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初識
2024-09-14 11:26:11
作者: 吃板溧
第04章 初識
程澈將角落裡皺成一團的書包拾起來拍乾淨,默不作聲地背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領。
扣子掉了一顆。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往地上粗略尋了下,沒看見。
掉了就掉了吧,他伸手將被扯亂的衣領捋正,往身上拍了幾下,確認沒沾到灰後出了巷子。
賀遠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秘密被發現,這件事讓他感到不安全。
這片巷子位於老城區,歪七扭八的,又互相連接,像土壤里蚯蚓拱出的一條條路。程澈熟練地拐了幾下,拐進了一排栽著樹的小路上。
從他踏上這條較為偏僻安靜的小路開始,在右側一長排的圍牆上,慢慢從漆黑的角落裡鑽出幾隻貓,貓踩著安靜的肉墊,順著水泥牆的上方,跟著程澈的腳步向前。
程澈緊繃的肌肉逐漸鬆懈下來,偏過頭和貓打招呼:「一黑,二花,三玳瑁,喲,四黃今天沒來啊。」
貓們自然不會說話。
途徑一片茂密的綠色藤蔓,貓們從藤蔓中鑽出,頭上粘些泛黃微小的葉屑,因為癢而甩了甩耳朵,尾巴筆直豎起。
家前的小商店燈亮著,遠遠看見老闆趙慶穿著老頭背心,坐在外面的藤椅上乘涼。
程澈走到他旁邊時,他正舉著巴掌往身上拍,勁使得大,一巴掌一個大紅印:「我扇死你!喝老子血。」
程澈喊:「趙叔,乘涼呢。」
「啊。」趙慶大著嗓門應,邊轉頭過來:「這鬼天屋裡太熱,今晚才回來啊?」
「老師拖堂。」程澈笑了笑,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口鍋就朝著廖老師頭上扣過去,「李嬸呢?」
「她還能去哪,在你家打麻將呢。」趙慶說話間又響亮地往身上打了幾個結實的大巴掌。
程澈聽著都疼,打完招呼在商店前面拐角處的一扇紅色鐵門前站定,掏出鑰匙開門。
鐵門的顏色已經隨著年月衰敗,部分漆皮早已不規則地剝落,露出鏽跡斑斑的內瓤。
程澈擰著鑰匙往下用力,這門不太好開,得用巧勁。
進去後是兩層老式弄堂樓,樓上樓下不互通。程澈經過一樓,透著印著小熊圖案的紗簾向里看。
眼還沒掃進去,耳邊先聽到清脆的摔牌聲,緊跟著一句江蔓怒氣沖沖的國罵:
「媽的,今晚手氣臭的要死。」
隨後是嘩啦啦地洗牌聲。江蔓今晚背對著門坐,只看的到一顆隨意揪著辮子的後腦勺。
程澈順著露天的磚樓梯上樓。
這樓梯架在一二樓的邊上,是紅磚摞的,中間摻著稀薄的水泥,磚縫裡有青苔,擠著長出幾朵黃色小野花。
有扶手,但常年雨水摧磨的原因,鐵欄杆也生著繡。
二樓外面是個長長的陽台,半露天的,左手邊兩扇門兩面窗,程澈放輕腳步朝里走。
經過江河房間時,看見裡面大燈關了,只留了盞小夜燈。
程澈進了最裡面那間房。
房間非常簡單,牆颳了大白,頂部角落有隱隱的連片黑斑,木質老桌,鐵架子床,一個大衣櫃,上面貼著五顏六色的貼花紙,泛著黃意。
他拉開老桌抽屜,從裡面摸出一根紅黴素軟膏,擰開蓋子擠出點,隨意地往嘴角抹。
有點疼,他沒吭聲。抹完後藥膏往抽屜一丟,去衣櫃裡扒了件衣服換上。
推開江河房間時,小丫頭正趴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看書。回頭看是程澈,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睡衣袖子往下滑,露出一小截滿是針孔的胳膊。
小丫頭的兩隻手在空中飛快比劃:你才回來?沒事吧?
江河耳朵聽力不太好,必須很大的聲音她才聽得見,小時候高燒燒的,連帶著也影響到語言功能,一著急就不願開口說,只打手語。
程澈笑笑,給她遞了碗切好的檸檬,不多,幾片。江河接過,一雙烏溜溜的大眼還是看他。
程澈伸手打手語:沒事,他以後不會再來了。
江河把碗放在床頭柜上,比劃:你受傷了嗎?
她要去開燈,程澈攔了,和她「說」:沒有。檸檬吃完記得刷牙,按時睡覺。
江河聽話地點頭。
程澈「說」:張嘴,說謝謝哥哥。
越是不願說,程澈越要她說,語言功能必須得到鍛鍊,不然時間久了就真成啞巴了。
江河哼了半天,才開口,吐字不清,音調略有些滑稽,但是洪亮:「謝謝…哥哥!」
程澈就伸手摸摸小姑娘的頭,告訴她說得很好。
聾人的生活較平常人要艱難些。對弱勢群體來說,擁有較出眾的外貌,其實是個災難。
平時舞到面前的,都被江蔓舉著菜刀罵走了,但要是在學校里遭到欺負,江河不會和江蔓「說」。
因為怕江蔓擔心。
但即使她不說,程澈也能看出來。
十多歲的小女孩再懂事,面子上也藏不住情緒,在心粗的江蔓面前還能裝一裝,程澈一眼掃過去,就知道江河又在學校挨欺負了。
只是這次情況複雜些。
因為沒有聽力,江河聽不見車喇叭聲。人行道里時常有人騎著電動車經過,所以平時放學她基本只走沿街店鋪門口的小道。
因為旁邊就是特殊學校,老闆們都很自覺地清理了店門口的雜物,包括盲道,防止這些特殊孩子絆倒。
但沒多遠便是清野四中,清野鎮不願念書又好事兒的基本都聚集在這學校里。
校外奶茶店裡的小混混見江河漂亮,又知道她是個小聾子,起了歹心,一路尾隨她進了小巷。
江河聽不見,照常走,身後突然撲出來兩人,朝著女孩剛剛發育的胸脯就伸鹹豬手。
江河被嚇到,拼命尖叫,一著急話也說不完整。恰好這時巷口來了人,兩個小混混心虛,罵了幾句就跑了。
程澈「問」江河:他們長什麼樣?
江河比劃:一個是光頭,一個皮膚黑,眉毛有疤。
程澈記下了。
一連在江河的特殊學校門口蹲了幾天,九月初秋老虎,天氣還是很炎熱,街道上的水泥路面吸收熱量又發散,烘得人渾身無力。
街上人不多,不時經過幾個拎著菜籃子的老阿姨,順著路邊的樹蔭快步走,嘴裡罵幾句這天要熱死個人,偶爾有走路斜楞八叉的小年輕往清野四中方向去。
好幾天都沒見著目標人物的半根影子,直到文理分科那天,蹲在樹下的程澈才看見這倆人慢悠悠地從街邊早餐店勾肩搭背地扭出來,打著連湯帶水的飽嗝,嘴裡叼根牙籤。
光頭的頭確實夠光,皮膚黑的那位也確實黑得像塊碳,與此同時程澈也認出來這倆人一個叫張決,一個叫王虎,都是清野四中比較有名的刺頭。
平時家長在外做買賣,管不著。
比較難纏。
路邊走過一位穿著熱褲的女生,倆人的眼睛狗皮膏藥般牢牢貼在那女生的腿上,脖子被吸住,走了老遠還往後看,朝身後吹了聲悠長又輕浮的流氓哨。
女生蹙眉嫌惡,快步離開,光頭和黑皮對視一眼,喉嚨里發出低低的曖昧笑聲。
程澈不聲不響地跟了他們一路,了解家庭地址和二人常走的路線後,這才掉頭回清野中學。
他走的很快,但還是遲到了。
門衛室里有人,程澈往裡看了眼,提高聲音:
「大爺,開下門。」
其實他完全可以從後門翻牆進去,書包往牆頭上一扔,腳踩著碎磚,呲溜一下就過去了。
但今天穿得衣服顏色淺,牆上有青苔。
他嫌髒,衣服髒了得洗。
裡面的人出來了,拿著把鑰匙,程澈站在那朝來人笑笑,態度非常好。
門衛大爺上下看了程澈一眼,找出鑰匙開了門:
「這大黑眼圈,這麼重,和熊貓似的,昨晚看書看晚了?趕快進來吧,馬上要打鈴了,下次可得早點來。」
程澈道了謝,也沒解釋,背著書包就竄進去了。
一個乖巧懂事聽話的好學生,愛笑成績好,足夠討絕大多數中年人的喜歡,可以減少規避許多麻煩。
就像門衛大爺寧願相信他是學習太晚,也不會想到他其實是為了打架去蹲點才遲到,沒睡好是在想應該怎麼打才不會讓人發現。
從展板分班名單上尋到自己的名字和班級,程澈在樓道口遇到從前的班主任,班主任招呼他:「遲到了?你在九班,三樓,跑快點。」
程澈又謝了一遍,幾步並一步跨著大步上樓,從班門口領了一摞新書,呼吸還有些紊亂,深呼吸兩口才進門。
好在因為今天剛開學,新環境新面孔,空氣中瀰漫著新鮮感,即使打了鈴,班級內仍鬧哄哄的。
老師也還沒來,沒人注意到遲到了的他。
班裡基本坐滿了,只有最後排靠牆那,靠著過道邊剩個唯一的空位置。
空位旁邊坐著個人,面朝牆趴著睡覺,手腕虛虛從肩頭垂落。
他也不拖泥帶水,抱著書幾步走到後面。動靜不大,不過那人還是醒了,眼神里有被吵醒的不耐,轉過頭說:
「你煩不煩?」
脾氣不好,怪不得沒同桌。
程澈心裡這樣想著,臉上露出笑容:「你好。」
那人沒說話,看了他一會,又趴下去睡了。
看著挺識相,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