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 墓園
2024-09-14 11:19:59
作者: 棠兜兜
第二十一章 - 墓園
「你也很喜歡這一本嗎?」
程曇本來沒有反應過來腳下的樓梯,被Matteo的聲音嚇了一跳。要不是一旁站著的Matteo眼疾手快,差點兒手裡的漫畫書就要越過樓梯扶手中間的縫隙,直接飛到樓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程曇一個勁兒地低頭道歉,天知道這本書究竟值多少錢,一荀樂的名氣,說不定這一本的價格足夠他在咖啡店打上一個月的工。
他本來想著只翻兩頁就放回去的,結果沒想到自己就這麼不知不覺的,快把這一整本都看完了,甚至中間都忘了看自己腳下的路。
最尷尬的是,他連Matteo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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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識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幸好外面還是白天,程曇鬆了口氣。
但是,Matteo的拍攝居然這麼早就結束了嗎?
在名利場裡浸染了這些年,Matteo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好懂的人。不是他說,這小孩子也太不會掩飾自己的那點小心思了,就怕把那個大大的問號掛在臉上。
「拍攝一般不會持續很久的,人的身體狀況容易吃不消。」Matteo眉宇間透露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優雅,猶如古羅馬雕塑中的英雄,力量和溫柔共同體現在一個主體上,卻並不顯得突兀。
程曇縮了縮脖子,Matteo的信息素是可以讀心嗎?怎麼會把自己的心聲猜的那樣准?
「抱歉·······」程曇像,想了想還是乖乖道歉,「我看書看得太入神了,希望沒傷到您。」
Matteo伸手撣了撣自己的衣角,臉上的笑靨依舊:「沒事兒的,只是以後還是要注意安全,別傷到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說完,Matteo的視線轉向手裡的那本漫畫書:「他一直很有天賦,是我見過最厲害的畫家。當初在義大利,很多人找他畫畫,但他寧願都到海邊去,給我一個人畫畫。」
程曇在一旁看著陷入回憶的Matteo,只是心裡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好端端的,為什麼Matteo要跟他扯這些?
在一旁尷尬了許久,程曇覺得自己好像回什麼話都不太對,但就算是尬捧也比現在不上不下的好:「我之前聽老闆說,荀畫家的作品千金難求。就算是、就算是漫畫,那肯定也是佳作中的佳作。」說完扯了扯因為尷尬而僵硬不已的嘴角。
程曇的話生硬又官方,直接把聽慣了恭維漂亮話的Matteo逗笑了:「你說,是霄告訴你的?」
「他恐怕不會誇我家這位吧,你要是說宋待霄背地裡說荀樂成天不務正業,我可能還會相信一點,」Matteo把手中的漫畫書隨意翻動了幾頁,「他那天,要不是因為你在旁邊,恐怕根本不會願意跟我家那位,一塊兒看那些瓶瓶罐罐的東西吧。」
Matteo的目光像是一把銳利的刀,刺得程曇不敢擡起頭。這的確不是宋待霄跟他說的,就像Matteo說的那樣,宋待霄那一路上只說是來朋友家。
至於對荀樂的評價嘛·······宋待霄只說他那個朋友是個最喜歡些虛頭八腦東西的閒人,恐怕這世上再找不到第二個能跟他一樣又聒噪又喜歡沒事兒找事兒的傢伙。
Matteo把書遞給程曇,笑著說道:「你還要繼續看嗎?」
程曇這還哪兒敢再點一下頭,只能恭恭敬敬地接過去,他下意識覺得Matteo可能有什麼想要跟他說的。
「畫廊今天有藝術沙龍,要是等荀樂回來,恐怕就要到晚上了。」
「我這人不喜歡繞彎子,你被送過來,應該有很多想知道吧。待霄說,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你可以知道的,至於想不想了解這些·······」
「選擇在你。」
······································
把程曇送到荀家之後,宋待霄開著車駛過一排排的別墅,最後在一座「山」的腳下停下。
不過,前港的人,不把這座「山」稱作「山」。它還有另一個更貼切的名字——墓園。
天上的雲緩慢的飄著,風很輕,耳邊還有些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對他來說,今天或許還算是個不錯的日子。
站在車下,宋待霄把脖子上的領帶正了正,連衣褶都一一撫平了,左右檢查了許久皮鞋上是否沾有灰塵。
車熄了火,山不高,山路很冷清,一路上除了他的腳步聲,和懷裡花束包裝紙的摩擦聲之外再沒有任何聲響。
周身的一切都冷清又寂寞,宋待霄默默地沿著山道走著。
不過十幾分鐘,就遠遠看到了一個鐵欄,上面的牌子,用很工整的字寫著「墓園」兩個字。
墓園裡有人說話的聲音和斷斷續續的哭聲交織在一起,宋待霄掃了一眼,應該其他逝者的家屬,或對著面前冰冷的石板自言自語,或默默地從各式各樣的袋子裡掏出來一樣又一樣的貢品擺在石板前,有時候邊擺著一邊還要念叨著這是什麼東西,是誰誰誰最喜歡的·······
宋待霄握在花束上的手不斷收緊,他把自己屏蔽在那些噪音之外。
只有今天,他不想任何聲音打擾。
這些年,他終於有勇氣,站在故人的面前遞上一束花。今天對他來說,是迄今為止重要的日子。
他們已經多少年沒見了?明明好像昨天還站在自己面前,為什麼突然就變成了冰冷的石塊。明明是對他來說那麼特別的人,現在卻躲藏在這許許多多幾乎毫無分別的石板中間。
走到最盡頭,宋待霄本以為自己應該很瀟灑地站在石板面前說一聲「好久不見」,卻發現時間已經太久遠了,久到他現在竟然已經忘記了他要找的那個人究竟睡在哪裡,焦急的步伐在平靜的墓園裡響起,直到後背被薄汗浸濕,才終於在一塊小小的石板前停下。
石板上的照片還是那樣,生疏的只是自己的記憶。
手指拂過那個熟悉的名字,名字被刻在黑色的石板上,就這麼受著風吹日曬,就跟這個人的一生一樣,永遠都是在四處為別人奔波,短暫的一生,就因為他這個掃把星吃了許許多多的苦。
果然,人不能總發誓,尤其是對他來說。
他曾經說過,等他離開宋家,就帶著她遠走高飛,他們一起去後城,開一家店。
那時候她是怎麼說的?
好像笑著說了很多個「好」,然後還說等自己哪一天遇見了自己的心上人,一定要參加自己的婚禮。
可是呢?為什麼一切都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暴雨雷鳴的日子,年幼的孩子不知自己又是因為什麼惹了長輩的不高興,被罰跪在門外。她就那樣執拗的跪在一旁,非說什麼那孩子不是她的骨肉,但也是她一手帶大,自己有那個責任陪著一起受罰。
各式各樣的儀器中間,年幼的孩子被親生父母綁在手術椅上。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向幼小的身體裡輸送著孩子還叫不上名字的藥劑,十幾個小時的手術,孩子的全身上下只有手指可以微微動彈。封閉的房間裡,從一開始的慘叫,到後面只剩下冰冷的機械聲。孩子想向觀察窗外的父母求救,卻只看到了不停敲打著窗戶,好像和自己一樣受著「酷xing」的她。
以及,面色冷漠,像在看著動物園裡的動物一樣的父母。
那樣的手術,孩子經歷了至少幾十次,幾乎每一次都是這樣。變化的只有愈發痛苦猙獰的、不斷哀求的她,和表情更加麻木冷漠的父母。
可惜,幾十次的實驗,依然沒有改變最後失敗的結局。曾經被綁在手術椅上的孩子徹底成為失敗品,失去了作為Omega僅剩的利用價值,沒有人再管這個孩子的死活。
他們只想著孩子母親又一次微微隆起的肚皮,宅子裡的所有人都把這個失敗品當作空氣,只有她主動提出要去照顧這個失敗品,甚至到生命的最後一秒,她的嘴裡都還是念叨著自己這個失敗品的名字。
可嘆可悲的一生,就這麼短暫地過去了。
像是易逝的煙花,但是卻是只綻放在自己眼前的煙花。
宋待霄把準備好的花束擺好,放在石板旁。
不得不說,他一直很討厭「墓碑」這個詞。逃避死亡也好,自欺欺人也罷,只要他還能執拗地不去屈服於現實就好。
他寧願是只叫作石板,只是逝者的靈魂附在了這個石板上而已。
他們還是可以說話,只是一個人只能說,一個人只能聽。
「好久不見啊姐姐!你還記不記得啊,那時候你好年輕好年輕,我叫你阿姨你還不願意,非要讓我叫你姐姐。」
「不過你現在倒是好了,也不會變老了,永遠都是那個年紀。不像我啊,再過幾年,我就跟你差不多大了。」
「這麼久沒見你,也不知道我之前托荀樂那小子給你捎來的東西,他有沒有記得給你帶來。」
「要是忘了,你也別怪他,人家前段時間結婚,都找到媳婦兒了,說不定過幾年就該抱孩子了。他還跟我說,到時候我就是孩子乾爹。人家媳婦兒特別漂亮,還能治住他。以後啊,也算是有人看著,估計現在早就沒膽子再天天往外面亂混了。」
「我啊——我也挺好的,我不是之前跟你說我要開咖啡店嗎?我現在開了!就在後城開的,後城人多還熱鬧,我生意挺好的,還認識了不少朋友,我什麼性格你知道,肯定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就是······我最近啊,碰到了一個小孩兒,姓程。姐姐你知道他跟我多像嗎?簡直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我······有時候看見他就會想起來我,也是緣分吧。」
「這不是嘛,託了他的福,我才能有勇氣來見見你,這麼多年我躲著拗著,就是不願意回來。但其實,我、我一直想著······」
「一直想著回來,再見你一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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