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2024-09-14 15:29:01 作者: 蠍子蘭

  第99章

  攝政王下制,委任周烈、宗政鳶、白敬、陸相晟、曾芝龍為「研武堂教授」,專職指點攝政王武學兵事,視同親王府參軍,並不加官加俸祿。內閣正在和攝政王為了蒙古頂牛,攝政王但凡下關於蒙古的制詔,立刻就被打回。這下攝政王想聘幾個教授,不加官也不加俸祿,內閣也就默許。

  因為有更焦頭爛額的事情。

  西北民亂。

  攝政王想調山西官糧進陝西,被山西巡撫拒絕,上書言之鑿鑿山西也在荒年,官糧無力支援陝西。後來攝政王殺了一堆在山西陝西哄擡糧價的官員貴族,籠絡商會借調商糧進陝西,杯水車薪。

  餓死的人數一點不少。攝政王已經對純粹的文官喪失信任,全權交給周烈去辦。周烈動用了他在九邊所有信得過的部下盯著糧食下發,在右玉耕種屯兵的陸相晟仍然上書「時有隴右饑民呼號投奔,右玉獨力難支」。

  周烈回報,下發賑災糧需要出動更大的軍隊,所有士兵手持長矛對著饑民,唯恐饑民譁變哄搶。問題是,士兵的糧餉也欠缺久矣。

  攝政王半天沒說話,他知道周烈的意思。大晏地地圖被蠹蟲蛀得仿佛篩子,他想起周烈剛進京在御前磕頭磕得一臉血。

  所以,陝西一地,真的譁變了。饑民借著白蓮教造反,士兵倒戈投降,力量竟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自年初到現在,從陝西一路南下,勢如破竹,晏軍無力對抗。

  「制定計劃一套一套,將領換了一個一個,誰來跟孤說說,匪首何在?」攝政王攥了一把邸報居高臨下劈頭蓋臉往下砸,紛紛揚揚漫天大雪。

  

  連吵了好幾天,沒有一個可行的辦法,攝政王心裡被油煎。各處民亂此起彼伏不是最可怕的,這些民亂漸漸合流到一處,才是最可怕的!各處民亂漸漸合入高若峰部,高若峰犯上作亂已七年,朝廷竟然對他束手無策。

  對了……高若峰是白敬老對手了。白敬進詔獄是被污衊通匪,通的就是這個高若峰。高若峰行軍打仗竟然頗有當年太祖風采,輾轉各地,不戰則潛伏,戰則一擊必勝。白蓮教民亂匯入高若峰部,又不知其所蹤。

  周烈跟攝政王提過一個叫李鴻基的人,正是高若峰的外甥。

  「高若峰現在到底在哪兒!」攝政王站在龍椅前的台基上近乎咆哮,臣工無一人應答。

  「右玉被圍城半年,消息才到京城,才到孤手上。太宗皇帝創設全國三千驛站驛館,為何消息會如此遲緩?」

  皇極門中,寂靜無聲。

  西北更詳細的事情,周烈沒說。饑民譁變哄搶之地,血浸賑災糧。四周橫屍枕籍,龜裂乾涸的土地貪婪地吞咽瀰漫的血液,負責押韻的把總抓著乾結成塊的賑災糧嚎啕大哭。

  無人哄搶,無人領糧。

  周烈在京營,對著西北方向倒酒。參將裝作沒有看見總督流淚,只能沉默。天佑大晏,還是天厭大晏?

  早朝攝政王又發一頓脾氣,然而無濟於事。皇帝陛下現在倒不怕攝政王了,反正六叔再發雷霆都不會發到他身上。他用小手揪住攝政王衣襟:「六叔。」

  李奉恕把氣喘勻:「陛下。」

  皇帝陛下仰頭很認真地看他:「六叔,爹爹生忌要到了。」

  李奉恕恍惚一驚,居然把成廟的生辰給忘了。先帝生忌不在三大祭里,也不在四小祭里,該祭也得祭。沒有硬性規定,生忌比死忌反而更能盡心意。李奉恕半跪在龍椅前:「陛下提醒得對,都是臣不好,居然差點忘記。」

  小皇帝很嚴肅:「我是想問,今年爹爹生忌過嗎?」

  李奉恕一愣:「當然,陛下怎麼這麼問?」

  「六叔把宮裡的齋醮都給砸了,和尚道士全打出宮,怎麼過?」

  李奉恕苦笑:「原來如此,陛下是想問這個。臣那時是無奈之舉,那些都是些滿口胡言亂語的奸人,於國於陛下無益。生忌要可著先帝心意來,先帝在時不喜喧譁,又信任大隆福寺的鏡原,不如在大隆福寺做道場?」

  皇帝陛下點頭:「好吧。」他一伸小手,攝政王抱起皇帝,溜達著往皇極門外走。

  「陛下,曾森此人如何?」

  皇帝陛下小小嘆氣:「笨是笨了點,腦子不會拐彎,好在為人忠直,堪用。」

  攝政王聽皇帝奶聲奶氣地學著中肯評人,笑一聲:「古往今來,做到忠直二字的臣子,數得出姓名。」

  曾森沒跟著上朝,上朝他也聽不明白,在大本堂背書。攝政王抱著皇帝陛下走進大本堂,聽曾森答了一句:「就死啊。」

  攝政王蹙眉:「什麼?」

  講師立刻問安,陛下吧嗒跳下地,曾森站著挨罵,倒不見郁色,照舊坦然。

  講師講歷史上良禽擇木而棲的典故,曾森非常不能認同。他認為不能投降,絕對不能投降,大不了就死,戰場上為君力戰至死。

  大本堂原先就有這麼個講題,攝政王小時候就有講,原意是提醒君王要廣開言路辨識忠奸,才能納天下有識之士於彀中。曾森牛性,絕不認同這種事情,事君自然要從一而終,降將貳臣徒留罵名。

  攝政王一挑眉毛:「屁大的孩子,妄談生死。」

  曾森面對攝政王從無懼色:「我現在只有屁大,這麼想。將來比屁大,也這麼想。」

  攝政王一愣,對著曾森那對和曾芝龍一模一樣的眼睛問:「你……真是曾芝龍親生的?」

  宗政鳶和周烈一起去京郊牧馬場查看馬種。監正仁善臉曬得爆皮:「馬群之間的交配都完成了。要想把母馬帶回山東產崽,現在是時候了。」

  宗政鳶在北京等到現在,只有一個原因:馬種。當年太祖定江山,騎兵功不可沒。蒙古輕兵被晏軍騎兵打殘之後,整個蒙古軍隊一潰千里,再無戰力。太祖奪山東曾經制定兩條作戰路線,目標卻只有一個——益都牧馬場。

  山東總督楊源在時益都牧馬場荒得差不多了。宗政鳶那時說不上話,現而今山東他做主,他跟攝政王商議,當務之急恢復益都牧馬場。

  「馬政乃重中之重,宗政將軍多費心。」周烈惆悵。奴兒干都司未丟時大晏戰馬大多出自那裡,如今遼東丟失大半,剩下一部分岌岌可危。陽督師在遼東苦心孤詣,卻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再說遼東系將領怕是失了王心,攝政王一個也不想提。

  「我這幾日便啟程回山東,殿下身邊正是用人之際,周將軍也要多費心。」

  仁善和手下的小吏統計帶去山東的馬種,兩位將軍騎在高頭大馬上,碧草連天色,清風拂白雲。

  宗政鳶自己一人回城,他心裡捨不得。不是捨不得北京城,是捨不得北京城裡的一個人。騎馬路過賣胭脂水粉的小攤子,上面懸著一排迎風飄揚的同心結,心裡一動。

  白敬堅持練槍,不懈鍛鍊,可惜體力想恢復到以前的巔峰狀態是不可能了。宗政鳶不說,自己豈能不知道?對練幾招就氣喘。白敬曾經追擊高若峰幾天不眠不休也無恙,幾乎就要得手。然而……

  白馬金羈出龍庭,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

  白敬拎著長槍站在院中發呆,宗政鳶爬上外牆,往下一跳:「發什麼呆?」

  白敬終於忍不住:「宗政將軍究竟為何不走正門?」

  宗政鳶糾正:「伐惡,伐惡,伯雅就是記不住。」

  白敬垂頭沉思,並不搭理他。宗政鳶從懷裡掏出一枚同心結,笑嘻嘻塞給白敬:「伯雅拿著。」

  白敬一回神,同心結掛在自己手指上了。紅得滴血的同心結,用繩子打得糾纏往復天羅地網。白敬拿著不是,還回去也不是:「你……」

  宗政鳶斂了笑意:「這幾日,我就回山東,以後都煩不著你啦。」

  他看著白敬眼上的黑紗發呆。那日一槍挑了這塊礙事的黑紗,白敬睜開青碧鴛鴦眸,在漫天的桃花雨中看向他。

  白敬嘆氣:「這是女子送……人的。」

  宗政鳶滿不在乎:「嗨,都是女人生的。」

  白敬給他一噎。宗政鳶笑一笑,低沉道:「我知道同心結什麼意思,所以送給你。你且拿著,又不沉,又不占地方。等我回山東,你再扔,別當著我的面前扔,就看在……咱們同僚一場。」

  白敬眼上縛著黑紗,宗政鳶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能惴惴地等著。白敬手指轉了幾轉,繞著紅色同心結在空中飄蕩。

  宗政鳶總算大笑:「好,好,多謝。」

  白敬安靜站著,什麼都沒說。

  先帝生忌,皇室去大隆福寺祭祀祈福。成廟下葬非常倉促,攝政王那時害怕北京破城成廟有閃失,沒按照禮數,慌慌張張落棺封門。想到成廟雪洞一樣幾無陪葬的陵墓攝政王就心痛,所以第一個生忌,必須補償成廟。

  李家太祖跟佛教有淵源,但是李家自太祖起就更相信道教。傳說太祖平天下多得北方真武大帝指點,太宗自稱是北方真武大帝托生,歷代帝王又愛煉丹修仙,佛教就更加吃虧。攝政王為了煉丹的事兒差點把煉丹道士打死,當時有和尚在場,大隆福寺豈能不知。這次先帝生忌道場安排在大隆福寺,和尚們受寵若驚。

  攝政王吩咐禮部往隆重里辦。生忌不在三大祭亦不在四小祭,更談不上大小祀,沒有典籍規定,倒是給攝政王大操大辦的餘地,僅供奉用素齋就動用數百人準備三天。生忌那天皇帝陛下和攝政王一身素服,率領皇室至大隆福寺燒香祭祀。

  去大隆福寺之前,攝政王一眼看到一大群宮侍團團圍著兩個小小的娃兒。一個黑乎乎的,兩三歲,另一個不滿一歲,被乳母抱在懷中。攝政王一愣,成廟的種?

  富太監低聲解釋:「大一點的是二皇子,小的是小皇子。」

  攝政王蹙眉:「沒見過他們。」

  富太監連忙:「聖人那時憐惜兩個孩子太小了,說天寒地凍的讓這麼大的孩子服斬縗跪哭臨就是要了他們的命,准許他們沒送先帝。」

  其實皇帝陛下也才四歲……攝政王看這兩個孩子,大約是哪兩個妃子所出,在後宮養得甚好。攝政王笑:「我這個嫂子呀。」

  二皇子憨態可掬,黑黑小小,攝政王越看越像自己,摟著問他:「你有名字麼?」二皇子不怕他,只是搖頭。攝政王捏捏二皇子的臉。

  到了大隆福寺,禮部侍郎和大隆福寺的鏡原一同主持一系列繁複祭禮,太后皇帝陛下和攝政王執行得一絲不茍。皇帝陛下大約也明白,這是在補償自己的父親。最後攝政王代皇帝陛下點佛前供奉長明燈,第一盞,怎麼都點不燃。

  禮部侍郎以為哪裡出岔子,汗透衣襟,立刻換了火摺子過來,還是不行,就是無法點著。禮部侍郎搖搖欲墜即將昏倒,難道是長明燈有問題?他牙齒打顫看鏡原,高大嚴肅的鏡原面無表情看攝政王。

  肩負日月出東海。

  鏡原面露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

  攝政王換了三四個火摺子,就是點不燃長明燈,他自己都出汗了,擡頭看成廟牌位:哥?

  跪著的皇室面面相覷,什麼意思?成廟厭惡攝政王?佛祖厭惡攝政王?

  太后扶著富太監的手慢慢站起,走到長明燈前,攝政王面色青白,強笑:「嫂子。」

  太后對燈低聲道:「冤家,你有氣不會來找我?在這兒使小性子!」

  攝政王一愣,手中的火摺子嗤啦一下點燃了長明燈的燈芯。

  攝政王臉色變換。

  怪力亂神,他一貫不信的,只是覺得不能虧待自己兄長,歷代帝王該有的榮享成廟都得有。可這長明燈怎麼回事?成廟生氣?列祖列宗生氣?

  ——還是,成廟,有話要跟他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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