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2024-09-14 15:30:13 作者: 蠍子蘭

  第148章

  宗政鳶上報研武堂:糧食已運至延安府, 經過白巡撫估算, 今年延安府秦軍可越冬。

  王修喟然:「精誠團結。」

  周烈亦很感動。他就是甘州人,白巡撫把北大倉安排得妥妥噹噹,甘州也有受惠。他守了北大倉那麼久,終於……

  王修假裝沒看到周烈目中含淚,很淡然地繼續翻看驛報。白敬上報今年越冬之後明年學習《管子》以工代賑的辦法。延安府衛所的土地必須全部收回, 加重人手開墾耕耘。北部守境長城也得加固, 今年入冬之前要加固一次, 明年的碉樓要大修。

  土地, 延安府也得動土地了。王修感覺到身在一場滔天洪流之中, 身不由己,被激浪推著奔向必然的結局。張太岳一死,張家滅頂之災。老李說他身邊的人全都危險了,他必須全力活著, 不能倒。這一點王修倒是沒擔心過,反正, 李奉恕在哪兒, 王修在哪兒。

  王修這幾天一直在研讀張太岳時的土地清丈辦法,那時全國納稅土地愣是清出一倍來,四百萬頃變成八百萬頃。這幾年的納稅土地,又成了五百萬頃不到了。王修心焦, 可是無能為力。一切都陷入僵局, 大晏岌岌可危,民心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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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攝政王大約就是破局的刀, 去腐剜瘡,擋者披靡。

  王修吐口氣。

  今日御前聽政,武英殿上吏部侍郎提到,京中又流行起《乾兒謠》了。

  攝政王笑一聲。

  小皇帝很好奇:「《乾兒謠》是說什麼的?」

  當值的趙盈銳筆一頓,他知道《乾兒謠》說什麼的。張太岳後期權勢滔天,肩比天子,朝中大臣無論年紀,紛紛拜張太岳作乾爹,時人作《乾兒謠》諷刺這些醜態畢露的權臣和朝臣。

  張同昶一回京,《乾兒謠》立刻被人想起來。

  吏部侍郎回答:「張太岳權傾朝野,大晏士氣最為低迷。朝臣不思奉國,奔競之風盛起,紛紛入張家門下作張太岳『私人』,朝野只知張太岳,不知晏天子。」

  趙盈銳慌得去看攝政王,攝政王一點表情都沒有。

  小皇帝一愣,禮部侍郎冷聲道:「於侍郎說得對,朝臣奔張太岳門下入幕私人,醜態也是一群乾兒子的醜態,趨權附勢。不也有不願意與世沉浮的鄒忠介公?與張太岳作對,落得個瘸腿的下場。再說張太岳區區臣子,如何與天子比肩?張太岳一死,乾兒子們竟然也一句話都沒有,猢猻一般散掉,還是鄒忠介跛著一條腿上下奔走。這倒是給你我做個警醒,少做讒佞之舉,正心誠意,佐君惠民,別給人當乾兒子,須行得正做得直。」

  朝臣開始吵,攝政王手肘撐著扶手,捏鼻樑。小皇帝左右看看,柳隨堂縮在後面,他只能問攝政王:「六叔?」

  攝政王微微傾著上半身向皇帝陛下:「張太岳有功亦有過,臣的意思是,張家家破人亡,流放千里,如今也只剩一人,算得上抵過。當年清丈土地,國庫稅收翻番,這是大功。陛下應賞罰分明,功過是非條條明晰。過已贖,該是還功了。」

  小皇帝點頭:「這也是。」他清清嗓子,底下吵成一團的朝臣立刻安靜。皇帝陛下稚聲稚氣道:「朕看,應將張太岳的諡號與加封歸還,特赦張允修遺孀為誥命。但不蔭子孫,張同昶還年少,是否能為國所用還看他自己。」

  張太岳平反,土地清丈辦法,就平反了。

  武英殿上一陣沉默的驚悸。大晏全國土地清丈,又要來了。

  何首輔一直不說話,這事兒沾不上他。倒是劉次輔額角有汗,他總是擔心四川總督耿緯明給他的信攝政王很有可能看到了。雖然有密語,也沒走官驛,是信得過的人悄悄送進京的,但他毫不懷疑錦衣衛的能力。四川天府之國,土地肥沃,耿緯明經營這麼些年,沒少撈。當然,更沒少孝敬劉次輔。更何況,劉次輔出身西北大族,白敬和陸相晟下一步絕對是清算西北,劉家絕對要受波及。劉次輔手心冒汗,他身後的楊閣老難得來聽政,站著不吭聲。楊閣老曾經是兵部尚書,很不得攝政王的心,大約自己也知道,所以韜光養晦養病去了,不礙攝政王的眼。前段時間都察院李至和徹查吏治,攝政王主張精簡吏編,凡是養病多時不上朝不做事的,全都不必再來。楊閣老立時病好,不在家裝死,在朝上裝死。徐閣老是個讀書讀傻的,滿口仁義道德,不給皇帝陛下講學就在朝上給攝政王講學,每每奏本都要教訓攝政王一頓。攝政王就那麼聽著,什麼反應都沒有。

  何首輔暗暗心驚,攝政王下一步就得整內閣。他偷偷擡眼看攝政王的半側面,其實朝上人精都看出來了,攝政王眼睛大概是出了問題,只不過誰都不會點明。攝政王坐在武英殿上,威嚴如神像,捏著賞罰生死。

  何首輔揣摩,攝政王其實是個寬和的人,不踩那幾條線,一般沒事。徐仁靜個迂腐的呆子天天罵攝政王,還不是活蹦亂跳的。徐仁靜肯定也不是真傻,攝政王唯一在武英殿大發雷霆,就是因為一個御使提了三大案,被拖出去一頓廷杖。徐仁靜罵歸罵,可是從來沒提過任何三大案有關的人事。

  三大案其實說起來哪個案子都不重要,頂多是丟臉,但是被借著三大案由頭斗死的朝臣實在是太多了。何首輔心裡清楚,大晏朝廷上下,再也經不起內耗了。

  點將錄王都事收了一大堆,但都沒了下文。攝政王不管是哪個黨,有用即可。他甚至可以不管是男是女,何首輔有種預感,於國有利的人,不男不女都成。

  官場傾軋無法制止,只不過,別耽誤正事。

  何首輔偶爾也問問自己,大晏會怎麼樣呢。如果真有一天,大廈傾覆,他能躲開嗎。

  張同昶歸京之後,一個叫王修的都事把他們安頓得很妥當,幫祖母尋了風水好的地方安葬祖父,讓張同昶安心讀書,不要辱沒先祖盛名。張同昶很神往,先祖的盛名,從未見過的曾祖父,上國柱,文忠公。

  一切事情都歸置好,張同昶決定上街逛逛北京。

  張家的祖籍在荊州,曾祖父曾經是荊州軍籍。曾祖父顯於北京,祖父生長於北京,北京對於張家的後裔來說有種情怯的依戀。

  張同昶用濃重的荊州口音問路,一路走到祖母初遇祖父的河邊。張家的彩燈船每年元宵節都要水流而下,祈福天下太平,與京城同樂。

  張同昶一個人站在河邊的柳樹下,發了很久的呆。他向人打聽,現在北京元宵節還有彩燈船嗎?對方回答,啊?彩燈船?

  張同昶從河邊返回內城。內城的小孩子瘋跑,笑嘻嘻地念著童謠,張同昶站著聽,聽著聽著臉色發白。什麼意思?什麼叫……乾兒謠?

  張同昶踉踉蹌蹌回家,兒童清涼的嗓音笑嘻嘻地在他腦袋裡盤旋,張太岳,滿朝乾兒,千歲千千歲。

  不對,不是!不是!

  張同昶衝進四合院,王都事來送東西,看到少年人白著臉瞪著眼,眼淚滿面。王都事把張同昶拉進廂房:「這是怎麼了?」

  張同昶信任王都事,哆嗦問:「什麼叫乾兒謠?」

  王都事一愣,張同昶抓著膝上衣襟:「都是詆毀,都不是真的,對吧!」

  王都事深深一嘆,都是真的。他到底沒回答,張同昶臉色更白。先祖明明是為國盡忠死而後已……

  王都事拍拍張同昶的背:「太岳公清丈土地,使國庫收稅翻了一倍,一手拉住岌岌可危的帝國稅收,平民反而減輕了負擔,能好好活下去。你只要記得,這是真的。」

  張同昶抓住衣襟流淚,王都事安撫他:「先祖留下的毀與譽,都是恩賜。」

  「攝政王殿下很欣賞太岳公,他說大晏應該感謝太岳公,這也是真的。」

  少年人,終於要學會分辨真假,然後,全盤接受。

  張同昶用袖子一抹臉。

  王修拍著張同昶的背,喃喃低語,像是說給少年人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人活一世,但求無愧於心,當世毀譽都不重要。只要有清平隆洽之世,天日昭昭,人心昭昭。」

  王修眼前浮現李奉恕一個人坐在武英殿的樣子,他輕聲道:「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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