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迴風舞雪

  第三十二章迴風舞雪

  薛白四人被「請」進了過忘山門，原以為很快就能面見三尊，誰知卻被直接扔在了一座僻靜小院中。一連過去了十多天，外頭一點動靜也無，就連原本在院子周圍巡邏的看守都人影漸稀。四人一合計，還是求人不如求己，與其在此漫無盡期地乾等，不如直接去找過忘山門尊主問個明白。

  柳緗綺的玉霄宮原是鼎鼎有名，可過忘山占地廣闊，山中地形崎嶇險阻，他們走了半日，也不知究竟走到了什麼地方。正在為難，忽見前邊有個樵夫。四人一喜，趕忙上前問路。

  「請問兄台，去玉霄宮的路怎麼走？」

  「玉霄宮？」樵夫疑惑地望他們一眼，摘下草帽扇了扇，「你們怕是走岔了路，這兒離玉霄宮可遠著呢！不過你們要是著急，可以從那邊的小路走。」他一面說，伸手指了個方向。

  沿著樵夫指示的路徑走，情形果然大有改善。沒走多久，便遙望見前方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看起來的確像是大部人馬駐紮之處。

  

  四人相視一眼，暗覺放心，猛聽頭頂一聲厲喝：「停步！」

  薛白等人愣了愣，正奇怪這聲音從何而來，便聽腳步山響，周圍落下一大群人。甫一落地，便排成陣勢，將四人團團包圍了起來。

  「山門規矩！踏足禁地者，殺無赦！」

  領頭的高喝一聲。話音剛落，第一排包抄者一躍而起，動作整齊劃一，劍光冽冽，齊向四人刺來。

  薛道鈺飛起一腳，將腿邊一塊大石踢了出去。

  石頭擊倒中間幾個人，陣勢一散，出現瞬間的慌亂。然而過忘山門果然與尋常幫派不同，這些屬下的反應相當敏捷，轉眼就改變攻勢，分成四隊從四角飛速包抄了過來。

  顧雲容騰身出劍，截住左前方先抄過來的一隊，劍尖疾點，幾名對手穴道被制，軟倒在地。

  那首領見己方這麼多人居然敵不過對方四個，不由惱怒，一聲令下，剩餘所有人出動，合圍了上去。

  四人肩背相貼靠到一處，配合無間，以寡敵眾一時竟未落下風，顯出膠著勢態。

  正在此時，忽聞崖上傳來長嘯聲。

  那嘯聲高遠悠揚，清越動人，盪過松林時，松林竟也似為之震動，枝搖葉晃，閃閃作銀波，依依作濤吟，與之同聲相應。

  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嘯聲弄得一愣，移時，便聽頭頂響起一聲嘆息。

  「無能啊……」

  隨著嘆息一同落下的，是一道霞紅身影。

  四周的過忘山門眾人頓時露出驚訝又敬畏的神情，一齊屈膝跪了下去：「微生公子！」

  青年迴轉過身，一雙桃花眼灩灩含笑，似喜、似怒、似嘲、似憐……集無限情思於一顧，卻到底不知何種是真，何種是假，早看得一幫女弟子芳心亂跳，卻又惶惑靡寧。

  就連顧雲容那張萬年不變的漠然面孔，此刻也不禁流露出一絲動容：「閣下是？」

  「微生硯。」

  遊仙四師之首——畫師微生硯。

  顧雲容等人皆是一怔，隨即心弦驟然繃緊。當日在江邊，酒師已是那樣難對付，如今對上畫師，他們幾人又能有幾成勝算？

  心頭還在思量，眼前霞影閃動。微生硯掃開眾人，身形瞬息掠近，修長手指彈出數道指風，直襲顧雲容面門。

  顧雲容一驚撤身，驟聽身後半聲嬌呼。回眸一看，微生硯已將薛白捉走。

  「不要怕。」他捉了薛白，風流眉眼仍含著多情笑意，撫慰她道：「我不會傷你。」

  一語未畢，薛道鈺臂肘一翻，利劍破風而出。

  微生硯輕笑一聲，廣袖一揚，拋射出幾道晶瑩透亮的絲狀光線，每道亮光前帶著一隻小巧的銀色鉤鐮，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旋飛過來，劃向薛道鈺雙眼。

  薛道鈺偏頭躲避，凌厲劍鋒仍就著出招姿勢斬向那些晶絲。他的劍法早已習得純熟，即便不用眼看，也依然不會失誤。

  一劍下去，發覺力道不對。

  他轉回頭來，竟見自己的劍順著絲線的弧度彎曲了起來。

  這可是鋼澆鐵鑄的寶劍！

  在他震驚的隙間，晶絲陡然鬆開劍刃，反纏上了他的手臂。

  顧雲容暗道不妙，飛身上前從另一側牽制。

  微生硯挑了挑眉，將薛白點了穴道扔在一旁，空手接下顧雲容一招。五指一張，又幾道絲光躥出，靈巧的鉤子銀光閃閃，顧雲容仰身一避，只聽得兩下布碎聲，低頭一看，肩上裂開了一朵桃花。

  銀鉤倒掛，索向她的下頜，顧雲容身子一蹂，一個跟斗後翻出去，與趕上前的顧方並肩而立。

  那一頭，微生硯已將薛道鈺縛好。

  兩道劍光，交錯襲出。

  微生硯旋身而起，如鴻鵠行空，悠遊上下，不驚片羽。

  劍光撲了個空，兄妹二人與微生硯錯身而過。微生硯袖手回身，正要說什麼，忽覺頭上有風。一仰首，劍光雪亮，流星一般從空中直墜而來。

  他腳下一蹬，欲向後退，耳根一動，亦聽身後劍鳴迫近。

  無法，只得前沖。

  顧氏兄妹正在前方等著他。二人見他撲來，提足氣息準備出手，突覺手腕一緊。

  就在方才他們身影相錯的時候，那些透明絲線借著陰影隱去光亮，無聲纏在了他們身上。

  微生硯含笑來近。

  身後兩聲「噹啷」，和他的腳步同時落地。

  「這就是顧氏門中獨有的『歸鴻劍法』？連我也差點躲不過呢！可敬，可敬！」

  顧雲容落於他手，對這話怎麼聽都像嘲諷，扭過臉去不予回應。

  微生硯收起銀鉤，回頭對過忘山門眾人笑道：「此戰既被我贏，這四人便歸我了。」

  藏花谷。

  山花無風自落。朦朧霧色中，有館榭如畫，紫閣青橫，在這月下幽谷中披星而立，別有一番遺世脫塵意境，如同人間仙府。

  風飛絮在珠簾外叩首。

  「屬下辦事失誤，不料他們竟會躲過看守逃出去，請尊主責罰！」

  「這是本座的疏忽。」柳緗綺的聲音響起，「倒小瞧了他們的本事。好在畫師已將他們押回遊仙閣，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是，屬下告退。」

  柳緗綺收回視線，端起茶盞慢飲，忽聽一個聲音問道：「那四人已去過獅山禁地，尊主打算如何處置？」

  柳緗綺擡眼，目光投向對面坐著的人。

  那是一名身披玄服的男子，有著蒼白的面貌和孤寂的神情。他坐在那裡時，整個人完全靜止，連一片衣角都不動，周身也沒有一絲「存在」的氣息，仿佛早就和周遭的擺設融為一體，化成了一座靜物。倘若他不出聲，也許誰也不會發覺這裡還有一個人。

  「才到附近而已，算不得去過。」柳緗綺語氣平淡，「我過忘山門與玄都府素無摩擦，何必生事？得饒人處且饒人。還是……教主有什麼意見？」

  忘歲月不知想起什麼，極短促地笑了一聲，繼而道：「尊主既已發話，忘歲月又怎會有異議。不過……尊主可還記得雁山之事？」

  柳緗綺思量片刻，問道：「那個打傷天心殿部眾的謝姓女子，還是沒有查出來麼？」

  「我派了許多探子，也不曾覓得他們的蹤跡，恐怕是遠來的行客，附近無人相識。不過……就算探得出來歷，捉不住也是枉然。短短數月之內，禁地兩次被人踏足，之後又都全身而退。只怕長此以往，門規罷廢，出令不從啊！」

  「教主所慮極是。不過我說了，薛白四人並未走到禁地之內。至于姓謝的那幫人，本座從未說要放過他們。既然教主如此掛心，」她忽然側頭一笑，「以後獅山禁地的防衛，就都有勞教主了。」

  送走忘歲月，柳緗綺緩步出門。

  這座分春館距離遊仙閣很近，被花木啼鳥所包圍，人跡卻罕至。若非今日給微生硯接風而暫住在此，她平日也鮮少到這裡來。百無聊賴之中，她信手撿起一枚圓石把玩，舉目閒望著四周的山野之景，忽然生出一念：這地方自己雖覺得沒什麼意思，但某人恐怕會很喜歡……

  一想起那個人，她心頭便微微一沉，旋即又生出幾分酸楚之感——這酸楚並非來自於委屈，而是一種孤立無援的心情。莫名的，她感到自己仿佛在向懸崖邊走，卻沒有一個人肯拉住她，但或許，是沒有一個人能夠拉住她了，可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正當她沉思之時，房檐上突然傳來一絲輕微異響，她的意識雖還未反應過來，手中圓石已經飛了出去。接著，便見房頂上滾下一個人來。

  柳緗綺眼神陡利。仔細一看，卻是一名少女。

  「你是誰？」

  「顧雲容。」顧雲容拍拍衣服上的土灰站起來，徑直道：「請問，柳尊主可在此處嗎？」

  柳緗綺將她從頭到腳審視一番，見她態度平常，看不出任何敵意，遂暫且按下戒心：「找本座？何事？」

  顧雲容似乎愣了一下，又像是不太意外似的，立刻道：「不知你能否幫忙救治我弟弟的眼睛？」

  「你弟弟的眼睛？」

  「你可曾在洗澡的時候，劃傷過一個人的眼睛麼？」

  「是又如何？」柳緗綺隨意睨她一眼，旋即明白過來，臉色變得有些玩味：「哦？原來那個登徒子是你弟弟啊！」

  顧雲容無言。

  她的弟弟雖然油嘴滑舌了一點，但真不是狂浪好色之徒。可是，站在柳緗綺的角度來說，一個「偷看」了自己洗澡的人，可不就是登徒子麼？

  不過柳緗綺這樣說，就證明了他們當初的推斷基本是正確的。

  「他是無心的。」她忍不住替弟弟的名譽辯解。

  「無心？」柳緗綺語帶嘲笑，「你說一個人避開數道防守潛入我山門重地是無心？」

  「他自己並不想來，是在夢中被人勾了魂。」顧雲容擺事實講道理，一點也不為親者諱：「他從不肯好好練武，沒人幫忙連顧家的大門都溜不出去，哪還能溜到這兒來？」

  柳緗綺倏然轉頭，目不交睫地盯著她。

  的確，當初她憑著直覺感到有人偷窺，隨手向那道目光擲了一片碎石，回頭看時卻竟空無一人。她的武藝絕頂，知覺極其敏銳，多年來從未錯判過，因而對那夜的事印象頗深，總覺得哪裡有些異樣，但終歸沒能抓到肉眼可見的蛛絲馬跡，只得放下不提。

  現在顧雲容一番話，卻重新揭開了她心內的疑思。

  「有意思。」她緩緩收回視線，勾起一邊的嘴角，「你不用急，等你弟弟來了，一切自會有分曉。」

  顧雲容一怔：「我弟弟？」

  「是啊。」柳緗綺笑，「本座已經派人去接他了，算算時間，估計很快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