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夜啼(二十)
2024-09-14 15:06:21
作者: 梅子黃了
烏夜啼(二十)
公孫念嘴上說是「將就」一頓, 可及至廚房後,又是殺雞又是宰魚的,嚇得江瑟瑟在旁邊不停地喊著「夠了, 吃不完了,剩了可惜」之類的話。
公孫念只當沒聽見,一邊和著面一邊吩咐嬤嬤去削幾個洋芋。
江瑟瑟實在是攔她不住,索性不管了,開始圍在灶台前後忙起來。
一個時辰後,一桌佳肴呈現在了裴霽舟和晏瑾面前。
數了數,竟有十八個菜,連西川那邊的九大碗都搬上了桌。
裴霽舟見後都驚了, 晏瑾也是目瞪口呆,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擅長廚藝,可沒想竟然會這麼厲害。
「王爺和江姑娘請上座。」公孫念推著江瑟瑟到了裴霽舟身旁, 她推拒不了, 只得僵直坐下。
公孫念看到仇不言仍坐在院內的石凳上, 又忙去招呼他過來坐, 仇不言起先還不願進來, 最後還是裴霽舟發了話,他才進屋, 而當他看到那一桌子菜餚後, 第三個驚得張大了嘴。
五人剛坐定, 晏瑾又突然站起身, 「你們先吃著, 我去去就來。」
江瑟瑟和裴霽舟一臉茫然, 公孫念也是不明所以,只得悻悻地打著圓場道:「不管他, 誰知道他什麼毛病又犯了。」
話音剛落,晏瑾就回來了,他懷裡抱著一個酒罈。
公孫念恍然,懊惱地拍著自己的額頭,「瞧我,竟忘了這麼重要的事!」說完她便奔跑去廚房取了五個大碗過來。
裴霽舟和江瑟瑟想要婉拒喝酒,但公孫念卻道:「王爺,江姑娘,我家晏郎幾乎從不喝酒的,也就是你們二位今日來了,難得高興。」
二人便不好再言拒絕的話了。
扯掉罈子上的紅布,晏瑾一手抓著壇口,一手托著壇底,咕嚕嚕地倒了滿滿四大碗,到最後一碗時,仇不言伸手擋住了。
仇不言道:「公務在身,不便飲酒。」
晏瑾頓了一下,沒有強求,只道:「那仇副將請多吃菜。」
仇不言點點頭,一點兒也不客氣,「行,你們盡情地喝,不用管我,我自便。」
眾人聽後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接著,晏瑾給妻子遞了個顏色,兩人同時端起滿滿一碗酒敬向裴霽舟和江瑟瑟,「王爺,江姑娘,內子之事一直沒有找著合適的機會登門致謝,今日時機正好,我攜內子敬兩位恩人一碗。」
裴霽舟和江瑟瑟也跟著站起身,對面的仇不言倒t真的沒管他們四人,穩如泰山。
「大恩不言謝,只有來世結草銜環以報二位恩德!」公孫念亦附和道。
夫婦兩人說完,便捧著酒碗一飲而盡。
「分內之事,不足掛齒。」裴霽舟受二人情緒感染也跟著飲盡了碗中酒。
江瑟瑟看著那波動的酒光似有為難,公孫念見狀道:「姑娘若不擅飲酒,小酌一口就好。」
裴霽舟伸手欲從江瑟瑟手中接過碗替她喝,但她推了裴霽舟的手,定了定神後還是將酒飲盡,她學著他們的樣子倒拿著碗展示自己一滴不剩。
公孫念和晏瑾異口同聲地贊著江瑟瑟的雅量,而裴霽舟卻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然後伸手擋在江瑟瑟身後,虛扶著她安穩坐下。
沒一會兒,江瑟瑟雙頰上便浮起了緋紅,裴霽舟見她身子似有搖晃,便給她夾了塊肉,「吃點兒菜會好些。」
江瑟瑟看著那塊肉卻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
公孫念道:「姑娘別怕,這肉不膩。這燒白在西川可是很有名的,大小宴席都會上這一道菜。」
江瑟瑟腦袋昏昏沉沉的,她湊近聞了聞,梅菜的香味瞬間湧入了她的鼻中,她先是淺嘗了一口,兩口,然後一股腦兒地將肉塞進了嘴裡。
公孫念很是開心,又勸裴霽舟道:「妾知王爺在西川生活了很長一段時日,也不知妾做的這些合不合王爺的胃口。」
裴霽舟點頭贊道:「與正宗西川菜無異,晏夫人這是在何處學的手藝,竟比本王府上的廚子做的還要好。」
晏瑾忙道:「內子本就是西川人,這些菜都是她自小就會做的。」
「是啊。」公孫念又道,「王爺若是喜歡,以後可以和江姑娘常來。」
裴霽舟點頭應好。
「這還有幾道是朗州名菜,是江姑娘的家鄉菜。」公孫念對江瑟瑟道,「江姑娘快嘗嘗。」說著,公孫念給江瑟瑟盛了一碗藥膳扒雞湯。
江瑟瑟喝了半碗後並未做出評價,但她咂了咂嘴也算是對公孫念廚藝的肯定。
「可惜西京離鄱湖太遠了,弄不來胖頭魚,那可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江瑟瑟忽然說道。
「你不是在朗州長大的麼,竟還去過江州?」裴霽舟好奇道。
而江瑟瑟只沒頭沒尾的說了這麼一句,也不是知是不是醉話,反正裴霽舟再問,她就無論如何也不開口了。
公孫念笑道:「以後有機會找人從那邊帶幾條過來,到時候做給你吃。」
江瑟瑟是真的醉了,她重重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後,便耷拉著腦袋開始東倒西歪起來。
裴霽舟從她背後伸過手去,隔空護著江瑟瑟以免她摔倒。
意猶未盡的晏瑾又給裴霽舟斟滿了酒,裴霽舟被迫又飲了兩碗。
「你的手——」裴霽舟的目光落在晏瑾的左手上。
晏瑾坐下時,無意露出了手上的傷,一條約兩寸長的傷痕如蜈蚣般從手背外側一直爬到手腕。
「昨日整理家務時,不小心被釘子劃了。」晏瑾反過手來看了一眼後告訴裴霽舟,「一點兒小傷不礙事,已經擦了藥,不消兩天就會好。」
雖然沒有傷到骨頭,便未加包紮的傷痕就那樣裸露在外,看著實是有些怵目驚心,裴霽舟又道:「那還是少喝些酒為好。」
晏瑾頓住了正準備倒第四碗酒的手,公孫念見狀亦勸著自家相公道:「晏郎,你歇會兒吧,讓王爺吃些菜墊一下,免得胃疼,你也是。」
晏瑾這才不太情願的將酒罈放在了一旁。
江瑟瑟自第一碗酒下肚後,整個人便昏昏然起來,她又堅持了不到一刻鐘,便索性爬在桌上酣睡了起來。
「瑟瑟她實在是醉得不輕。」裴霽舟道,「我得把她送回去了。」
晏瑾夫婦還想挽留,可看了眼江瑟瑟後,點頭同意了。
「今日未能盡興,改日再邀王爺與江姑娘來敝宅做客。」晏瑾道。
裴霽舟點了點頭,他繞至江瑟瑟面前,單膝著地蹲在她的面前,公孫念則扶著江瑟瑟趴上了裴霽舟的背。
裴霽舟非常輕鬆的就將江瑟瑟背了起來,他只覺江瑟瑟醉得身軟如泥,有向下滑落的趨勢,因而他將江瑟瑟向上掂了掂。
「要不還是等仇副將牽了馬車過來再走吧?」探花郎府距離京兆府少說也有三四里路,空著手倒也不會覺得累,只是裴霽舟背了個江瑟瑟,且他還喝了三大碗酒,公孫念很是擔心他們的安全。
仇不言正欲附和著公孫念的話開口,卻突然被裴霽舟投來的凌厲目光喝住,嚇得他沒敢出聲。
「我突然想起還有件事兒要去辦來著。」仇不言捏了捏鼻翼,眼神飄忽地撒了一個謊後便跑開了,公孫念叫都叫不住。
「無妨。」裴霽舟看著仇不言遠去的背影,嘴角浮出一絲笑意,「這大中午的,我們走不丟。」
公孫念只得依了他,再三囑咐後目送二人離開。
而裴霽舟走了幾步又忽然回過頭來,晏瑾和公孫念見狀急忙跑了過來,原以為他改變了主意,沒想到裴霽舟卻是在囑咐晏瑾要注意自身安危。
裴霽舟道:「現在還不清楚兇手只是報復還是蓄意謀殺,但你之上的兩位都死了......無論如何,你還是要提高警覺,儘量少出門,如有異樣,可隨時來京兆府找我。」
晏瑾抱拳道:「多謝王爺!」
公孫念亦欠身福了禮,「王爺慢走。」
裴霽舟背著江瑟瑟緩步走在街頭,縱有然無數路人投來好奇的目光,他也無所畏懼。
他緊緊地箍著江瑟瑟的大腿,怕她滑落,可雙手又不敢隨意移動。
江瑟瑟的雙手從裴霽舟的脖子兩側垂落至胸前,她的頭則偏靠在裴霽舟背上,綿長的呼吸聲起起伏伏,即便身處這嘈雜的街頭,裴霽舟亦聽得一清二楚。
三月的天明明還殘留著涼意,可裴霽舟卻熱得渾身不自在。加上,江瑟瑟灼熱的氣息一下又一下地扑打在他的後頸上,更使得他有些心猿意馬。
「彭蠡水兒呀——嗯嗯哼啊——蓮葉田田......胖頭魚兒——娃娃愛呀......阿爹阿娘——」醉得不省人事的江瑟瑟口齒不清地哼起了歌謠,裴霽舟偏頭認真聽她將幾句歌詞重複了好幾遍,也沒聽明白她喝的是什麼。
「瑟瑟,你唱的是哪兒的歌謠?」裴霽舟問道。
意料之中,江瑟瑟並沒有清醒地意識可以回答他的問話,但她在裴霽舟背上扭了扭,也算是一個回應。
裴霽舟輕笑了一聲,他覺得自己定是瘋了。
儘管知道江瑟瑟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麼,裴霽舟仍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聊著話,而江瑟瑟偶爾嗯嗯呀呀的回應。
王爺不會是中邪了吧?跟在後面的仇不言露出驚恐的神色。
明明刻意壓慢了步伐,可三刻鐘不到,京兆府的門匾悄然映入裴霽舟的眼底。
裴霽舟暫停下腳步,無奈地嘆了口氣。
裴霽舟很不情願地踏進了京兆府,有衙役看到兩人後,先是露出驚奇的笑容,隨即又如驚鳥般四散開去。
裴霽舟逕自將江瑟瑟背去了她的臥房,「去煮碗醒酒湯來。」他對上前的丫鬟道。
丫鬟轉身奔走,裴霽舟小心翼翼地將江瑟瑟放在床上,替她脫了鞋子,又拉過被褥為她蓋上。
裴霽舟坐在床邊,看著江瑟瑟緋紅的面容,卻總覺得怎麼也看不夠。
「王爺?」江瑟瑟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又閉上,嘟噥道,「你跟晏公子談了過後,還會覺得他是兇手嗎?」
裴霽舟扯開嘴角,重新替她掖上被角,「瑟瑟之前說得對,晏瑾他不是。」
江瑟瑟驕傲地揚起唇角。
「不得不說,你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裴霽舟又夸道。
江瑟瑟久久未應,她輕輕蹙了下眉後,才道:「那王爺可就說錯了。我看人的眼光最是不行......嗯,好像這麼些年來,就只看對了一個人......」
「誰?」裴霽舟語氣忽地認真了起來。
江瑟瑟抿了抿唇,翻身朝裡面去了。
「瑟瑟,你說的那人是誰?」裴霽舟追問道。
江瑟瑟呢喃著沒有回答。
「可是,傅少師?」裴霽舟不甘心。
「嗯......」江瑟瑟嚶嚶著。
裴霽舟以為她在回應,頓時心就涼了一大截。
「這麼高興的日子,提那晦氣東西做甚......」江瑟瑟眉頭皺得更緊了。
裴霽舟心中竊喜,只要不是那人就好。
可須臾後,裴霽舟又反應過來,一直t以來他的猜測都沒有錯。
她和傅斯遠以前,一定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雖然還不清楚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白的小事。
想到這兒,裴霽舟心底又開始患得患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