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夏天(十六)
2024-09-14 12:15:08
作者: 城喃
悠長夏天(十六)
黃瀨當天夜裡就回了神奈川,那天晚上說晚安的時候,白鳥特意打了電話,想聽他的聲音。他聲線一切正常,還很輕鬆愉快,絮絮叨叨聊了不少和海常隊員重聚的事情,只是絕口不提家裡。
他回海常後不久,誠凜也恢復了訓練,白鳥和火神每天都要去學校報導。不過就算如此,白鳥的可支配個人時間還是比黃瀨拖著她到處打卡list時要多了不少。過於空閒,白鳥甚至感到些不適應。
火神和黑子常常加練,她大多數時候要自己回家。一個人站在學校門口,被風一吹,忽然感到久違的寂寞。
和青峰分開之後,先是IH比賽,之後身邊又一直有黃瀨,遲到的情緒開始湧上來。
她去了桐皇,沒有特別的原因,就是突然想去看看。因為沒去過幾次,所以她路上不太順利,幾次要靠手機導航才能找到正確的道路。等到她終於站到桐皇對面時,眼睛變得又干又酸澀。
M記,書店,咖啡館門口的小黑板,網紅甜品店前排的長隊,電車站A口的燈因為故障只亮一半。
這是青峰那個時候每天都要看上一遍的風景,而她甚至連路都不認得。白鳥想,她果然是個很自私的人。
桐皇校門口正對面是分別M記和一家價格親民的咖啡館。咖啡館有面很大的落地玻璃窗,偶爾白鳥來這裡上自習時——她不常來,因為在這裡效率太低——會看到青峰從學校里走出來,通常會去M記買點東西,買巨無霸居多,偶爾會換成照燒豬肉堡。白鳥有次跟著他走了一段路——不是故意的,下意識就跟上去了,但他很快就敏銳回頭,她有點狼狽才躲了過去。
桐皇還沒開學,但籃球部應當也恢復訓練了。青峰從沒有跟隊員一起離開過,他要麼早早出來,大概是翹訓,要麼徹底天黑才翻牆出來,恐怕是又在天台睡著了。桃井有時和他一起,但大多數時間不,大多數時間裡,青峰都是一個人。
這麼高大的人,卻像城市裡的孤魂。
和黃瀨開始異地戀之後,他幾乎每晚都會撥來電話道晚安,恨不得把每天的事情都匯報給白鳥聽,來電時間越來越早,通話時間越來越長。倒也沒有那麼多話可說,所以慢慢變成通著語音做各自的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上幾句,通著語音入睡也是常有的事。
黃瀨說學校電影社的人來找他演微電影,微電影十月中旬於學校禮堂首映,之後會發售光碟。黃瀨問白鳥,要是他出演,到時候會不會來看首映。
白鳥承諾:「沒有不可抗力的突發情況了話,可以。」
聽筒忽然傳來布料的摩擦聲,白鳥問:「怎麼了?」
「沒什麼,」黃瀨說,「太高興了,在床上滾了一圈,耳機掉了。」
白鳥在整理誠凜的訓練資料,聞言抿嘴笑了一下。
黃瀨的聲音忽然變悶了:「小白鳥……」
「嗯?」
「……想你了。」
白鳥頓了頓:「這樣啊。」
「——重來!」
「誒?」
「反應不對,再來一遍啦!」
白鳥當然知道他想要什麼反應,回復「我想你了」的最佳回答是「我也想你了」,但白鳥說不出口。
他不在,身邊安靜了很多,偶爾會感到無所適從,這算是想念嗎?
白鳥:「我也想你了?」
黃瀨沒有漏過她的疑問語氣,正好宿舍有人敲門,他氣鼓鼓地掛了電話,留給白鳥短促的忙音。
白鳥忽然想起從誠凜到桐皇那條陌生的路。
誠凜向來恪守紀律的保健員忽然請假了,提前給出了第二日的訓練計劃建議,從她眼下微微青黑的眼圈可以看出,這是熬夜趕出來的工作。
麗子問:「需要幫助嗎?」
白鳥解釋:「我去趟神奈川。」
麗子瞬間就明白了。
白鳥只跟誠凜坐大巴去過一次海常,獨自坐電車去神奈川還是第一次。但有手機導航在,一路走得很順,甚至在進入校門時也暢通無阻,大概是學校還沒正式開學的原因。
她是在誠凜訓練結束後出發的,抵達時天已經全黑了。黃瀨的電話打不通,白鳥猜他應該在訓練,就循著記憶往籃球館的方向走。
她長得漂亮,海常又有號稱美女雷達的森山由孝。白鳥剛在籃球館門口探頭,森山那邊就怪叫了一聲。
森山由孝:「早川,我幻視了。我竟然看到白鳥同學了。」
早川充洋:「前輩!嗷%#……&*@……」
森山由孝:「……你又在說什麼啊。」
中村真也:「他說,那是真的白鳥同學。」
森山由孝:「!!!」
白鳥前段時間被黃瀨拖著和海常的人聚過餐——美名其曰是幫助海常和尚廟正常和女生溝通的能力,實則是炫耀女朋友——所以她跟海常的人關係還不錯,見她來了,大家暫停訓練,連笠松幸男也專門來打了個招呼。
只是黃瀨不在。
「打擾了,」白鳥道,「我找涼太,他不在嗎?電話也打不通。」
海常的隊員們統一地露出古怪的神色。
沒心沒肺的早川倒是開口說了:「黃瀨#¥%@寢室……女生*&%¥——」中村適時地捂住他嘴巴。
白鳥聽出些關鍵詞:「在寢室是嗎?我知道了,謝謝。在哪個方向?」
男孩子們開始互相推諉,總之誰都不肯做先開口指路的人,小堀浩志被推了出來,做作地哎喲哎喲兩聲:「白鳥同學,你幫我看看,我這個腿好像又開始疼了。」
他的腿到底有沒有復發,白鳥看一眼就知道。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是再遲鈍的人也能從海常隊員們的古怪行為里察覺出哪裡不對,大舌頭早川的第三個關鍵詞給了她隱晦的線索。
白鳥微微抿了下唇,只是問:「男寢,在哪個方向?」
在詭異的面面相覷的沉默中,笠松嘆了口氣,放下擦汗的毛巾:「我帶你去。」
所有的異常和猜測,都在白鳥擡起手正要敲響黃瀨的房門時得到證實。裡面傳來女生的笑聲,還有黃瀨的聲音,他具體在說什麼,白鳥聽不清,但能從他的聲線里聽出,是平靜輕鬆的心情。
白鳥的手僵在空中,沒有落下去。有那麼一瞬間,大概只有幾秒,笠松在她臉上看到一種很明顯的空白——雖然她向來是情緒不怎麼外露的人,但這種空白和平淡是不同的。
笠松會提出跟來,就是為了儘量防止場面失控。他不認同黃瀨的做法,所以他把白鳥帶到了這裡,但他又畢竟是黃瀨的隊長和同學,不能讓他一個人面對這種糾紛。他知道白鳥不是那種會大吵大鬧的人,但人遇到這種情況,總會有些和平時不同的反應。
但白鳥沒有。
那幾秒鐘表情上的空白似乎就是她的全部反應了。
白鳥恢復如常,所有情緒都被掩藏了,她往後退了一步,轉身看向笠松:「涼太現在好像不太方便。前輩,今天太晚了,海常附近有旅店嗎?」
海常靠近海邊,裝修豪華的大酒店要遠點,但小旅館倒是不少。白鳥選了家和式的民宿,房間不大,但布局合理,擺放精緻,衛生狀況也令人安心。
她走後,笠松應該還是敲了黃瀨的房間門,所以黃瀨的電話來的很快。白鳥在前台登記住宿的時候手機不停地響,她先調了靜音,被領入房間後才接通了。
黃瀨好像在跑動,氣息不勻,上來就問她在哪。
白鳥道:「附近的旅店。」
她邊通話邊給浴缸放水,說話間霧氣就瀰漫了上來,鏡子上蒙了一層霧。她擡手擦了把鏡子,露出她鏡子裡綽約的半張臉。
黃瀨說要過來,白鳥拒絕了,沒有告訴他具體的位置:「有點累了哦,正準備洗澡,我們明天再見吧,如果你有空的話。」
黃瀨:「我不要等到明天!小白鳥,你不要生氣,完全都是誤會,房間裡有好幾個人,都是電影社的,我們在討論劇本。」
白鳥一邊聽,一邊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擡手把耳釘摘了下來,擱置在洗手台上。
「我知道了。我沒有生氣,涼太,」她道,「你不要多想,我真的沒關係,也不介意。我們明天見,好嗎?」
對面的聲音消失了。
過了一會兒,黃瀨才道:「你根本不相信我,是不是?」
白鳥:「涼太,我是願意相信你的。」
黃瀨:「我要見你,現在。」
不想見他。
白鳥道:「抱歉,我們還是明天——」
「——啊!」
聽筒那邊忽然傳來黃瀨的痛呼,似乎遇上什麼意外。
白鳥:「涼太?」
隔了幾秒,是黃瀨的氣音:「腳……好疼……」
白鳥要了他現在的位置,正在旅館周圍不遠,她匆匆抓了件外套往樓下跑。
她找到黃瀨時,他正坐在路邊,袖子捲起,海常的灰色西裝外套放在手邊,夏夜的跑動讓他的襯衫後背濕透了,但呼吸已經平復,路燈下他的面色也很平靜。
「抱歉,我騙了你。腳沒事。」白鳥的腳步聲令他看向她的方向,笑了一下,「不過,小白鳥也早就猜到了吧。」
確實,白鳥邊跑邊慢慢冷靜,一個夏天她盯著他的腳傷慢慢復原,不該如此脆弱。
白鳥沒說話,黃瀨似乎也不想要她的什麼回答。他從她身上移開視線,轉而看著她的影子:「說實話,我剛才在想,如果你不來,我們就分手吧。」
冬天還沒到,list還沒完成,白鳥就在黃瀨的嘴裡聽到了「分手」兩個字。在黃瀨看不到的地方,她臉上又露出那種空白神色,然後才慢慢意識到,他說的是「如果你不來」,她來了,所以不會分手。
黃瀨說:「其實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為什麼不敲門,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就那麼離開了,但是我根本沒必要問嘛,我一直都知道答案啊。」他苦笑了一下,「『黃瀨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反正到了冬天就會分手,說到底只是普通朋友的關係,他會怎麼樣都和你無關』——你是這麼想的,對吧?」
白鳥啞然。
他仰頭看向白鳥,眼眶一點點泛紅:「說到底,你就是不肯信我。就連我剛才在電話里解釋的時候,你也覺得我在撒謊,是不是?」
白鳥清晰地看到他眼裡的霧氣,狼狽的、委屈的、被遺棄的小狗。
黃瀨知道自己過界了。
其實他早該有足夠的心理準備,甚至早該習慣白鳥的冷淡。他不能要求一個不喜歡他的人給他太多回應,她肯陪他胡鬧,已經算是他好運了。
可是人會被慣壞,她用包容的眼神望過他,她徹夜聽他講過心事,她說過願意做他的退路。她給他吃過糖了,所以任何一點的苦都能迅速地、像海嘯一般把他淹沒。
黃瀨決定不再隱藏和壓抑自己的情感,他縱容自己宣洩,然後緊張地等待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