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州

2024-09-14 13:29:19 作者: 聽竹妃子

  離州

  從廬水回建康, 原本可從水路直達,不過他們如今兵分三路。

  任初率軍按照原計劃行事,花奼兀自回了北魏, 阮文卓知道她離開的消息後心存擔憂,最終也策馬追去了。

  蕭景衍和阮如玉則喬裝改扮, 扮成了尋常人家的兄妹, 繞道去了離州。

  因為蕭瑤曾和阮如玉說過, 香君的老家就在離州, 阮如玉對香君的身世心懷疑惑, 特意來到離州一探究竟。

  燈明滅,寒螿咽,秋雨不絕洗星漢,山川遠影渡霜雁, 天暮黯淡疏廖, 入了夜,阮如玉雖然披著絞纈裹衫,還是不由得沾染了些許寒氣,雨水混合著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 淡淡的花香縈繞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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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如玉不自覺掩面打了個噴嚏, 蕭景衍解下自己的外衣, 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攥住他的手,搖頭, 「我有, 不用。」

  蕭景衍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你這都發燙了,還逞什麼強, 聽話。」他不由分說,用自己的衣裳給她又披上了一層,「天已經黑了,我們趕緊找個地方住下吧,等明日天亮了再趕路也不遲。」

  阮如玉拗不過他,只得由著他抱著自己,走到了一戶人家的門口,蕭景衍一手抱著她,一手輕叩柴扉,「勞駕,有人嗎?」

  半晌,一位半百老嫗撐傘出來,「兩位這是?」

  「老人家好,舍妹感染了風寒,不知可否讓我們借宿一晚,我們可以付錢的。」

  蕭景衍面如冠玉,眼若點漆,雖然生了一副恣意不羈的形容,卻依舊可從舉手投足間,見得翩翩君子骨相,一看就不是壞人,老嫗端詳著他,漸次放下心來。

  老嫗又瞧了一眼他懷中的阮如玉,果然是一副病容,於是點點頭。

  「使得使得,你們快進來吧。」

  蕭景衍連忙道謝,跟著老嫗進了屋子,他環顧一圈,屋子不大,卻收拾得很乾淨整潔,老嫗給二人斟了兩碗茶水,笑容慈愛,「天冷了,吃碗熱茶暖暖身子。」

  阮如玉抿著茶水,覺得身上暖和了一些,蕭景衍垂眸凝視著茶湯,眉頭微皺,「老人家,這茶莫不是專供宮中飲用的御荈?」

  「是嗎?」老嫗笑笑,「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茶,都說是好茶,可我喝著味道怪淡的,不過喝個新鮮罷了。」

  「御荈?」阮如玉心中一動,「老人家,請問如何稱呼?」

  「我姓樊,大夥都叫我樊婆子。」

  阮如玉點點頭,「樊婆婆,這御荈都是宮中貴人才能喝到的,您家中可有人在宮裡當差?」

  「嗐,你說這個呀。」老嫗嘆了口氣,「我有個女兒,倒是在宮裡頭,可是也有許多年不見了,跟沒有這個女兒差不多,不過就是時不時托人送些金銀珠寶回來,東西是好東西,可我這麼一個老太婆要那麼些東西做什麼。」

  「您女兒可是叫香君?」

  老嫗眼睛一亮,「欸,你怎麼知道,你見過君兒?」

  阮如玉心說,這可真是巧啊。

  「有過一面之緣,樊婆婆,雖然香君她在宮裡當差,可按規矩,親人也是可以在規定日子探視的呀,你既然這麼思念自己的女兒,為什麼不去看她呢。」

  老嫗的聲音低了下去,「君兒說,她在宮裡事忙,不要我們去打擾她,我知道,她就是嫌棄我們不能給她更好的出身,厭煩了我們了。」

  「這怎麼會呢,沒有哪個孩子會嫌棄自己的父母的,您不要多想,一定是香君太忙了,這才沒有時間見您。」

  「再忙也不至於連自己父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見上吧。」老嫗抹了把眼淚,「一年前,她父親去了,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捎信給她,原指望她能出來見上一面,不成想,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到底沒來,只是派人捎了好些東西出來,我真是後悔,當年怎麼生了她這麼一個……」

  老嫗再也說不下去,阮如玉瞧著不忍,連忙握住她的手,試圖安慰她,她的手很粗糙,阮如玉清晰地感受到她指肚上厚厚的一層老繭,若不是長年累月做活之人是萬萬不會留下的。

  此前,阮如玉一直懷疑香君的身世,畢竟香君給她的感覺像是自小便受過很好的教養,要麼,就是出身不凡,家教嚴苛,要麼,就是後天下了大力氣培養,可她如今來了這戶人家一看,陳設家具都是朴樸實實,連一點多餘的花樣紋飾都沒有,這位樊婆婆說話行事間也是本分人的做派,不像是會專門給女兒請教習先生的人,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蕭景衍見阮如玉出神,也上前一步,寬慰老嫗,「老人家若是實在想她,不如過些日子,我接您進建康,安排你們見上一面,您說好不好?」

  老嫗止住哭聲,躊躇道,「那路費——」

  蕭景衍連忙應下,「自然是我們一力承擔,老人家不必記掛這個。」

  老嫗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那敢情好,就是怕麻煩你們兩位。」

  蕭景衍一笑,「不麻煩,舉手之勞罷了。」

  阮如玉回過神來,這是什麼情況剛才不還說怕打擾女兒,不敢去瞧她嗎,這麼一會子怎麼就又變卦了,她看見蕭景衍給自己使眼色,只得壓住了好奇心,也笑道,「都是應該的,樊婆婆不必掛懷。」

  三人又簡單聊了一會兒,老嫗明里暗裡打聽兩人的來路,蕭景衍只說他們兩個是過路人,遇上洪澇沖翻了船隻,他們迷失了方向,這才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這裡,由於廬水經常泛災,老嫗並未起疑,收拾一番就讓他們去休息了。

  此處只有一間屋子,老嫗讓他們兩個住在屋裡,自己則去糧倉睡了,阮如玉百般推讓,老嫗執意不肯,還是蕭景衍說客隨主便,阮如玉才鬆開手。

  等老嫗走了,阮如玉不覺埋怨道,「隨之,你怎麼能讓樊婆婆自己去住糧倉呢,你不說幫我攔著,還由著她去。」

  蕭景衍笑了笑,「你以為,那位老人家會放心讓你去住糧倉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呀?」

  「長卿,你還記不記得她說,香君經常給她送各樣東西回來,可你放眼瞧瞧這間屋子,家徒四壁,空無一物,那你說,那些東西都擱在哪裡了?」

  阮如玉恍然大悟,「你是說,樊婆婆把那些宮裡的寶貝都藏在了糧倉!」

  「我們畢竟是過路的陌生人,她自然是提防我們的,又怎麼可能在我們跟前暴露家底。」

  「還真是,我腦袋都燒糊塗了,硬是沒反應過來,還只當她是謙讓。」阮如玉嘆了口氣,撐頭拖著下巴t,「隨之,你覺得這位樊婆婆說話像不像有假?」

  「怎麼說?」

  「我之前在宮裡見過她的女兒香君,我那時候就覺得古怪,香君說她自己出身貧寒,可她的言談舉止給我的感覺卻像是在富貴堆里長大的,我原本指望在她家裡發現一些端倪……嘶,頭好痛……」

  蕭景衍擡指幫她揉著太陽穴,又心疼又無語,「都病成這樣了還不肯好生歇著。」

  阮如玉也不理他,自顧自說道,「我剛才瞧樊婆婆的模樣,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嘛,這麼看來,香君應該沒扯謊,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覺得更奇怪了。」

  「聽你這麼說,確實是有點奇怪,沒關係啊,等到時候把這位樊婆婆接到建康,叫她們母女一見面,或許就能瞧出究竟了。」

  「對了,我還想問你,你怎麼就知道樊婆婆會答應進建康呢,我原本以為,她擔心攪擾她女兒的生活,是斷不肯去的。」

  「她哪裡是怕攪擾她女兒啊,她就是單純不想花錢罷了,從離州到建康,雖然不算很遠,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到底也是一筆不菲的開支,樊婆婆一看就是窮慣了的,哪裡能捨出這個錢去,所以,我一說費用由我們承擔,她自然就樂意了。」

  阮如玉仍是不解,「香君不是都給她許多金銀珠寶了嗎,她怎麼還這麼不捨得花錢呀。」

  蕭景衍嘆了口氣,「我當年流落江北,親眼瞧見荒年大行,餓殍遍野的慘象,曾經經歷過困苦的人,即便後來再如何富有,也無法改變自己節儉甚至於吝嗇的習慣,想來,樊婆婆也是這樣,不管怎麼說,樊婆婆是個熱心腸的,能幫她一把就幫她一把吧。」

  「嗯。」阮如玉有些困了,她撐著眼皮,絮絮地說,「隨之,你說舞樂署里究竟還藏著什麼秘密呢,香君、巧曼、姜夫人、賈太后……她們這些人會不會有關聯?」

  「你問我,我問誰去,若按照眼下的情況,只能說舞樂署的帳目同廬水有關,也就是同賈太后有關,至於其他人在舞樂署都做了些什麼,便不得而知了。」蕭景衍的臉上浮出一抹憂色,「從帳冊上看,賈太后利用舞樂署洗錢不是一年兩年了,宮中年年都有人查,可年年都無人稟明聖聽,還有廬水這邊早已換了一副天地,可建康那邊卻還對此一無所知,賈太后的勢力早已不局限於建康一隅,更同北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長卿,這場仗,不好打啊。」

  「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賈太后利用不義之財囤養重兵,網羅群臣,世家大族官官相護,罔顧民生,而剩下的那些大臣畏懼威權,敢怒而不敢言,豈不知沉默亦是一種罪過!」阮如玉咬牙,「大梁的江山社稷就是讓這幫人生生斷送的,我絕不能由著蕭牆之禍猖於世間,無論多難,我都要去闖一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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