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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面(二一)

2024-09-14 15:05:37 作者: 梅子黃了

  芙蓉面(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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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之間, 已過去了三日。裴霽舟忙著安撫慰問死者家屬、整理證據和書寫結案陳詞,終於在這日下午忙活完畢,他將擬好的結案文書加蓋上官印, 交於胡安常和雷鳴,由二人分別呈於刑部和大理寺。

  這案子是聖上親自定下的,而「兇犯」春祥已亡,刑部不用考慮量刑,大理寺也無需核查案件,此案,基本上算是落下了帷幕。

  裴霽舟揉著酸痛的手腕起身,眼尖的仇不言已從衣架上取了大氅為其披上。

  「王爺, 這裡也忙完了, 我們是不是可以回王府了?」仇不言後退了兩小步,「屬下現在就去收拾東西?」

  裴霽舟歪著頭思忖半許, 勉強點了頭。

  仇不言聽後, 興奮地跑出屋子, 朝著裴霽舟所住的廂房而去。這京兆府住著哪兒有恪王府自在, 他厭倦了胡安常那尖嘴猴腮的討人嫌模樣, 尤其是當他說話時隨著嘴角上下抖動的那兩撮鬍子。

  明明解決了一件大事,是該感覺心寬閒適的, 可裴霽舟總覺得心中有一塊巨石, 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

  出了廳堂, 裴霽舟於門外佇立。遠處, 於峰頂籠罩了整月的濃霧已盡數消散, 晾出了湛藍湛藍的天空。金烏的餘暉軟綿綿地四撒在西京大地, 將院牆屋頂上的青瓦勾勒出耀眼的金邊。

  裴霽舟沿廊走著,穿過後院, 逕自到達江瑟瑟所住的偏房。

  裴霽舟微微俯身鑽過石拱門,再直起身時,一眼便瞧見了端坐於窗邊案前的江瑟瑟。

  她手握細毫,於硯中蘸了墨,在宣紙上一下一下的描摹著,整個人格外的認真和專注。

  裴霽舟看得失神,他不自禁地放輕了腳步,慢慢朝著房門踱去。

  猶豫片刻,正擡手欲叩響門框時,江瑟瑟倏地擡起頭來。

  雙目視線交匯,隱隱之間,似有某種東西迸裂。

  「江姑娘在做甚?」裴霽舟啟步上前,言笑晏晏地問道。

  江瑟瑟擱下筆,輕托著宣紙兩側拾起,並轉了一面展示給裴霽舟看。

  「這畫的是——陳七七?」裴霽舟此前見過畫師描繪的陳七七畫像,只不過江瑟瑟用了丹青作畫,更加突出了本人的相貌特點。

  畫像上的陳七七背著一婁紅薯,烈日炎炎下,她揮汗如雨,可臉上依舊掛著明媚且燦爛的笑容。

  「這些女子無一是品行有缺之人,沒想到最後卻落得個死無全屍的結局。」江瑟瑟將陳七七的畫像與其他十二人的平鋪在一起,「她們的屍體損毀嚴重,根本無法辨別誰是誰,我與她們的家人商量後,大家一致同意將她們火葬,再各自捧一抔帶回去進行安葬。」

  「還是姑娘考慮得周到,眼下沒有比此舉更妥的辦法了。」裴霽舟道。

  「只是——」江瑟瑟的聲音淺淺淡淡的,她的面色也比往日蒼白了些許。

  「姑娘但講無妨。」裴霽舟道。

  「我們一共只找著了十具屍體,剩下的三人,是誰不知道,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江瑟瑟說著說著就咳嗽起來,裴霽舟見狀,連忙遞過去一盞熱茶,江瑟瑟喝下後才緩和下來,「除了陳七七的家人,其他的都不願承認死去的那個是自家的女兒,在他們心裡,總覺得自家的孩子還活著。但最後,還是同意將九具屍體的骨灰分成十二份。」

  裴霽舟的喉結上下滾了滾,t這次他沒有接話,因為他知道,說再多也是枉然。

  「王爺,您當真覺得那三位女子也都已命喪黃泉了麼?」江瑟瑟擡起雙眸,其間波光顫動。

  「我不知道。」裴霽舟頓了頓,又道,「但我想,既然找不到屍體,說明她們有可能還活著,只要我們不放棄,她們就還有一線生機。」

  「王爺當真這麼想?」江瑟瑟不敢確信。

  「當真!」這次,裴霽舟沒有絲毫猶疑,斬釘截鐵地回了江瑟瑟的話。

  「只是如今眾人皆知命案已結,我再留在京兆府上實為不妥,今夜我便要回我府上去,姑娘若有事與我相商,可托衙役給我帶話,也可直接到王府尋我。」裴霽舟道。

  江瑟瑟點點頭,「我是王爺攜天子詔令進的京,既然案子已結,我亦不便久留於這京兆府中,今晨我托雷師哥在外面為我尋了一間屋子,可暫住一段時間,待我收拾好後就捎信給王爺,王爺亦可與我在那兒議事。」

  裴霽舟這幾日忙昏了頭,竟沒考慮到這層。他打算邀江瑟瑟去府上住,可再三思量後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好。」裴霽舟應道,「姑娘獨自在外,切要注意自身安全。」

  江瑟瑟淡淡嗯了一聲後,又重新拾起筆繼續描繪著另一女子的畫像,看著發間那朵簪花,裴霽舟很快便認出了她筆下之人,是夏荷。

  怔神之際,風恰巧從窗湧進,掀起被壓在案上的畫像一角,像隨風動,莞爾若生。

  裴霽舟悵然。

  未曾想,剛過兩日,江瑟瑟突然失蹤了。

  「好端端怎麼就無緣無故地不見了?」裴霽舟騰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繞過書案疾步走至仇不言面前,「江姑娘曾說要搬出京兆府,許是去了新住處,你可有仔細尋找?」

  「找了,都找遍了。」仇不言額上汗漬未乾,氣息不勻,「您不是說江姑娘今天才搬所以讓屬下去幫忙的麼,結果等屬下到了京兆府才知,江姑娘昨日就搬走了。屬下從衙役那裡要了住址,過去一看,門是鎖著的。」

  仇不言亦是急得喘口氣兒的時間都沒有,「開始屬下只當江姑娘是出門採買去了,便去集市上晃了一圈,但沒發現江姑娘的影蹤。之後屬下又去大理寺尋了雷寺正,他亦不知曉江姑娘行蹤,然後我倆就在江姑娘房門外蹲至天黑,直至附近鄰里對我倆生疑報了官,我們才不得不離開。」

  「沒有人看到過江姑娘什麼時候出的門?」裴霽舟問。

  仇不言悻悻地抓了抓後腦勺,「屬下本想問問鄰里,可天色已晚,那裡住著的又都是些老弱婦孺,皆懼怕陌生男子,不願和我等說話。」

  「帶我去江姑娘住的地方看看!」裴霽舟邊說邊走,「雷寺正現在何處?」

  仇不言跟了兩步,又急忙折回去取了裴霽舟的大氅,「他還在江姑娘住處守著。」

  裴霽舟未發一語,及至府門口,他搶過家丁遞來的韁繩,縱身上馬,一道長吁聲後,兩匹烈馬猶如利箭般射出去,劃破了夜空。

  「王爺!」見著裴霽舟走來,蹲在門口角落的雷寺正忙不疊地站起身,不等裴霽舟開口,他朝樓下那間黑黢黢的屋子望了眼,自顧開口道,「江姑娘還沒回來。」

  江瑟瑟新覓的住處位於朱雀大街的靜安巷,這裡早先亦是處繁華熱鬧的巷子,只因修建的樓宇年代久遠了些,與現在客人們的需求相比顯得舊且窄,因此有商戶位陸續將商鋪搬離了此巷,而空下來的樓閣便或賣或租給了別人。

  此間樓上住的多是些老人,這會兒子剛過亥時正,樓下便已熄了光亮。

  裴霽舟踩在年久失修的木梯上,每走一步,木梯都會發出摧枯拉朽的吱吱聲,裴霽舟也顧不得木梯是否會踏,三步並作兩步奔上了樓。

  手中無燈,裴霽舟只能借著對面巷子照過來的昏光和淺淡的月色瞄清樓廊輪廓。江瑟瑟的屋門上掛了把生鏽的鎖,裴霽舟只輕輕扯了一下,那鎖便應聲而落。

  借著黯淡的月色,裴霽舟瞧清了屋內的陳設。而此時,仇不言已上前點亮了桌上的燭火。

  「江姑娘的東西都還在這裡,那她又會去哪兒呢?」仇不言掃了眼屋內。

  「小師妹她初來西京,除了我們幾個,也沒其他的熟人,不至於這麼晚了還不回來。」雷鳴道。

  「其他的熟人——」裴霽舟喃喃重複了一遍,靈光乍現之間,他想起了一個人。

  「不言,你和雷寺正再沿街四處仔細尋找江姑娘,我先去個地方——」裴霽舟說罷便轉身出了屋子。

  「大半夜的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再吵我可要報官了啊。」忽然,隔壁大娘開門怒嗔道,在認出仇不言和雷鳴後,她怨道,「怎麼又是你們倆,守了一天了還沒等到人?」

  仇不言和雷鳴歉疚地朝老大娘揖禮。

  裴霽舟擔心嚇著老人,上前解釋道:「老人家您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說話間,他回頭瞧了眼二人,另兩人忙附和點頭如搗蒜。

  「只因有一朋友住在此處,但她卻突然不見了,我們甚是擔憂,不得已才幾次三番過來尋找,若有叨擾,還請老人家見諒!」裴霽舟道。

  老大娘無奈長舒口氣,她探出半個身,看著裴霽舟道:「看你們仨都長得儀表堂堂,也不似壞人模樣,我便與你們說吧,今日午時後,我從外面回來時正好碰見那位江姑娘出門——」

  「大娘您看見江姑娘了?」裴霽舟慌忙上前幾步,「您可有聽說她那時準備去哪兒?」

  老大娘點頭,聲色蒼然道:「她昨日才搬來,我們碰見了也只是簡單打個招呼而已。」

  老大娘音落的瞬間,裴霽舟泄氣。

  「不過我上摟後,瞧見有人在與她說話。」老大娘慢悠悠地繼續說道,「看樣子應該是熟人。」

  裴霽舟的某種頓時又燃起了光亮,他急忙追問:「可是一位身形俊逸的男子?個頭應比我稍微矮些?」

  「不是!」老大娘想也沒想便否認了,「同江姑娘說話的人也是位姑娘。」

  「姑娘?」雷鳴和仇不言驚訝得互相看了一眼。

  「大娘您確定沒看錯?」裴霽舟心有懷疑。

  老大娘不樂意了,她好心相告,可對方卻不相信,她沒好氣地斥著裴霽舟:「老身是年紀大了,可男女還是分得清的。你啊愛信不信!」說完,她便要回屋關門。

  「抱歉大娘,是我言語失當了。」裴霽舟大步跨過去撐著門不讓對方關上,「事態緊急,還請大娘將那女子的相貌特徵告知於我。」

  老大娘用力推了幾下門卻紋絲不動,她無奈放棄,道:「那女子戴著頂帷帽,我如何能知其樣貌?不過觀其穿著,想必也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裴霽舟聽聞這話,心中猛地炸開。愣神的瞬間,大娘趁機關上門並落了門閂。

  「王爺,我聽著那大娘的描述,怎麼那人有些眼熟啊?」仇不言道。

  「誰啊?」雷鳴倒是沒有絲毫印象。

  裴霽舟沒有直接回答二人的話,他默然片刻後吩咐道:「雷寺正、不言,你二人先各自回去調些人手過來。」

  「現在?」雷鳴面露難色。

  「就現在!」裴霽舟強調。

  雷鳴欲言又止,心想現在就現在吧,大不了挨一頓訓。

  「對了,雷大人,因我身份特殊,府上兵馬不敢擅動,還請雷大人從大理寺多調些人。」裴霽舟思忖片刻,確保不出任何紕漏,「不言,你去找胡安常,讓他將京兆府未當值的衙役盡數撥於你,拿上我的令牌——」裴霽舟順手從腰間扯下聖上欽此的郡王身份牌遞給仇不言,「不怕他不應你。至於聖上那裡,等一切塵埃落定後,我自會負荊請罪!」

  「是!」

  「遵命!」

  二人紛紛應道。

  「那王爺您要去哪兒?」雷鳴擡頭望著裴霽舟。

  「陳王府!」裴霽舟說著,已大步下了木梯,至轉角,就幾步的距離他似乎都已等不及,他單手撐著木欄,縱身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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