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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邂逅相遇

2024-09-14 13:01:12 作者: 風竹月夜

  第十章邂逅相遇

  有道是: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飢死;齊王好高髻,宮中俱一尺。這上行下效,歷來最易成風。桓王王后喜好佛法,弘恩國寺的香火也便十年如一日的鼎盛。

  這日辰時剛過,一輛繡帷香車便穩穩停在了寺門前。門前接待的小沙彌見慣了王公貴族,稀鬆平常得很,看著鮮衣麗人在宮侍的攙扶下步下車來,不慌不忙地上前叫一聲「公主」,便熟稔地側身引路。

  麗人方一踏進門,便揮手道:「你這寺里我沒走過一百遍也走過八十遍了,哪條路我不認得?忙你的去,少跟前跟後的給我添堵!」

  小沙彌念聲佛號,躬身退開。旁邊一個稍年長些的宮娥見狀趕前一步,含笑牽了牽麗人的衣袖:「我的好公主,您這氣性也忒大了。這都過了一宿,娘娘不是也讓您出來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得拿個和尚煞性子?回頭傳到娘娘耳朵里,您又得埋怨看不著好臉色了。」

  麗人秀頸一扭:「端如,你幾時也學得跟嬤嬤似的嘮叨了?我都這麼大了,想去東宮看一下自己哥哥怎麼就這麼難呢?好說歹說,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把我塞到個和尚廟裡來搪塞我。這和尚廟有什麼好玩的?我早都連這廟裡的佛像有幾根頭髮絲都數得清清楚楚了,還不讓我生氣!」

  這麗人不是別人,正是桓王愛女、太子同母胞妹千機公主。端如自小隨侍,素知她吃軟不吃硬,兼恐惹她說出更冒犯的來被周圍王后宮人聽去,便住口不敢再勸,心內急急一轉,笑道:「寺廟裡雖沒什麼有趣的,不過聽說最近沈公主每日在此抄經,公主不如去找她玩玩?就當解悶也成。」

  千機公主不吭聲,轉著眼睛想了片刻,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只得氣哼哼一甩袖子:「帶路!」

  不知是不是地勢方位的緣故,這寺中所種的植株即便在秋冬也不算十分凋枯。飛鳥過庭軒,廊外蕉葉舒展,葉上清露漙漙。

  千機公主稍微平了氣,走一步,換一景,轉身入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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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景如畫。

  誰在畫外垂眺?

  「那是誰?看著眼生。」她驀然駐步,望著廊下一道修長身影發問。

  左右中頗有幾個耳聰目明的,立刻回道:「那是曇林國來遊學的鑒深法師,並非本寺僧人,公主自然不曾見過。」

  「難怪。」千機公主笑笑。

  繞過香殿,很快就到了經堂。站在堂前的松蔭下,仰頭便可望見後面林木掩映處,藏經樓高峻的攢頂。

  「安頤!」

  千機公主人未至聲先聞,跪坐在軟墊上核對經文的沈安頤訝然擡頭,就見一群人簇著一個俏蝴蝶似的姑娘擁進堂來。

  「這可稀奇,」沈安頤放下經書,半開玩笑地道:「今天風也不大,如何就能把你吹來這裡?」

  千機公主挨著她坐下,嬉笑道:「來看你呀!對了我還沒謝謝你。聽方楚說你們回來的路上遇到水匪,可把我嚇壞了。幸虧你跟我們換了船,不然遭殃的就是我和太子哥哥了!真可怕,你沒事吧?」一面拉著身邊少女前後左右地看。

  她的意思雖是關懷,說出來的話卻並不讓人痛快。好在沈安頤早習慣了她的言辭風格,更不與她計較,只是輕輕抽回衣角,簡單道:「沒事。多謝公主關心。」

  「你怎麼老是這麼生分?」千機公主很不滿,翠眉鬱憤地皺成一團,「我還想和你聊聊路上的新聞呢,你總這麼不冷不熱的。晦氣,看來今天又來得不是時候!」

  「誰說的?公主今日來得才正是時候呢!」采棠端著茶盤走過來,她沒聽見前因後文,剛好搶著半截話頭,「要是趕到明兒呀,這寺里可就誰也進不來了。」

  千機公主被成功牽走注意力,奇道:「這話怎麼說?」

  「公主還不知道呀?」采棠把倒好的茶放在她面前,見她毫不知情也挺意外,「方丈大師說承太子旨意,過幾天這寺里要辦無遮大會,他們要先準備準備。加上到時候太子會親自到場,禁軍也要過來布置防衛,明兒開始這寺里就不讓進人了。」

  謝璇覺得自己打從回朝之後,就沒過過幾天清閒日子。前宵被成玄策秉燭留到夜深,今早不出意外睡得遲了,一睜眼,窗外已是日上三竿。他匆匆起身洗漱完畢,出得門來,正要喚人備馬,驀見庭前藤架下坐了一個蒼老而不失魁偉的人影。

  「父親!」他展開一個親切又恭敬的笑容,「您怎麼在這兒?」見老者扶著護欄欲起身,忙一個箭步衝過去扶住。

  謝鯤雖然年邁,精神卻仍健朗,一手拄著木杖,轉頭拍了拍兒子的肩臂,吁嘆道:「你回來這些日子,為父也沒能認真看過你幾回。」

  謝璇聞言忽覺愧疚。回成洛後俗務纏身,太子返歸後更是日日奔忙,的確少有餘暇看過父親。他原本也是沙場鏖兵,流血不流淚的漢子,此刻卻不禁微紅了眼圈,半低下頭道:「兒子不孝,未能好好陪伴父親。等這幾天東宮的事忙完,定當日日侍奉父親膝下。」

  謝鯤呵呵一笑,任由他攙扶著沿廊而行。秋陽高照,日光穿藤瀉下,曲曲折折,描了一路枯枝瘦影。

  「東宮……哪有忙完的時候?」老人低聲喃喃,與其說是對兒子抱怨,倒更像自言自語。

  謝璇一怔:「父親……」

  「呵。」謝鯤握了握他的手,和藹地看看他,「你和太子殿下很親近。」

  「孩兒自幼隨侍東宮,殿下待孩兒也好,自然情分深些。」

  「你什麼都好,人也聰明,就是心腸軟,又太重情。」謝鯤搖頭,「我只怕你身陷險境而不自知啊!」

  謝璇隨步慢行,細心地替他撥開前面擋路的藤枝,笑道:「父親的本事孩兒雖沒學到十分,但對敵也還算遊刃有餘,您看我不是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嗎?」

  「傻孩子,」謝鯤笑得無奈,「你以為我在說打仗的事嗎?」他漸漸收了笑,「戰場上的刀槍容易抵擋,這朝廷里的刀劍你卻看也看不見。我當初不讓你接受禁衛任命,狠心送你去邊關,就是為了讓你遠離這潭渾水。」他閉了閉眼,蒼眉間染上幾分頹然,「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不想再失去一個兒子。」

  謝璇也不由沉重了臉色,半晌,方道:「孩兒奉公守法,行的端坐的正,也不與人結仇,又何懼他明槍暗箭呢?」

  謝鯤停下腳步,良久不語。

  「你可曾聽說過豐遠詞這個名字?」

  謝璇愣了愣,在腦海中搜尋了一會兒,問道:「是先武王時期坐反罪被誅的豐丞相?」

  「不錯。」謝鯤點頭道,「此人德才兼具,敦和謙雅,孝王時期很受倚重,就連內宮之事,都要常和他商議,也就因而讓他得知了很多密辛。後來武王繼位,豐遠詞被控謀反,眾臣素昔與他交好,聯名上書求保,結果反成了他結黨營私的罪證。」

  「他可是三朝老臣啊,一夕門庭傾覆,連他四歲的小孫女都沒能倖免一死。」謝鯤找了個穩便的角度撐住手杖,深深一嘆,「有些東西,沾惹了就是罪過,哪取決於你做什麼不做什麼?」

  信馬由韁到大街上時,謝璇還有些怔怔。他當然明白父親是一心為他好,可想起自己與太子自幼一處長大,十餘年情誼,那人至今也未曾虧待過他分毫,他又怎忍做忘恩負義之徒?

  「什麼叫忘恩負義?」謝鯤當時啼笑皆非,「又沒教你做對不起他的事,只是稍微拉開點距離。」饒是父親如此說,謝璇仍然無法解懷,以那人的敏慧,即便只是稍稍疏遠一分,也會立即察覺出異樣吧?

  他素不願傷人,何況是被自己視作主公和摯友的人。

  「將軍……將軍?大將軍!謝大將軍!」

  婉轉清脆的聲音在耳邊炸響,謝璇恍惚回神,一低頭,先見紅酥手。

  那手正緊緊拽著轡頭,令他座下馬匹進退不得,惱得直噴鼻息。

  「是你?」謝璇視線順游過去,看清紅酥手的主人,「晏姑娘?」

  「你記得我?太好了!」晏飛卿歡喜。

  「姑娘攔住在下,不知有何要事?」

  「我……」晏飛卿有些不好意思,腮邊漂起一層淺粉,「我想請你吃個飯。」

  「吃飯?」

  「嗯。」晏飛卿點點頭,「那天多虧你替我說了句話。不然我就得蒙受不白之冤,被當刺客丟到大牢里去了。所以……想請你吃頓飯,表示感謝。」她滿臉企盼地望著謝璇,「你,你可不要拒絕啊!」

  謝璇不禁笑了:「些許小事,何足掛齒?姑娘的心意我領下,飯就不必了。」說著撥轉馬頭,就要走開,晏飛卿慌忙躥身一攔:「你不能走!」

  她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想到個尋找突破口的途徑,卻被謝璇三言兩語堵死,萬萬不能甘心。在謝璇疑惑的注目下,她急中生智,賣起苦情來:「求你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

  「可憐你?」謝璇聽在耳中,只覺前言不搭後語,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我也不瞞你了。」晏飛卿豁出面子,作泫然欲泣狀,演戲演足十分,配合她本就苦惱糾結的心情,竟是逼真入境:「我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和朋友走散了,連個依靠也沒有。看將軍正直可靠,所以才借想請你吃飯的機會交個朋友,不然萬一哪天被人謀害了,連個給我燒紙錢的人都沒有嗚嗚嗚……」

  謝璇聽她越說越離譜,臉上已露出不忍卒聽的表情,但也大致領略了她獨在異鄉惶惶不安的心情,正準備答應一聲權當撫慰,忽見一名執拂內侍撥開人群直衝他奔過來。

  「將軍!」那內侍趕到他面前,殷勤笑道:「可算找著將軍了,太子殿下有請呢!」

  謝璇心下一想,若此刻臨時答應晏飛卿,內侍回稟給太子,聽起來倒像自己有意避著他了,便轉頭對晏飛卿道:「我現在須先去東宮。不如初一晚上我在醉客樓訂好座請你,怎樣?」初一太子要去觀看法會,自己估計是清閒的。

  晏飛卿折騰這一通,無非是為了和謝璇搭上關係,好進一步打探寶劍下落,謝璇雖沒立刻跟她走,但這回復已經完全可以接受,於是破涕為笑,爽快點頭:「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東宮的布局很開闊,方廊直道,對稱分明。沿著中道直走,第一座正殿便是太子日常辦公的扶梁殿。

  謝璇走進殿門,一眼就望見成玄策坐在雕案前,懶洋洋地翻著奏本。他左腿才屈下一半,便聽得太子招呼:「過來。」

  「殿下?」

  「你看這個。」成玄策笑吟吟地把手裡奏本遞給他。謝璇接過來,視線掃至開頭一行,當即驚喜:「琬兒?」

  成玄策見他一頁頁翻閱著,臉上笑容逐漸淡去,不禁詫然揚眉:「怎麼了?」

  「看她奏中所說的情形,年內怕是回不來了。」謝璇輕嘆。他自己是經歷過戰陣的人,窺一斑而見全豹,奏文寫得簡潔,卻不妨礙他基於經驗的判斷,心思兜轉,忽想起那個孤身遠遊的少年,不知人已行至何處,平安與否。

  「你們兄妹分戍兩邊,確是難得聚首。」成玄策關切道,「不如我派個人去朔方替一下琬兒,讓她先回來吧?」

  「多謝殿下,」謝璇忍不住笑了,「但這是她的本職,殿下不必太慣著她。開了這個頭,以後臣子們都不肯盡本分了。」

  「你啊,就是太注重規矩。」成玄策眯了眯眼,擱筆起身離座,很親善地撫著他的肩頭道:「法理之外還有人情。本宮母妃去得早,你我之間比手足還親,你的家人也就如本宮的家人一般。」

  謝璇心頭一暖,看他的眼神著實有些感動:「殿下……」

  成玄策笑笑:「勞你件事。」

  「請殿下吩咐。」

  「我久不在朝,這王都里都不知是誰家天下了。」成玄策神色漸冷,「宮中安排的這些守衛,我一個也信不過。你那四十萬大軍里,想必不乏好手?」

  「殿下是要我揀選些人替換防守?」謝璇聞弦知意,「這個不難。殿下要他們何時到位?」

  「今晚。」

  「這麼快?」

  「能麼?」

  謝璇稍作思量,擡起頭來一抱拳:「殿下放心,臣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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