父從軍。
老王爺跟人笑:「這是看見秦總兵想起花木蘭了。只是秦總兵沒女扮男裝啊,她就是個女的。女將軍。什麼時候唱『赫雲詞』,名正言順女兒身嚇退張獻忠。」
看過了熱場戲,老王爺拎著一捆菜溜達著回家,在胡同口就看見一匹大馬,立刻加快腳步,這是哪位軍爺來了?老王爺費勁地繞過馬屁股,才看見鄔雙樨雙手拄著膝蓋坐在門口石頭牙子上,嘴唇都沒血色了。老王爺嚇一跳:「小鄔你這是怎麼了?快快進家去。你看看你看看,家裡沒人……」
鄔雙樨吃力地對老王爺笑一笑,嘴唇乾得起皮,一笑裂開血紋。老王爺手忙腳亂開鎖:「小鄔快進家來。」
鄔雙樨把馬拴在門口,扶著牆進門,老王爺趕緊給他倒水:「小鄔找李在德?他這幾天忙得很。來來來坐下,要不你進屋躺會兒?」
鄔雙樨灌了一碗水,把氣兒喘勻:「我是想起來,好久沒上門走動,來看看。老叔,李在德忙什麼呢?」
「哎喲可別提了,在京郊試炸什麼東西,震天響。你沒聽著?這幾天沒完沒了的。」
鄔雙樨一愣,他跑的衛所都挺遠的,進城來也什麼都沒聽著。老王爺看著鄔雙樨的臉色,實在忍不住:「好孩子,你臉色怎麼這麼差,沒睡好?」
鄔雙樨疲憊一笑:「這幾天京外轉衛所,是沒怎麼睡。」
老王爺很熱情:「反正李在德不在,小鄔你到他房間裡睡會兒,等他回來了我叫你?」
鄔雙樨思忖一下:「老叔,李在德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老王爺一愣:「早過了啊?」
鄔雙樨怔怔道:「我記得是今天……」
老王爺倒是不在乎:「毛頭小子過什麼生辰,來,小鄔去床上睡會。晚飯一會兒就得,我叫你。」
鄔雙樨環顧小院,柴壘得整整齊齊,是有人來幹過活了。他什麼都沒說。
老王爺在李在德房裡掃蓆子:「真是,我年輕的時候怎麼著都睡不夠,老了老了,天天睡不著。你等老了想睡都睡不著呢,快進來歇著。」
鄔雙樨確實有點坐不住,他剛站起,門外一陣馬蹄聲,還有李在德的笑聲。
鄔雙樨立刻衝到門邊,旭陽騎著馬帶著李在德,慢慢走進胡同。李在德眉飛色舞興高采烈,笑得滿臉紅光。
旭陽看見門口的馬,緩緩勒住韁繩,低頭和站在門口的鄔雙樨面無表情對視。李在德還在笑:「怎麼停了?」他從旭陽背後探出頭,一眼看見鄔雙樨,更加高興:「你來啦!」
李在德著急忙慌想下馬,差點一頭栽下去。旭陽一擡腿從前面瀟灑下馬,轉身托著李在德幫他下來。李在德一路小跑奔向鄔雙樨,高高興興:「我有好事告訴你!」
鄔雙樨和旭陽在剎那間火花四濺地淡淡對視,隨即把目光挪到李在德臉上,微笑:「什麼好事?
李在德怕騎馬把眼鏡摔了,所以沒戴眼鏡,睜著朦朧的眼睛興奮:「軍器局做出一種很厲害的雷!不用點火,一碰就炸!把周將軍請去看,周將軍都懵了!」他回頭看旭陽,「是吧是吧!」
旭陽冷靜點頭。
老王爺出來:「怎麼都在門口說話?旭陽也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李在德把鄔雙樨推進門:「周將軍說你不在京營,要不然也想讓你看看。咦周將軍說你在大興衛啊,可遠了……」
鄔雙樨和旭陽又平靜一對視,腳下兀自一軟,踉蹌著幾乎摔倒。李在德嚇壞了:「怎麼了怎麼了?」
老王爺淘著米:「我讓小鄔去你房裡睡一會兒他不去。他跟我說為了進城沒怎麼睡覺,你看看他的臉色,忒嚇人了。」
李在德挺著小身板把鄔雙樨往房裡架:「那快點,你快歇會兒。怎麼這麼趕?」
鄔雙樨暗地裡掌控著力道,不要壓著李在德,一面弱弱地搖搖頭。
旭陽站在後面冷冷地看著。
李在德把鄔雙樨架進自己的臥房,關上門:「你脫了外衣眯一會兒。」
鄔雙樨不緊不慢解解開外袍。軍官夏服薄一點,中衣更薄,裹著他瘦卻有肌肉輪廓的年輕身體。李在德臉色發粉往邊上瞟,鄔雙樨沒脫靴,半坐半靠地仰在床頭,白著臉柔弱:「我本來是在大興衛,突然想起今天是你的生辰,怎麼也得跑回來一趟,家裡沒人我就坐在門口等,等到老叔,老叔說我記錯了,已經過了……」
李在德的心被酸痛來回拉扯:「我自己的生辰我自己都記不住,我爹能記著給我做碗麵條就謝謝他了,值當你這麼趕?嘴唇都是血,是不是連水都沒怎么喝?我去給你倒碗水。」
鄔雙樨一把拽住他,蒼白虛弱地微笑,嘴唇更乾裂:「我不渴,你就在這兒。我看你這麼高興,我也高興了。軍器局的雷,一定能有大用。」
李在德嘆氣:「可不是?一般火器,得有個操控的人。以前的地雷,怎麼也得留個點火的。這種雷不需要,埋在土裡,等敵人去踩,一踩就炸。這樣一來,可不就殺敵一千,咱們沒事兒麼……」他摸摸鄔雙樨的臉,「你說過,當兵的命苦。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對你們有所幫助。」
鄔雙樨十分感動,起身從掛在衣架的腰帶上解下彎刀。李在德認識,從第一天認識鄔雙樨起,這彎刀就在他腰上了。
「雖然已經過了你生辰,但是有了這樣的地雷,也值得慶賀。這把刀從我十歲起就跟著我,是我的老夥計。你別嫌棄,收下吧……」
李在德一驚:「跟了你那麼久,太珍貴了!再說你得有個趁手防身的啊……」
鄔雙樨捏捏李在德的腮:「這有什麼?我的命你要也可以呀。」
李在德胸前掛著放大鏡,他摸摸光亮的刀鞘:「你佩著這把腰刀,特別……特別……」
鄔雙樨眨眨眼,特別什麼?特別瀟灑威武?
李在德臉上泛紅:「特別……顯腰細……」
鄔雙樨嗆得咳嗽:「啊?」
李在德趴在床邊,非常不好意思:「就是……就是啊,腰又細又結實,可帥了……這把刀我掛著像什麼哦……」他當真站起,佩上腰刀,「耍猴戲似的,而且好沉啊……這麼好的刀,給我太可惜了。」
鄔雙樨嚴肅:「送出去的,我不收回。」
李在德也嚴肅:「那我轉贈給你。你還是佩著吧。真的特好看,我這麼睜眼瞎,都欣賞著了。」
腰細……鄔雙樨哭笑不得,李在德戳戳他的腰,又硬又結實,繃繃直,像是填滿火藥的炮膛,火力威重,尤其迷人,於是還想戳戳。窗外老王爺對旭陽說話,旭陽就嗯一聲。
鄔雙樨一激靈,生龍活虎握住李在德的手:「別瞎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