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所謂家長
2024-09-14 10:47:25
作者: DuaDua
第88章 所謂家長
哭聲和哀求不停不停從白子逸嘴裡往外冒,他掙扎著想跪回去,可再怎麼年輕力壯也拗不過老白那能坐壞滑草墊的噸位。僵持了沒兩分鐘,白子逸和條剛上岸的魚一般扭著被老白和歡姐帶走了。
路行舟沒再追出去。
歡姐說的,跪到她滿意為止。至少對路行舟來說,這是個他可能做到的條件。
紅透的那雙眼漸漸遠去,聲響也漸漸遠去,剩下路行舟,一根筋地獨自跪在夜宵店的中央,賭一把歡姐的心軟。
滋味並不好受,膝蓋疼到麻木,麻木後便是發脹得難挨,挨過又是更鑽心的疼。
好在「忍」這門技術,路行舟之前修得夠久夠深入,也好在氣溫零下的凌晨,屋裡並不冷。雖然先前鬧得凶,歡姐罵得更凶,但他還是注意到了,臨走前,歡姐啪了一巴掌牆上中央空調的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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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店門也沒鎖,他想……歡姐應該還會再來。
就這樣近乎執念地相信著自己的賭運,兩個多小時過去了。路行舟摸出手機刷新起微信,給白子逸去的消息依舊沒有任何回復。
肯定被繳手機了。
路行舟憑自己那點經驗也知道,可他還是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多挺一挺,再多挺一挺。
屏幕漸漸暗下去,路行舟跪得有些恍惚,一陣寒風突地在他臉龐卷了卷。
愣神不過一瞬,他擡起頭,看到了自己壓中的賭注。
和深冬惡劣的天氣一樣,歡姐冷著一張臉在門口站了好一會,聽路行舟可憐兮兮地喊了聲「阿姨」,她才進來抽了張椅子坐在路行舟面前。
「分手。」
開門見山劈頭蓋臉,路行舟卻敢去迎歡姐的目光,語氣也相當平靜:「白子逸說的麼?」
歡姐哼了哼,沒回答。
路行舟反而輕鬆了,他笑了笑,「阿姨,在一起是我們兩個一起決定的,那分開也不能我說了算。我只能答應您,如果哪天白子逸後悔了不願意了,甚至以後……他想結婚想生孩子,只要他說,我一定消失。」
歡姐正眼瞧回來,嘴上還是一把刀子,「你現在當然能把話說得好聽,我憑什麼相信你?」
「您不用信我,我只是想告訴您,如果不是白子逸,路行舟永遠都不會是路行舟。」雙眼一熱,路行舟咽了咽瞬間哽住的喉嚨,「我也經常覺得……自己對於白子逸來說,根本不夠好,我又怎麼還能選擇讓他痛苦呢?」
歡姐臉上浮現出一些動容。
路行舟更加放低姿態,甚至任由宰割一般低下了頭,話卻一點不讓:「我不會和白子逸分手,您可以怨我恨我打我,哪怕您現在讓我再也見不到他……我也絕對不會放開他,除非……」
「白子逸不要我。」
被這個可能扎得生疼,強忍不住的淚珠一下砸到了路行舟早不知道還屬不屬於他的腿上。一滴、再一滴。水痕在牛仔褲上洇開、變淡,歡姐終於敗下陣一般嘆了嘆。
「起來吧。」
路行舟一怔,並沒動作。
「夠了,起來吧。」歡姐又勾了張椅子過來,「你說你軸什麼?這都幾個小時了?」
路行舟擡起頭,「阿姨您……」
「起來再說。」
難以置信地,路行舟不太利索地起了身。壓根控制不住差點再栽下去,歡姐居然還伸手扶了扶,將他扶到椅子上。
面對面,平等的對視著,不再盛氣凌人,歡姐問路行舟:「白子逸不覺得自己有錯,你呢?也不覺得嗎?」
反駁家長不是路行舟的強項,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說了:「不覺得。」
沉默半晌,歡姐才接著道:「小路啊,有些話和白子逸說他也不過心,阿姨只能和你講。你願意聽嗎?」
和家長有商有量也不是路行舟的強項,他只能重重點點頭。
歡姐「哎呀」著長吁了一口,說:「你也知道白子逸休學是因為生過病,但說不好聽點,他就是被人指指點點說閒話逼出學校的。用你們現在的話來說……算得上口頭霸凌吧。」
路行舟心頭一凜。
「學校的事都還好說,能休,能不上,可你要知道,這裡是白子逸的家。就算我們搬家,也不可能一直搬家。你們剛剛在小區里那樣肆無忌憚地接吻,你想過別人看到了會怎麼樣嗎?」
會有更多的閒話。
況且面對的還不是學校那些忍一忍可以一輩子不見、忍不了還能躲掉的人,他們那麼高調的行事,落到街坊鄰居口舌中,便可能成為白子逸要永遠面對的直戳脊梁骨。
受不受得住另說,當媽的怎麼會不擔心自己小孩再陷入那種被圍困的境況呢?
原來歡姐的考慮壓根就不是他們理解的那個意思。路行舟恍然,接著後怕得無措,這下他實心地認下了錯。
「對不起阿姨,我……是我沒考慮到,我知道錯了,對不起。」
「年輕嘛,衝動我理解。」歡姐擺擺手,「但我只理解一次。既然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如果你還想和白子逸有以後,那我就必須跟你約法三章。」
路行舟坐直了背板,「阿姨您說。」
「第一,別的地方我管不著,但只要進入這一片,到你們能關上房門之間,你和白子逸只能是朋友。行為舉止說話,不能逾矩。包括在你們家那邊,也包括在網上,只要能被認出,哪怕認出一個都不行。」
路行舟點點頭。
歡姐繼續,「第二,白子逸外公外婆是肯定不能接受這種事的,在老人面前,你們也只能是朋友。」
「好。」
「第三,可能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會對你有什麼好態度,你要有準備。」
「我知道了。」
「最後啊,今天這些話,你不能告訴白子逸。」
路行舟不是很明白,歡姐頭大地扶扶額。
「白子逸吧就是從小過得太快樂了,看誰都不壞也不長心眼。我們沒怎麼讓他受過委屈,他倒好,上個學全補回來了,結果就是一場大病。」
「今天這事要還讓他覺得那麼簡單就跨過去了,給他快樂上了,萬一你們走不下去呢?我站他對面,至少還能讓他不那麼樂呵。預期低一點,好過他再病倒吧?你說呢?」
原來這才是媽媽。
路行舟默念著這個比世間任何關係都親密的稱呼,卻不敢多看歡姐。他怕想起姜平平,他只能垂著眼把頭點了再點。
「不光是為白子逸,你比他還小,低調一點也是為你好。」歡姐傾身拍了拍路行舟的手,「委屈你了。」
不說還好,一說,路行舟真還澀了眼眶。他忍了半晌才忍住,沖歡姐笑笑,「不委屈,我……謝謝您阿姨。」
「別高興太早,剛跟你說的你得答應我必須要做到。」
「好。」
「做不到就馬上分手。」
路行舟的信誓旦旦剛張嘴,忽地又是一陣寒風襲來,接著白子逸就帶著零下的氣溫闖了進來,把路行舟拉到身後,還斷章取義。
「分什麼分我不分!」不知是急的還是凍的,白子逸下巴在抖,「都什麼年代了棒打鴛鴦是不對的您要麼就說服我您不能背著我來單獨滲透他啊!」
說著他回頭瞥瞥路行舟,齜牙咧嘴:「你搞什麼這麼容易倒戈!你只能信我我沒說分就不分!假分也不分!」
警告完居然還威脅上歡姐了:「您要是為我好想要我分那我為您好您就和老白離婚!」
路行舟一驚,歡姐更是無語得想再吼,誰知白子逸這傢伙的歪理還越講越順:「老白睡覺打呼磨牙還吃得多離了您清靜——」
「白子逸!」
不是來自歡姐的怒號。屋內三人一頓,齊齊望出去,追過來的老白正站在門口叉著腰,被親兒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
「好你個白子逸!老子今天非要揍你一頓!」
老白衝進來,撿起了之前被歡姐扔掉的雞毛撣子。一瞬間,白子逸就顧不上和親媽還未解的「恩怨」了,圍著路行舟和歡姐演起了秦王繞柱……
「夠了!」歡姐比先前更像要被氣炸了,她把脾氣撒給老白,「不是要你看著他嗎?!你拿屁股看吶?!」
「我……我看了啊。」老白眼神有點虛,「這小子忽悠我跑出來了……」
歡姐哪管那麼多,她白眼一翻,下了命令:「都回家睡覺!一會還去不去鄉下了!」
「睡睡睡……」老白附和,「回去了白子逸!」
「可是——」
「你一起來。」歡姐瞥了眼路行舟,沒太好氣:「這個點沒車給你打,別一會凍出毛病我可賠不起。」
路行舟愣了愣,白子逸倒是反應迅速就去牽路行舟。
「撒開!」歡姐瞥見就是一瞪,「不然我要他現在滾去外邊吹風!」
還是怕的,白子逸撒開了。
歡姐家裡是四房,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和表妹Momoko已經占了兩間客房。路行舟本想著他睡沙發就行,結果歡姐卻要白子逸去主臥,把老白分過來和他睡次臥。
白子逸不太滿意,「媽我這麼大還和你——」
「路行舟你給我滾蛋!」
「……好。」
路行舟立馬就要走,白子逸忙不疊諂媚:「不是媽您聽我說完啊,我是說我這麼大還能讓媽媽陪著睡是我的榮幸,萬分榮幸,我馬上睡覺。」
說完便換鞋麻利滾進了主臥。
路行舟差點破功,忍了忍,隨老白去了白子逸的房間。
本來沒覺得有什麼,當真剩下他和老白面面相覷,路行舟還是難免尷尬。老白看出來了,瞎聊天就開始了。
「真在那跪了幾個小時啊你?」
路行舟笑笑。
老白抽了一口,出去摸回來兩根可愛多給他冰敷。
「你這啊,得和白子逸學學。」老白哂笑,「剛把他拽回來,他說你跪多久他跪多久。起先真跪了,結果歡姐一轉臉,你猜他怎麼著?」
路行舟猜不到。
「跪床上了。」
還不止。路行舟跪著的幾個小時裡,白子逸就跪在床上,從科學研究扯到哲學扯到少數群體電影都容易拿獎的原因,引經據典開化老白思想。
像這人幹的事。路行舟不禁莞爾。
甚至聽到歡姐出門,還扯上基因讓老白擔了一半責。老白這才把他好大兒放出去。
老白摸著下巴笑笑,「小白說得對,這就是天生的。小白能接受自己正視自己,其實比什麼都重要。歡姐嫁豬隨豬,去年我們在大不列顛參加過一對男孩子的婚禮,她真沒那麼難接受這種事。」
路行舟一怔。
「而且上次去給你們送吃的,我上廁所找紙看到……」
反應過來老白看到什麼,路行舟渾身一炸,險些鑽到床底下。
「小白說把房子租給你的時候我還納悶呢,他其實不喜歡和別人住。那天看次臥也沒個床,我就猜到了。」
老白猜到了,歡姐也就知道了。
路行舟忽然意識到,他跪在店裡那會,歡姐不是在試著接受他們這段感情,而是在想著怎麼幫他們規避一些沒必要的風險。
實屬料不到……竟然是白導被親爹媽演了波大的……
路行舟訝異得失語,老白就自顧自笑了。
「大好青春好好談戀愛,正是這個年紀應該幹的事,不要覺得對不起啦。你說的那些話我也挺感動的,但你別背太大的包袱,白子逸隨我,就喜歡和初戀一輩子。」
「我……」路行舟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我真的……就是這麼想的。」
「我知道,你的事小白和我說過挺多的。有些話不知道小白有沒有好好傳達給你,我想告訴你的是……」
老白挪到路行舟邊上坐下,比剛才親近了很多。
「『愛』這個字,最直觀的是用在自己身上。會對自己好的人才會知道怎麼愛另一個人。好好對自己,好好生活,積極一點,你沒得到的東西總會以別的形式補償給你。比如說……」
靜了靜,老白亦友亦父地摟了摟路行舟的肩,「以後記得每周和白子逸一起回家吃飯。」
路行舟倏地模糊了視線。
深冬走向天明的凌晨終於取代了那個盛夏漸入日暮的向晚,成了路行舟這輩子再也忘不掉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