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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策馬相逢

2024-09-14 13:02:50 作者: 風竹月夜

  第四十章策馬相逢

  在江湖中,碧玉山莊並非名不見經傳的所在,精確的地址路線很快被呈送到宮中。隔日,上官陵陛前辭駕,率領衛隊護送公主前往。

  這是她們第二次一道遠行,不論是隨行的人員,還是出行的目的,都與前次大不相同,唯一不變的是同樣忐忑的心情。沈安頤端坐車中,疑思百轉,微風時而撩起車窗簾布,送入一陣秋涼。

  轔轔車輪聲停止,上官陵清潤的嗓音傳進來。

  「公主,前邊有個涼亭,請公主下車暫歇片刻。」

  沈安頤斂回神思。

  「大家趕了許久的路,想必勞累,都去休息一會兒罷。」

  「遵命。」

  侍衛們解鞍下馬的聲音齊整地響起,沈安頤稍微理弄了一下衣裙上的褶皺,撥開車簾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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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亭破舊狹小,這時候沒有別的旅客,但招待這麼一群人仍顯得擁擠,許多侍衛便都倚馬席地而坐,稍歇腿腳。

  道旁種植著銀杏樹,翠綠的葉片邊緣泛起了一線金黃。沈安頤站在一棵銀杏邊,默默環眺著遠景,須臾道:「還是有這麼多荒地。之前開禁業,是為了減輕貧民的負擔,同時讓豪強富戶吐出地來。可現在人都去做工商,有土地無耕農,又有何用?我們之前的想法真是對的麼?會不會真的扶末抑本了?」

  上官陵也早就注意到了。這裡是塊平原,地勢平坦開闊適宜耕種,但幾乎看不見人家,放眼望去,都是成片的蒿草。

  「豪富喜歡占據內陸良田,邊境易受敵寇滋擾,他們不來占,所以荒地多些,這與新令無干。臣之前已奏請徙民至荒地較多的邊鎮,被大王子等人反對,不過陛下並未駁回。等回去以後,我會再上一折。」

  上官陵語調平靜,又略含安慰之意:「新令公布才不過數月,怎可能立見效果?施政貴在堅持,最忌反覆。變革尤其需要長久的耐心,欲速則不達。」

  沈安頤轉過臉來,對上她的視線,輕嘆了口氣。

  「我從前深居閨闈,不問天下之事,如今稍涉朝政,才知疾苦太多,措手又太難。」她說到此處住了聲,似有遲疑,「你……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上官陵以目相詢。

  沈安頤斟酌了一番,終於開口:「我希望將來,不論是誰繼承大位,你都能繼續留在昭國,為昭國效力。」

  上官陵靜靜注視著她,少頃道:「公主就對自己這般沒信心?」

  「不是信心的問題。」

  沈安頤遠望過去,她們站的地方和衛隊已有一定距離,能夠望見眾人在談天說笑,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了。

  「我雖然有心,但最終的決定權畢竟在父王手中。與其花費心思勾心鬥角,不如抓緊時間做些實事,有一點力出一點力,讓昭國變得好些……」

  「所以公主就想防患於未然,先為昭國把我拴住?」上官陵忽而笑了,「我不答應這個。」

  沈安頤一怔。她料想過上官陵可能犯難猶豫,卻不料對方會拒絕得如此清晰乾脆,口吻中不帶任何商量。

  她到底不甘心。在她看來上官陵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即便自己不能如願繼承王位,也希望上官陵能始終為昭國所用。

  「是因為大王兄?」她眼波柔柔,探究地流向上官陵,試圖解開她的心結,「我回來以後,大略聽說過一點你以前的事……你和大王兄的關係,真像傳言中那麼差麼?我看他平時碰見你倒還客氣。」

  上官陵笑視著她:「或許比傳言中更差一點。」

  沈安頤眉頭跳了跳,上官陵言辭不鋒利,語氣不激烈,態度卻出人意表的堅決。

  「你已經官至尚書令,群臣中也有不少和你相善的,他不一定真敢動你。」

  「與他如何待我無關。」上官陵淡淡道,「如果一個國家能讓只會玩弄陰謀詭計的人獲得大權,那它基本就離滅亡不遠了。」

  沈安頤一凜,錯愕地看著她。

  上官陵面色如常。

  「大位之爭的結果,從來都不止是個人的輸贏,也是群體間的勝負。朝中還有一些大夫,並不關心儲位的鬥爭,一心專注於職分內的事。他們和微臣一樣,不是公主的黨徒,也不是任何人的黨徒,只是明君的臣子。他們現在能站在朝堂上,是因為朝堂能夠容納他們,可若局勢變更,繼位之君不再秉公,朝堂上必然不會再有他們的容身之地,我也就可以想見這個國家不遠的結局。」

  「二殿下雖然資質不足、賢愚不辨,可身邊偶爾也有幾個忠臣賢士。但是大王子……」

  她搖了搖頭,擡起眼來,定定看向沈安頤:「若是公主繼位,臣自當繼續效勞;若是二殿下,臣或許也會留在昭國。其他的,臣只好明哲保身,自全性命。所以這件事,恕臣不能應許。」

  沈安頤沉默不語,良久嘆了一口氣。

  「上官陵,你這又何必?」

  「嗯?」

  「這不是你的真心。」沈安頤轉過臉來,與上官陵視線相對,忽然一笑,「其實你根本就是想激我,怕我輕言放棄,對麼?」

  上官陵的個性,是沒有機會也要自己創造機會的,怎可能輕易撒手?

  見用意被識破,上官陵便也笑了。

  「雖是激將,卻也都是實話。公主若不想聽這些話,自己也莫要說退卻的話才好。」

  後邊傳來一陣馬蹄聲。

  兩人回頭望去,原來是一駕曲蓋小馬車,踏著歡快的步子從另一條岔道上奔過來。

  上官陵護著沈安頤退讓到一邊,卻聽一聲馬嘶,車子在她們面前停住了。

  「沈姐姐,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好巧呀!」

  沈安頤定睛一看,認出來人,竟然是薛白,身側還坐著個如影隨形的顧曲。

  她立即笑了:「當真是巧。你們這是要到哪兒去?」

  「去過忘山門,他們尊主邀請我師父到棲霞山見面。那女人可壞了!我怕她對師父不利,所以要親自保護師父的安全!」

  提起柳緗綺,薛白的臉就掛了下來,露出很不滿的神氣。顧曲甩著韁繩托著腮,笑嘻嘻地揭短:「得了吧!就你那兩下子,真打起來指不定誰保護誰!」

  薛白漲紅了半邊臉,急得要去捂他的嘴:「你吐不出象牙就少說兩句!」

  顧曲一邊躲,一邊不甘示弱地回嘴:「你吐得出來就吐啊!」

  沈安頤和上官陵給這對活寶逗得發笑,眼神飄向薛白背後的車廂。可惜天意不肯滿足她們的好奇心,車帘子安靜低調地垂掛著,裡面沒有絲毫響動,也不知卓秋瀾是睡著了還是根本懶得理人。

  薛白熱情得很,還在向她們招呼:「沈姐姐,上官公子,有空來玄都府玩啊!」

  碧玉山莊坐落於鳳山腳下,公主車駕抵達的那天正是一個好天氣。和風麗日之中,成片的柞木高高低低,交疊伸展出招迎的姿態。可是色澤暗沉的檐牆卻倨傲地聳立著,緊緊閉鎖的漆黑門扇仿佛在宣告來客的不受歡迎。

  衛隊長先行上前敲門。

  「誰啊?」

  門扇後響起一個枯澀的聲音。

  衛隊長應答道:「我們是遠道而來求醫的人,請問貴莊主在嗎?」

  門後的人聲靜默片時,道:「莊主近日有事,不接診病人。」

  衛隊長為難地回過頭來,用眼神請示馬背上的長官。

  上官陵略一沉吟,揚聲道:「在下昭國尚書令上官陵,有要事拜訪莊主,不知可否通稟?」

  對於太過陌生的人和環境,她始終抱持著一定程度的警惕,因此眼下只先報上了自己的名號身份,悄悄隱下了公主未提。

  門後沒有響應,微聽得窸窸窣窣。又過了一小會兒,沉重漆黑的大門打開了,探出一張干橘皮似的臉,首如飛蓬,鬍子拉渣,一雙眼睛茫然無神,仿佛剛剛睡醒,在眾人臉上漫無目標地逡巡。

  「哪位是上官大人?」

  上官陵道:「我是。」

  那人的視線落到她身上,茫然的眼睛裡慢慢聚斂起了一點精光。

  「找我們莊主有什麼事?」

  「在下受昭王差遣,特來相請貴莊主,為我國三王子殿下治療宿疾。」

  「他人呢?」

  「王子殿下病體羸弱,不堪顛簸,未曾同來。」

  那人面露不耐煩:「沒來莊主怎麼給他看?」

  說著縮回門縫裡,手一舉,便要關門。

  「等等!」

  隨著一聲清喚,車簾打起,少女的身影如落花辭樹,飄下車來。

  上官陵心下微嘆,關係親弟,沈安頤總是不夠耐得住性子。

  那門人果然停了動作,目光亮了亮。

  「姑娘是……」

  上官陵只得介紹:「這是我國公主,三殿下的長姐。」

  「啊喲原來是公主!小的失禮了!」門人明顯恭敬了許多,點頭哈腰地走出來。

  沈安頤道:「父王聽說莊主賢名,渴慕之至,本欲親來拜會,無奈國務倥傯,只好命我前來。不知莊主可在?」

  「在!在!」門人對她似乎格外順服,呵呵笑道:「公主請進,請進!有什麼事,您和莊主親自說吧。」

  「多謝。」

  沈安頤道一句謝,提裾跨過門檻,上官陵緊隨其後。衛隊長領著侍衛們正要跟上去,卻被門人攔住了。

  「咄!別人不能進!不能進!」

  沈安頤駐足回頭,見那門人手舞足蹈,橫著大門閂拼命把侍衛們往外壓,嘴裡呼喝不止,半像惱怒半像癲狂,不由蹙了蹙眉心。

  上官陵看在眼裡,立刻知曉她心中所慮:這次前來是有求於人,若是一進門就和人家鬧起糾紛,不但惹惱主人請醫無望,還會平白惹上一身麻煩。

  於是她出聲:「客隨主便,你們就在外等候。」

  「是!」

  山莊倚山而建,內部地勢也是階梯形的,級級擡高,層次井然。外門對著一方巨池,池水有些乾涸了,殘荷半落,苹花漸老,背風顧影而立,早已看不出盛放時的佳致。

  繞過池岸是一片灌木林,中間分出一條石階,綿延向上,甚是修遠。略一目測,足有百餘級。

  階梯的盡頭是一道石門,或者說,根本就是一座山岩里掏出來的洞口。若非能夠直接看見那頭的光,這道「門」簡直就像一條隧道了。

  穿過這道石門,山莊的真容才呈現在眼前。

  老樹古榕高大遒勁的軀幹撐開一片洞天,終年常青的翠蓋生機盎然地抖擻著枝葉。兩道廊橋分別從左右環構,接通四角的觀樓。紫藤蘿沿著廊橋密密匝匝垂掛下來,風一起,波濤翻滾,散花飛瓊。

  空地上放著幾架鞦韆,游蜂戲蝶穿花撲葉,高低亂舞。

  門人哼著小曲,腳步如飛在前帶路。不多時,便將上官陵和沈安頤帶到一座二層高的樓前。

  「兩位等等,小的進去通報一聲。」

  「有勞。」

  門人答應著,踮腳離去。

  趁著等候的間隙,上官陵就近打量起眼前的建築。這座主樓的正面很寬闊,顯得氣象莊重,看得出來是主人居所,但不知怎麼,她總隱約覺得這座樓宇乃至整個庭院的布置風格,看起來都像是給少女居住的。難道說這個傳聞中性情乖僻醫術精湛的山莊主人,竟然是個少女?

  主樓的台基下放著幾座石雕,然而雕刻的卻不是獅獸之類,只是一些跪伏的人像。額頭觸地,姿態極其卑微,有如奴隸一般,令人見之心哀,不忍久視,與四周的浪漫甜美氣氛格格不入。

  她正在觀察思索,樓內走出來個僕人,向她們行禮:「貴客請進,我家主人有請。」

  沈安頤點一點頭,與上官陵一同踏入堂門。

  出乎意料,客堂里沒有人,甚至……也沒有一張桌椅。

  陽光越過她們的肩頭,從身後灑進來,一直投落到對面的屏風上,無礙無阻。

  粉塵如霰,在光束里輕飄飄地浮游。

  「兩位近來可好?」

  一個耳熟無比的聲音憑空響了起來,隨即便是一步、兩步、三步……腳步聲。

  「過了這麼久,我們總算又見面了,沈公主。還有你——上官陵!」

  自得的笑意洋溢在話語裡,凌人的語氣似曾相識。沈安頤仰頭,向話聲的來處望去,只一眼,驟然震驚。

  「是你?成玄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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