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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紅(二)

2024-09-14 15:06:56 作者: 梅子黃了

  女兒紅(二)

  暮色漸深, 皎潔的偃月從天邊探出頭來,灑下的銀輝將照得枝梢黃葉仿佛裹上了一層素紗,亦映得湖面波光粼粼。

  夜風驟起, 樹葉拍打著樹枝沙沙作響,同時也將江瑟瑟的羅裙邊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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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瑟瑟右手拿著糖葫蘆,左手提著兔子燈,屏著氣息艱難地擡手擋著風沙的侵襲,直到裴霽舟拽著她的手腕將她拉至檐下才得以喘息。

  「我幫你把燈拿著。」說話間,裴霽舟已伸手去接江瑟瑟手裡的燈。

  江瑟瑟沒有絲毫猶豫便將燈交給了裴霽舟,畢竟從這兒到恪王府還有很長一段路,一直提著, 手挺酸的。

  兩人肩並肩, 慢慢踱著步,半月靜悄悄地高懸於蒼穹, 窺探著世人不便言說的心底事。

  二人沉默間, 不遠處的巷口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 兩人朝那邊看去的同時, 「傻子」「人販子」等奇怪的字眼斷斷續續傳入了兩人耳中。

  江瑟瑟和裴霽舟相視一眼後, 不約而同地朝著巷口大步走去。

  「發生了何事?」低沉的嗓音頗具震懾威力,群眾聞之紛紛為其讓出了一條道來。

  裴霽舟視線下移, 定格在那個靠牆畏縮站著的孩童身上。

  有人認出了裴霽舟, 忙上前道:「王爺, 此人疑似拐賣稚童, 草民等發現異常後將其攔下, 正打算將他扭送京兆府。」中年男人急得連禮節都沒顧上, 待話說完後,才匆匆補上一揖。

  裴霽舟目光如炬, 他掃了那個被指控為人販子的中年男人一眼,後者頓時縮起了脖子,嘴上卻狡辯道:「......我不是人販子......」

  真假已然明了。

  「王爺,這個孩子看著有些痴傻呆愣,應是智力不足,許是從家裡跑出來便不識得回家的路了,也不知怎地就遇上了這個混帳,竟打算將這孩子發賣。」這時,一身穿藏青短袍,頭戴儒帽的男子又道,「草民名叫常春,是賈大年老爺府上的夥計,今奉管家三爺之命尋幾個夥計回府,正巧就碰上此二人。草民見此童樣貌清雋甚為歡喜,便打算將他買回去。未曾想,這人竟拿不出此童的身契。」

  「對!」有人緊跟著附和道,「而且我們問這孩子話時,他一個字也答不上來,我們就猜到這孩子可能有點問題。之後,這個人發現自己行跡敗露後,便想逃跑,我們這才將其圍了起來。」

  裴霽舟側頭看了江瑟瑟一眼,江瑟瑟會意地上前在孩童面前半蹲下,她滿臉堆笑地看著那孩子,溫柔地詢問他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

  但那孩子仍是一言不發,細細觀之,見其眼神呆滯,神情木訥,且一直重複著用後背撞擊牆壁的呆板行為。

  江瑟瑟回頭望著裴霽舟,用眼神告知對方這孩子的智力確實有問題。

  「怎麼辦?送京兆府?」江瑟瑟起身問裴霽舟。

  裴霽舟思索未語,忽然他用眼神示意江瑟瑟回頭看那孩子。江瑟瑟扭頭看去時,只見那孩t子的眼中忽然添了縷渴望之色,接著他試探著伸出手去夠江瑟瑟手中的那半串糖葫蘆,見江瑟瑟發現自己的小動作後,又趕緊收了回去。

  「喜歡這個嗎?」江瑟瑟再次蹲下身,她將糖葫蘆舉到孩童面前,問他,「想不想吃?」

  孩童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江瑟瑟甚感欣喜,她將糖葫蘆塞到孩童手中後,又引導著說道:「那姐姐把這串糖葫蘆送給你,但你要乖乖回答姐姐幾個問題,好嗎?」

  孩童再次點了頭。

  接著,江瑟瑟又問了他姓名、家住何處以及家中都有哪有些人。但無論她問什麼,孩童都沒有反應。

  「沒辦法,問不出來。」江瑟瑟泄氣道。

  「還是把他送京兆府吧,讓蔡宏去找他的家人。」裴霽舟說完這話後又將視線落在那個販子身上,冷聲道,「將這人一起送過去。」

  圍觀的百姓紛紛叫好,更有熱心腸的人已經上前反押住了販子的手,痛得那人嗷嗷叫。

  「瑟瑟,你先回王府,我跟著一起去趟京兆府,以免蔡宏不將此事放在心上。」裴霽舟又道。

  江瑟瑟點頭道了聲好。可正當她準備轉身時,一隻黏糊且柔軟的小手忽然塞進了她的手心,並怯怯地喚了她一聲「姐姐」。

  那聲音似曾想識,喚起了江瑟瑟遙遠的記憶。

  江瑟瑟的心臟深處像是被鐵錘重重敲擊了一下,疼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她雙眸含淚,不可置信地地反問那孩童,「你剛叫我什麼?」

  「姐姐......」那孩童又痴痴地叫了她一聲。

  江瑟瑟緩緩在他面前蹲下,雙手輕輕捧著他的臉,一下一下地撫摸著。

  「瑟瑟?」裴霽舟發現了江瑟瑟的異常,他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江瑟瑟垂首吸了吸鼻子,隨即起身對裴霽舟道:「王爺,既然暫時找不到他的家人,我能先將他帶回王府嗎?」

  裴霽舟道:「當然可以。」

  眾人一聽,欣喜道:「這自然再好不過,把這孩子交給王府可比京兆府穩妥多了。」

  裴霽舟把江瑟瑟和那小孩拉至自己身旁後,又緊盯著那人販子,厲聲道:「本王只給你一次機會,你若再敢隱瞞,本王便讓你嘗嘗厲害!」

  恪郡王的威名誰人不知?戰場上殺敵無數,年紀輕輕便已立下赫赫戰功,而自他奉旨查案以來,又緝拿數名兇犯。

  一個連自己舅舅都敢下死手的人,又怎麼對一個命如草芥的百姓手下留情?

  那人害怕地吞咽著口水,吞吞吐吐地回道:「回王爺的話,這孩子,其實是,是草民在街上撿到的,草民見其智力低下,又正逢手頭有點兒緊,便生了將他賣掉換些碎銀的雜念。王爺明鑑,草民一時鬼迷心竅,還請王爺看在草民是初犯的份兒上饒了草民這條賤命吧!」

  男人哭著哭著便跪了下來,三四個押著他的人拉都拉不住。

  裴霽舟沒有理會那人的討饒,只問道:「你是在哪條街上撿到他的?本王要知道具體地點!他的家人呢?」

  那人顫顫巍巍回道:「就在四海客棧門外,至於其它的,草民一概不知,王爺明察啊王爺!」

  裴霽舟斷定此人不敢撒謊,便也沒再他身上浪費功夫,他對那幾個百姓道:「你們將此人押去京兆府,向京兆尹稟明實情後,由蔡大人依法定奪。」

  眾人連連稱是,他們押著那人成群結隊地朝著京兆府去了,浩浩蕩蕩的隊伍,好不壯觀!

  「王爺,接下來怎麼辦?」江瑟瑟牽著孩童的手,一行三人朝著王府行去。

  「我先讓不言去那個客棧附近打聽打聽。」裴霽舟說。

  江瑟瑟點了點頭,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三人剛踏進王府門檻,迎面就撞上了剛吃完酒準備回家的雷鳴。

  雷鳴的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他看見江瑟瑟和裴霽舟各牽著小孩的一隻手,還有模有樣的盪著,像極了一家三口。

  「我的老天爺啊!」雷鳴揉著眼睛驚呼道,「我這是喝花眼了嗎?王爺和我師妹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原本還笑眯眯的江瑟瑟頓時羞紅了臉,裴霽舟則將頭偏向一邊用咳嗽掩飾尷尬,只有那不諳世事的孩子一臉茫然。

  「我看你不是喝花了眼,是昏了頭!」裴霽舟斥責道,「以後,再讓我知曉爾等喝得酩酊大醉,定罰不饒!」

  雷鳴被裴霽舟的訓斥聲拉回了一絲理智,他怯怯地站在一邊不敢說話。而這時,仇不言和潘大聞訊跑了過來,後面還跟著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忠伯。

  幾人瞧瞧裴霽舟、江瑟瑟,又瞧瞧那孩子。

  「外面撿到的。」裴霽舟無奈解釋,「正好,不言,你去四海客棧附近打聽一下有沒有哪家丟了孩子。」

  裴霽舟簡述了事情經過,仇不言聽後又叫上了潘大,兩人一刻也不敢耽擱,當即跑出了府。

  雷鳴表示要去幫忙,卻被裴霽舟喝住:「你去做甚?一生的酒氣,把百姓給嚇著不說,還丟本王的臉!」

  雷鳴瑟縮著不敢言語,忠伯催著雷鳴回去休息,但他說什麼也不肯走了。

  「姐姐,要......」那孩子忽然又開了口。

  江瑟瑟勸他少吃,否則牙會壞,那孩童倒也不追著要了,只是皺起一張小臉,看起來委屈極了。江瑟瑟不忍心,又答應他只能再吃一串,他才笑了。

  裴霽舟吩咐忠伯去買糖葫蘆,待忠伯離開後,他又對江瑟瑟道:「瑟瑟,你這般沒有原則的溺愛可不行。」

  江瑟瑟也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但她實是見不得那孩子可憐見兒的模樣。

  天色已晚,裴霽舟喚來了嬤嬤照顧那孩子睡覺,但他緊抓著江瑟瑟的衣角不放,說什麼也不肯隨嬤嬤去後宅,雙目則眼巴巴地望著大門的方向。

  不多時,忠伯回來了,一手舉著串紅彤彤的山楂糖葫蘆,另一手則提著袍腳,跑得跌跌撞撞,氣喘吁吁。

  「我的個祖宗嘞!」忠伯將糖葫蘆遞到小孩兒手裡,順便就著手裡的袍角擦了額上的熱汗。

  幾人都以這下總能哄著他去睡覺了,沒曾想,這小子是油鹽不進。說他傻吧,問他明天還要不要糖葫蘆時,他頭點得可快了,說他不傻吧,除了吃的,便是一問三不知,唯一能說出口的,只有「姐姐」二字。

  「看來,這小子是想跟小師妹睡啊。」一向憨包的雷鳴難得清醒了一回。

  「就讓他跟我住吧。」江瑟瑟滿眼憐愛地摸了摸小孩的頭。

  裴霽舟稍有猶豫,但又想到對方只是個五六歲的孩子,五六歲的孩子便也釋然了。

  江瑟瑟和嬤嬤把小孩梳洗乾淨又哄至床上躺著,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小孩便已睡熟,而正欲就寢的江瑟瑟剛寬解外裳,便聽到了輕輕的叩門聲。

  江瑟瑟整理被褥的手一頓,同時回頭壓低聲音問了句,「誰?」

  「是我。」裴霽舟回道,「瑟瑟,你睡了麼?我有一事要與你說。」

  江瑟瑟給小孩掖了掖被角,「王爺稍等我片刻。」說完,走至衣架前拿了外裳披上後才去開了門。

  「那孩子睡了?」裴霽舟的視線於無意間落在江瑟瑟沒有系好的衣帶上,隨即匆匆掠過看到了她身後的床。

  「睡了。」江瑟瑟跨過門檻,順便轉身將門關上,「王爺,是有什麼急事找我?」

  裴霽舟點了點頭,他率先啟步,江瑟瑟緊跟上去,直至兩人一同走到院中,裴霽舟才再次開口,「不言和潘大找到了那孩子的家人,怕你掛在心上,特地過來告知你一聲。」

  「是嗎?」江瑟瑟欣喜地望著裴霽舟,但她很快就察覺到了他隱藏著的愁容,「是出什麼事了嗎?」

  裴霽舟負手點了點頭,「嗯。他乃利州蕪縣人士,家中只剩父親和一姊,但其父因殺人下了大獄,被當地府衙判了死刑,其姊為替父伸冤便帶著他進了京,也不知聽了誰的話,竟跑去敲了登聞鼓,被杖打三十,之後連冤情都沒來得及向聖上稟述便暈死了過去,現被蔡宏領回去治傷了。至於這孩子,則是那四海客棧的掌柜得知擊鼓的是他姐姐後,怕牽連自身,便將其趕出了客棧,之後的事,你都知曉了。」

  江瑟瑟聽後,不免為他姐姐提心弔膽,「那他姐姐傷得嚴重嗎?」

  裴霽舟道:「蔡宏說傷得挺重,但好在沒有生命危險。」

  江瑟瑟鬆了口氣,「看來,他們確是有冤t情要訴,否則不會冒這麼大的風險去敲登聞鼓。」

  「雖說招險了些,但好歹為其父爭取到了緩衝期,聖上當即下令由三司核查此案。」裴霽舟又道,「案件的具體情況我還不了解,但我讓雷鳴去打聽了一下,據說在此之前,刑部已經接到了利州上報來的核刑文書,刑部翻閱卷宗後認為量刑無誤,已經擬好了行刑令,就是還沒來得及發回利州。」

  「這麼說來,沒有翻案的可能了?」江瑟瑟遺憾道。

  裴霽舟點頭道:「可以這麼說。」頓了片刻,裴霽舟繼續道,「瑟瑟,明日你與我一同去趟京兆府吧,把這孩子送到他姐那裡,免得她醒來後擔心。」

  江瑟瑟垂下頭,淺淺道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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