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

2024-09-14 13:13:57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27

  城堡在晨曦中甦醒。

  後廚率先忙碌,洗菜、備菜…為親王服務了十幾年的大廚鮮少遇到這陣仗,興奮地一夜沒睡,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發號施令。隨著一盤盤水果端出,侍者等現場工作人員四處遊走,對各處陳設進行最後檢查。整個古堡仿佛龐大機器,快速運轉起來。

  一派忙碌中,城堡的主人正和貴客享用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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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耳墨斯,來的路上還順利嗎?」

  親王的對面,黃銅鎏金絲絨餐椅上坐著一位頭髮稀疏像雜草般蓬亂、臉頰不規則凸起、鷹鉤鼻的老人。

  赫耳墨斯凌晨抵達城堡,卻不見疲憊,親王對如此強健的身體素質心神嚮往。

  「很順利,」他的嗓音嘶啞,幽滑似毒蛇遊動,「一路上都有路燈。你知道的,這時候沒有人敢動手。」

  主人又問:「圖里什麼時候來?」

  一個八字鬍的老頭回答:「薩爾瓦多和唐.克羅切一起,陪同陛下來。」

  親王點頭,只當沒聽見那不合法的稱呼,接著問:「怎麼沒有見到瑪蓮娜和艾波洛妮亞?」

  這位名震西西里地下世界的老人笑起來,難聽得像是猴子卡在通風管道里發出的尖叫:「斯科皮亞先生和我一輛車來的。還能有什麼原因呢?」

  他舉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唇上的鬍鬚沾到了白色奶泡,明明是滑稽的畫面,現場卻無人敢笑。

  帕薩藤珀默不作聲地吃著早餐,仔細看去,切割的香腸的動作輕微顫抖。

  皮肖塔餘光瞥見,不免想笑,斯科皮亞是巴勒莫警局的文職人員。在帕薩藤珀那鷹嘴豆大的腦袋裡,赫爾墨斯和斯科皮亞共乘一車來,已經是吉里安諾收服警察局、要當局長的佐證了。

  「至於艾波洛妮亞,」這個年過花甲的老頭笑了一下,「她最近有些累了,在睡懶覺呢。」

  他打量著桌上其餘幾人,橢圓形的長餐桌,漏著幾個空位。皮肖塔、西多尼亞、阿多尼斯坐在他的左手邊,他們對面,由近及遠坐著帕薩藤珀、托馬辛諾和其餘幾位老牌黑手黨。

  井然有序。

  赫耳墨斯朝托馬辛諾露出微笑:「柯里昂家的小伙子非常不錯,我很喜t歡。」

  哪怕在誇讚,那雙棕黑色的眼睛也閃著莫測的光,不禁讓人心生恐懼,下意識懷疑他又在醞釀陰謀。

  托馬辛諾額間沁出汗珠,忍住擦拭的欲望,撐起麵皮,笑道:「確實非常般配。但我周六探視麥可時,他們說暫時不打算結婚。」

  赫耳墨斯不以為意:「年輕人的想法總是飄忽不定,不結婚可以先訂婚嘛。」

  一旁的皮肖塔驚愕地擡起頭,被赫耳墨斯不著痕跡地瞟了一眼,才意識到自己泄露了情緒,掩飾性地說:「訂婚確實是個好主意,但也得先讓那個美國人求婚啊。」

  「這個不難。」托馬辛諾立刻保證,「今晚回去我就和他說,他保准同意。」

  親王適時接話,「柯里昂和克羅切,紐約和西西里,將永遠連結在一起。Salute!」

  高舉的咖啡杯中,那幾位老頭笑得僵硬,像巴勒莫地下墓穴的乾屍。

  *

  喬.布蘭德利出身普通,母親是愛爾蘭移民,憑藉美貌嫁給律師父親。像是所有排在中間、被父母忽視的孩子一樣,他野草般長大,憑自己考上了達特茅斯、又進入了全美最大的通訊社。他擅長鑽營、巧舌如簧,但並不將此作為人生的目標,因而工作一直不溫不火。

  不過他倒是樂在其中,閒暇時滿義大利旅行,將賭|博賺來的錢隨便的散給火車站附近的孩子們。

  西西里的農用機器展覽會,布蘭德利早有耳聞,遠在羅馬的主編電話打到酒店,讓他拍些照片,寫篇漂亮的報導。他不以為意,不想為這種無聊的事浪費休假時間。

  直到麥可.柯里昂出現在房門口。

  這位和他同齡的學弟極為低調,成績卻很漂亮,教授們青睞有加。兄弟會的例行活動里,他觀察到麥可很擅長打撲克,精於計算,但如非必要,他絕不下場。布蘭德利心生欽佩。

  因而,當麥可提出希望他幫忙時,他立即同意了。

  黑色的轎車先後接上二人,從巴勒莫到奧洛爾托親王的城堡,一路鋪了瀝青,且清空了沿途的羊群,車感順滑且平穩。

  旅途無聊,布蘭德利問:「所以,你是西西里人?」

  麥可言簡意賅地解釋了自己的情況,只說是來西西里探望遠親。

  他整晚沒有睡好,夢境光怪陸離。一會兒夢見女孩曼妙溫柔的擁抱,纏綿而滾燙。一會兒夢見空蕩蕩的柑橘林,樹林草間,她仿佛從未存在過,又冷汗淋漓地驚醒。

  布蘭德利對紐約柯里昂家族發生的事有所耳聞,但他沒有將麥克洛斯基的死亡和他們家族聯繫起來。見麥可神色疲憊,便不再說什麼,也閉眼假寐。

  小轎車很快駛達目的地,古老的城堡恢宏大氣,灰黃色的外牆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車子停在台階前,侍從打開車門,引著他們向門廳內的簽到台走去,一路鋪有暗紫色的地毯。

  米黃的桌布,噴泉草、葡萄藤和無數不知名的小野花,仿佛溪流般,綻放在桌面,又流淌至賓客的腳邊。

  兩位俏麗的女孩坐在這肆意生長的綠色之後,登記每一位客人的名字。

  麥可環顧左右,意外沒有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西多尼亞、瑪蓮娜或是皮肖塔,通通都不在。他有些奇怪。

  布蘭德利拿出證件,用十分不熟練的義大利語說,「我是美聯社的,上面有我的名字。」

  棕發女孩嚴肅地問:「那他是誰。」

  「他是我的助手兼翻譯,麥可.柯」

  麥可迅速打斷:「安東里尼。我叫麥可.安東里尼。」這是父親在西西里的姓氏,他重新用起它,不算撒謊。

  女孩皺起眉,顯然有些懷疑,另一名女孩的手已經放在呼叫保鏢的電鈴上。

  「布蘭德利先生是皮肖塔先生請來的貴客,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裡。昨天來請我們時,可沒有說會受到這樣的刁難。」

  麥可用義大利語質問,趾高氣揚,像極了為美國人服務的傲慢翻譯。

  棕發女孩眼裡閃過一絲慌亂,得體地回答:「皮肖塔在裡面接待客人,您登記過後,順著長廊往裡走就能看到他了。」

  兩人順利進入城堡。

  「你剛剛說什麼了?」語速過快布蘭德利只聽清了自己的名字和客人這個單詞。

  麥可淡淡說:「沒什麼要緊,我就是問問阿斯帕努在哪裡。」

  「你是說昨天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男人?」

  「是的。」話音剛落,拐過一道彎,麥可看到皮肖塔一席正裝,正和幾位義大利富商聊天。

  皮肖塔也看到了他,輕聲道辭後,邁步向他們走來。

  布蘭德利白襯衫配棕西裝,脖子上掛著一台相機,看上去就是個美國記者,當然,他就是。

  但麥可過於正式了。頭髮梳得一絲不茍,銀灰色西裝筆挺,深灰色的襯衫配暗紫色的領帶,配合那仿佛能駕馭一切的氣場和陰沉冷陰鷙的氣質,說他是西西里黑手黨的頭領,無人敢質疑。

  皮肖塔嘆氣,用不標準的英語說:「麥可,今天安保是外松內緊,你這個樣子等下一定會被重點關照的。」

  麥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失笑道:「難怪。」隨後,他迅速撥了幾下頭髮,扯松領帶,布蘭德利還把相機掛到他肩膀上。

  做完這一切,得到另外兩人一致通過後,他才用義大利語問:「她在哪裡?」

  皮肖塔無奈,事實上,他覺得這男人沒有第一句話就問艾波的動向已經值得意外了。

  「艾波現在不太方便,等下十點一刻,她會前往大廳觀摩翁貝托教授的演講。坐在12-3,到時候我會幫你安排她周圍的位置。」皮肖塔拍拍麥可的手臂,馬上就是一家人了,他願意搭把手。

  兩人後半截用義大利語交流,布蘭德利完全沒有聽懂,只背著手欣賞兩側牆壁懸掛的精美油畫。

  皮肖塔交代完這件事便離開了。麥可瞥了眼腕錶,九點整,距離見到艾波洛妮亞還有一個小時。

  他向布蘭德利說明了演講時間,問:「喬,我們四處逛逛?」

  這正中布蘭德利下懷,他說:「昨晚羅馬的同事聽說我接下這活,特意打電話來,說有人出一千美元買西西里一位傳奇人物的照片,我想要碰碰運氣。」

  「是誰?」

  「沒有姓氏,人們稱他為赫爾墨斯。」

  *

  回到房間,艾波洛妮亞攤倒在沙發椅。

  本就等在房內的瑪蓮娜看到她這副模樣,忍不住催促:「還不快點準備,快要九點了。趕緊卸妝洗澡換衣服。過會兒我們還得給西多尼亞化妝。」

  「讓我休息五分鐘。」外表六十多的老頭半攤在椅子,看上去格外喜感,剛好有面鏡子對著她,艾波忍不住笑起來。

  「偉大的赫爾墨斯,您能不能別笑了。」瑪蓮娜將化妝用具擺上桌面,「時間不等人。」

  早上七點剛化的妝,現在又要卸,艾波洛妮亞有些心累,但沒辦法,這就是裝神弄鬼的代價。她認命般站起身,步入盥洗室。

  先撕掉矽膠,再用甘油乳化,最後用肥皂洗兩遍,全套做完,艾波洛妮亞覺得自己的角質層又薄了一些,距離臉皮鬆弛變老又近了一步。

  從盥洗室出來,西多尼亞已經坐在桌前,瑪蓮娜往她臉上塗抹液態的矽膠、粘貼鬍鬚。

  艾波洛妮亞看了兩眼,問:「不會對寶寶有傷害吧?」

  這話屬實有些假惺惺,都到這時候了,難道有傷害就可以不化?兩位女士不想搭理她,一人沖她翻了一個白眼。

  艾波洛妮亞不以為意,她難道空閒,在房間裡四處逛起來,翻翻柜子,瞅瞅鏡子,拉拉窗簾。

  西多尼亞臉上的矽膠已干,她開口提醒:「艾波,窗簾。」

  「沒事,他們看不到。」艾波站在窗簾後往外看,城堡外圍草坪的盡頭是小山坡和茂密的樹林,林下依稀可見三個花生大小的保鏢。

  她轉過頭,順手從果籃里撈出一個香梨啃起來,甜脆甜脆的。

  西多尼亞看她心情不錯,忍不住問道:「你想好了,真要和麥可訂婚?」

  瑪蓮娜沒有出席早餐,自然不清楚這事兒,西多尼亞便為她講述了一番。她不忘輕笑道:「皮肖塔驚得下巴都要掉桌上了。」

  艾波洛妮亞臉頰熱熱的,狡辯道:「餐桌上還能說什麼,只有這個話題最安全。順便敲打、分化一下克羅切那幾個朋友。」

  這幾年,西西里幾個主要的黑手黨被她們清除了乾淨,剩下那些都在今早的餐桌上,依附克羅切生存。托馬辛諾是其中最厲害的,她要挑起紛爭,讓這群老東西自相殘殺,然後被他們一口一口吃掉。

  她可不會幹出殺老人這種沒品的事情。

  瑪蓮娜蹲下身:「不要逃避問題。」

  艾波非常有眼力見地遞來小凳子塞到她屁股下,方便她給西多尼亞的雙手上妝。

  「你願意和那個美國人分享生命中t的一切嗎?」

  這個說法實在過於浪漫,原本溫吞的熱意,如蒸騰的水汽,湧上臉頰,艾波深吸一口氣,坦言:「我不知道。」

  「但如果一定要結婚的話,那我希望這個人是他。」

  *

  正如皮肖塔所說,城堡內的治安外松內緊,他們在大廳、花園可以隨意閒逛,一旦靠近敏感區域,立即被保鏢勸離。

  但這難不倒兩位達特茅斯的高材生,麥可和布蘭德利走出了城堡。

  藍天白雲,空氣里傳來陣陣檸檬的清香。

  奧洛爾托城堡坐落於小盆地,周圍樹林茂密,種滿了各種果樹。北側林地些微隆起,是一處小山坡。

  根據他們的推斷,城堡內敏感的區域的盡頭匯聚在這一側,不是奧洛爾親王的臥室就是那位貴客的休息室。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山坡,林子邊緣,三名保鏢或坐或靠在裸露的岩石,背著木倉,緊緊盯著他們。

  布蘭德利主動上前,分別遞了一支香菸。

  麥可翻譯:「這位先生是美聯社的記者,想要拍一些風景,讀者喜歡看古老而瑰麗的城堡。」

  美國記者用不熟練的義大利語比劃幾番,誇讚西西里悠久的歷史人文,溝通效率不重要,重點是真誠。還有聒噪。

  那三名保鏢不耐煩地皺起眉,嗅了嗅香菸,將它夾在耳後。其中一位擺擺手,示意他們拍攝。

  布蘭德利興奮地舉起相機,他使用的是最新款的長焦鏡頭,能放大二十倍的距離。

  「看到什麼了嗎?」

  「稍等,」布蘭德利緩緩調整焦,鏡頭掃過每一扇窗戶。

  麥可看了眼時間,九點四十分,他開始覺得他們在浪費時間,他想要回到城堡內,等待艾波洛妮亞的出現。

  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窗後。窗簾半開,能看到是個中等身高的老年人。

  「我看到了。」

  頭髮稀疏,兩頰起伏、像是被人重擊後留下的陳年舊傷,碩大的鷹鉤鼻上長著些疥子。

  布蘭德利興奮地說:「不是親王。應該是赫耳墨斯。」

  手指輕按快門,伴隨一連串咔擦聲,輕輕鬆鬆,一千美金到手,布蘭德利心情美妙極了。

  麥可從林地上站起身,拍打褲腿上的泥土和草屑,準備回城堡去。

  「等等,」他聽到記者說,「有個女人在他的房間裡,我的上帝,這簡直是獨家猛料。」

  仿佛體育頻道的記者,布蘭德利語言描述看到的一切:「她在給他扣襯衫,她可真美,深色的頭髮和眼睛,典型的西西里美人,不過似乎有點過於年輕了……」

  麥可身形一頓,先前的一幕幕如走馬燈閃過,一股森冷地寒意爬上脊背,麥可奪過相機。

  透過鏡頭,他看見魂牽夢繞的少女出現在那條窄小的窗簾縫裡,一條黑色的禮服裙,兩根細細的吊帶讓她看起來比薩金特筆下的高盧特夫人更嫵媚多姿。

  腰肢纖細如峽谷的曲線,那胸脯小山般飽滿,又如雪白的奶酪,滿滿溢出。

  那雙他牽過又吻過的奶油小手正放在別的男人的胸前,一顆一顆地扣上紐扣。

  仿佛地震般,眼前的景象抖動起來,麥可放下相機,才發現是他的手在顫抖,不,應該說他全身在顫抖。

  颶風般的破壞欲充斥腦海,他要將那人踩爛在腳底,割下接觸過她的每寸皮膚,敲碎骨頭、燒成灰燼。

  麥可再次舉起相機,畫面抖得幾乎模糊,他自虐般地強迫自己看清。

  他看見那個老頭抱住了艾波。

  而他的女孩,嬌笑著,單膝跪地,親吻了那雙皺巴巴、橘子皮般的手。

  他奇蹟般地冷靜下來,污穢的瘋狂鑽進了靈魂深處,留給皮囊的只有無止境的沉默。

  「你還好嗎?」

  麥可聽到自己的聲音,分明沒有任何情緒:「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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