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2024-09-14 13:34:38 作者: 嘔花深處

  第 52 章

  翌日。

  雨水沖刷過的王府顏色明亮, 新葉與花瓣上皆帶著點點露珠。

  郁雲霽望著對面眼眸還帶著血絲的郁枝鳶,溫聲道:「皇姐喝些茶吧,斯人已去, 皇姐還有看顧著自己的身子。」

  郁枝鳶像是一夜之間憔悴了許多, 已然沒有了前些時日的模樣, 像是被李然的死打擊到了。

  若非她從李然口中得知了一點可憐的信息, 此刻怕也能被郁枝鳶這幅模樣碰騙過去。

  她搖了搖頭, 並沒有碰那盞茶:「皇妹, 李然還懷有身孕, 竟如此枉死, 那可是母皇的皇孫, 皇妹一定要替我將背後之人找出, 幽朝絕不姑息……」

  「皇姐,李然為何會深夜出逃,究竟發生了什麼?」郁雲霽面上還帶著擔憂,望著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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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枝鳶眸中閃過一絲狠戾, 快到無法捕捉,她將情緒掩飾:「是我忙於政事, 不曾顧及然郎的感受,他一個懷孕的兒郎, 難免會多想, 我同他爭執了幾句,不曾想他便來尋皇妹……」

  郁枝鳶是當之無愧的博弈手, 郁雲霽在心中讚嘆。

  將自己身邊最親近的男子逼死, 還能坦然坐在她面前說出這樣的話, 順便借著然郎的死栽贓陷害一把。

  李然作為她的身邊人,當真是被利用得透透的, 或許他也不曾想到,就連自己的枉死,也能被郁枝鳶作為筏子。

  「皇姐放心,更深露重,夜路走多了,難免會濕鞋,怎會一點蛛絲馬跡都不留。」郁雲霽望著她,唇角的笑意輕不可察。

  「皇妹說的是,」郁枝鳶緩緩搖了搖頭,「然郎身死,我心悲慟,我已向母皇訴明原委,這些時日便在府上安心修養,朝中大事還要指望皇妹處理。」

  郁雲霽頷首道:「然郎一屍兩命,此事重大,涉及皇嗣,我已交由李仵作去辦,皇姐放心。」

  郁枝鳶捏了捏衣角,這樣細微的動作代表著她如今的不安。

  誰人不知李仵作的名聲,當年京城多大的案子無人能解,偏李仵作驗屍後迎刃而解。

  旁人倒是還好,難就難在李仵作此人過於剛正,從不受賄。

  郁枝鳶面上扯了一抹苦笑:「然郎死的不光彩,若是李仵作前來,怕是整個京城都知曉然郎死在菡王府一事,屆時風言風語……」

  「死者為大,但不能讓然郎死的不清不白不是,皇姐不用擔心我,清者自清,總不能讓人平白誣陷了去。」郁雲霽從善如流。

  青州。

  川安王摩挲著懷中嬌郎白膩的小臂,道:「如今京中的眼線用不得了。」

  「女君三思!」幕僚忙道,「當年為了培養京中眼線,我們花了多少年的功夫,若是就此捨棄,重新培養,只怕會誤了大事啊。」

  川安王不耐煩的掃了一眼那幕僚:「什麼時候輪到你教本王做事了?」

  庭院內一眾幕僚噤若寒蟬。

  誰人都知曉川安王是何其的暴虐,前不久將跟隨她數十年的部下虐殺,養在身邊這麼些年,就算是條狗,也該有些感情了,可當她下令將最親近的部下處死時,不少幕僚心中都生起了退意。

  她懷中的小郎拈起一顆小果子,遞到她唇邊膩聲道:「女君息怒。」

  「女君,恕老婦直言,前些時日郝副將慘死,不論如何,畢竟郝副將追隨女君多年,女君當安撫其夫女,否則恐寒了一眾侍從的心啊。」老媼朝她拱手,顫聲道。

  她如此大膽的諫言,使得一眾幕僚都驚懼的望著她,仿佛她是個什麼怪異的人。

  也是,忤逆川安王的想法不就是不惜命,這樣的老媼的確同她們格格不入。

  但川安王出乎意料的沒有發怒。

  她看著老媼,緩緩開口道:「翟媼,如今京城的眼線大都被發覺,可除去我身邊的郝副將,誰又能清楚的知曉京中同我密切的勢力,出了這樣的事,我如何能姑息養奸。」

  「是啊翟媼,女君殿下有自己的決斷,既然郝副將做出這樣的事,當嚴懲不貸,否則如何立軍威。」一位幕僚出言道。

  翟媼蒼老的眸光對上上首的川安王,久久未語。

  不論如何,川安王是不會承認誤殺郝副將一事的。

  幕僚與將士們知曉她的做法是一回事,但若是從她自己口中承認,便變了意味。

  「女君如此行事,只怕會引起青州城百姓的不滿。」翟媼道。

  「青州百姓?」川安王大笑兩聲,隨即推開懷中的小郎,「我待青州百姓如何,十餘年,我籌謀十餘年,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一女娘斜了翟媼一眼,上前道:「若是女君想,不妨再等上些時日,如今京城固若金湯,不便行事,京中眼線暴露過多,我們還需修整片刻。」

  看著她此刻的模樣,翟媼垂首默不作聲退下。

  行至一間不起眼的茶館時,隔壁帳房的管事不小心朝著她撞了上來。

  翟媼趁兩人相撞擦肩的間隙,在她身側低聲道:「事成,稟殿下。」

  帳房管事眸中划過一絲笑意:「好。」

  菡王府。

  「恭王如此,如何不算是以退為進,如今王府小侍偏偏在菡王府出了事,她假借悲痛之名暫不理政,不知還會暗中做些什麼手腳,恭王此人並不單純,殿下定要小心。」墨條在他手中化開,孤啟道。

  郁雲霽撫平面前的白鹿紙:「我還在等著她的手腳,就怕她畏首畏尾。」

  孤啟立於她身側慢慢研磨著墨汁:「殿下倒是看得開,如今人都找到了府上,殿下竟還能平心靜氣的臨池,若是川安王知曉了,估計也要心生敬佩。」

  郁雲霽筆毫舔飽了墨汁,隨口道:「光是敬佩如何夠,皇位向來是能者居之,我要的,是眾人心悅誠服。」

  孤啟將墨塊搭在硯台上:「這很難,且這條路註定荊棘遍布,骯髒不堪,你真的要走嗎?」

  郁雲霽目光跟著筆尖在紙上遊走:「我下定了決心,如若是川安王繼位,整個幽朝只怕會民不聊生,我不願看到幽朝變成這樣的國度。」

  孤啟聞言輕笑一聲:「她們只當殿下轉了性子,殊不知,我們菡王殿下早就換了芯子,只可惜眾人都蒙在鼓裡……」

  郁雲霽在最後一字上頓筆,手中的狼毫隨即擱置在筆山上:「既然知曉,你就不怕嗎,興許我是什麼很壞很壞的人。」

  孤啟偏頭看著她的側顏,輕輕勾了勾唇角。

  她怕是對壞有什麼誤解。

  怎樣算壞,一個滿心家國大義,還會抽空安撫郎君情緒的女娘,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

  若她算壞,多年前在孤府茍且偷生的他又算什麼?

  他這一生原本也就如此了,幽朝兒郎的日子本就艱難,嫁了人的男子都要仰仗著妻主過活,孤啟甚至想過,他這樣被擄走失了名節的兒郎,將來的日子會如何艱辛。

  他自記事起,便不曾過一日舒心的日子。

  母親鮮少來他與父親的院子,下人們也一貫是看主子臉色的東西,見著母親如此,送來正院的東西漸漸也不如別院,他們父子二人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艱辛。

  後來父親去世後,林聲河勢大,稍不順心便會將他折磨一番。

  起初林聲河還顧忌著母親,做的隱蔽些,他的傷也只在腹部與腿上,後來某日被母親瞧出了端倪,母親也只是不痛不癢的囑咐了幾句,便不在提及此事,林聲河便愈發大膽,他的日子更是一天比一天難耐。

  他身為嫡子,過的卻還不如庶子。

  他常常身上鞭痕錯綜,因著林聲河的苛刻,身子也跟著日漸瘦弱,他在尚書府從來都是吃不飽飯的,在他性情大變之前,一切生活本該如此。

  可他為了活下去,再顧不上什麼男子的名聲,林聲河等人生了忌憚的心,大罵他是瘋子,對他避之不及時,孤啟意識到,拋棄了所謂的名聲後,他終於能活下來了。

  當年奢求的東西,如今已是唾手可得,一切只因郁雲霽,郁雲霽不僅讓他活了下來,還讓他活得好好的,她讓他成了整個京城被人艷羨的郎君。

  他小心翼翼的剖開這顆心,捧著到她的面前,卻一次又一次的被郁雲霽t推開之時,他從不曾想過要放棄。

  孤啟知曉這意味著什麼,這是他一生做過最勇敢的一件事,他未出閣時曾持刀威脅主君,做過的癲狂之事數不勝數,可這些殺人見血等事,在他剖出自己一顆熾熱的心之時,便什麼都不算了。

  這顆心一旦被她捏得粉碎,孤啟便再沒有可拿出手的東西了。

  他幾乎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態,即便被她捏的粉碎,即便是一無所有,他也不曾猶豫。可老天還是眷顧了他,郁雲霽給了他回應,他心愛的女娘終降臨到了他的身旁。

  孤啟勾著唇角:「是壞到前些時日派人去京郊施粥,還是壞到自散家財建了醫館?」

  「……我到底還是個反派,」郁雲霽接過他遞來的帕子,將指尖上不慎沾染的墨跡擦拭,「想來不日便有川安王那邊的消息了,她將身邊跟隨多年的副將虐殺,實在令人唏噓。」

  孤啟沉吟片刻道:「殿下耳聰目明,可那翟媼畢竟是川安王身邊之人,據說亦是忠心耿耿,你是怎樣說服翟媼的,是威逼,還是利誘?」

  「我救了她的獨女。」郁雲霽道。

  他微微怔愣。

  起先他還為之擔憂,倘若郁雲霽是對其威逼利誘,翟媼這等老狐貍心思深沉又睚眥必報,他害怕郁雲霽會中了她的套,只怕她哪日會反水。

  想要這樣難纏的人為己所用,只需施以恩惠嗎?

  「翟媼並不是一個糊塗人,她比誰都看得清,而今她跟在川安王身邊已然多年,經歷這麼多事情,早該看清她是個怎樣的性子,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川安王連身邊的副將都能下得去手,更何況是她。」郁雲霽笑著將鎮紙挪開。

  「但畢竟是皇權之爭,沒有人能機關算盡,此事終有著極大的風險,」郁雲霽對上他的眼眸,道,「引之,你不該陪我冒險。」

  「我是殿下的夫郎,妻夫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妻主如何,郎君便當如何,」孤啟微涼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郁宓,不要再一次次趕我走了,我想站在你身旁。」

  郁雲霽平靜的道:「我既能說出這樣的話,便已然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那,若事不成呢?」孤啟聽到了自己心口急促的跳動。

  她面上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紙上卻殺氣畢露。

  弒天逆命。

  恭王府。

  郁枝鳶雙腿交疊,捏著一張信紙,面上的笑意淡淡:「好一個孤啟,當真是個有本事的,如此才能的兒郎當為我所用。」

  雲夢澤輕笑一聲:「殿下所說之事,怕是比登天還難。」

  「難,我自長成,還不知難字如何寫,」郁枝鳶收起那張信紙,「人最怕有軟肋,尤其是當權者,放在以前我興許還會為之發愁,可如今我當感謝這位妹夫。」

  孤啟如今是郁雲霽唯一的軟肋。

  只要她能控制住孤啟,將來一切好說。

  說到底,也要多謝方才川王從信中所提及一事,若非川安王提及,她還不曾想到有孤啟這一大助力,只要她運用得當,便能給郁雲霽造成一大傷害。

  前朝有政事纏身,後宅還有瘋子惹事,好一個內憂外患。

  過幾日便是郁雲霽的生辰,孤啟想來此時正在為府上的安排忙碌,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我還是要勸殿下,小心些,王夫並不同尋常男子那般,若是稍有不慎,殿下的大計……」雲夢澤適時的頓了頓,「殿下還需謹慎。」

  郁枝鳶似笑非笑的側眸看他:「我竟不知,你同王夫的關係何時變得這樣好了。」

  「殿下說笑,我不過是儘自己該盡的職責,出言提醒殿下罷了。」雲夢澤斂了斂長睫,將眸中的神色遮蓋住。

  「最好是如此,你知道的,本殿一向喜歡手腳乾淨的人。」郁枝鳶笑著點明,「這些天,你為王夫說過的話有些過多了。」

  雲夢澤輕輕蹙眉:「……我不過是行忠君之事。」

  「時候不早了,今日我還要約王夫面談。」郁枝鳶唇角帶笑起身,待身形轉過去的一剎,唇角的笑意也褪去。

  在雲夢澤看不見的地方,她眸底滿是冷意。

  今日是約定會面的日子。

  孤啟將府上宴會的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條,隨後回了半月堂內室,將一把鋒利的匕首握緊。

  含玉道:「殿下,您當真要去嗎?」

  如今兩個王府面上雖不顯,實則已然對立,這樣的情況是必然的,而同郁雲霽所說一般,他作為王夫理應遠離這樣的是非。

  但他不想做郁雲霽羽翼下的郎君。

  他是孤啟,是郁雲霽的正夫,若他不知曉郁枝鳶的威脅便也罷,可他知曉郁枝鳶會對她不利,便不會坐視不理。

  他想要真真切切的幫到殿下,即便背負罵名。

  「她會理解我的。」孤啟輕聲道。

  郁雲霽的身份註定會對她產生許多無形中的束縛,她做不了的事,他便替郁雲霽去做。

  孤啟袖中的手攥緊了匕首的柄,寒涼的紅寶石硌著指腹,指尖帶來微微疼痛能使他保持警惕與清醒。

  今日的心跳似乎比尋常來得還要猛烈,孤啟就連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直至傍晚時分邁進了滿是檀香的內室,心口的痛意似有似無的傳來,像是提醒著他將要發生一件大事。

  「殿下吩咐過了,不能怠慢了貴客,王夫先吃些茶果子,殿下還在前廳,馬上就來。」小侍朝著他恭敬道。

  孤啟掃了他一眼:「知道了。」

  恭王府上的檀香味格外擾人心境,讓他如坐針氈。

  孤啟正是思緒萬千,不曾注意到身後何時多了一個人,他的耳畔擦過帶著陌生氣息的女子的鼻息。

  「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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