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宿
2024-09-14 10:45:36
作者: DuaDua
第16章 夜宿
路行舟沒意識到過自己英文好也能算件需要特意好奇的事。
在他自小長大的周圍,所有人都這樣。雙語幼兒園,小中高都是高校聯盟附屬,每年出國遊學,大把交流機會……甚至他現在的班級也被稱為中外卓越班。
沒有為什麼,他能接觸到的所有人,都把這樣一條既定軌跡當成了優越精英的必經之路。他們樂此不疲地復刻這種成功的人生,沒人跳出去,更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只有路行舟是個怪胎,在大家興致勃勃里宛若一潭死水。
尤其他媽還是姜大人,更誇張。別人還只是看看英文動畫片,他就得陪著姜平平聽時政和財經什麼的了。
「要求這麼高啊。」聽路行舟說完,白子逸感嘆道:「不過你媽這麼要求你,她肯定也很厲害。」
什麼夸姜平平的詞路行舟都聽過,白子逸的這句「厲害」簡簡單單,但一點也不惹人厭。連帶著詢問具體情況都沒有那個茜茜打探時的刻意。
「你媽媽,」白子逸吞了一口蝦餅,問:「搞財經的?」
「做投行。」
路行舟發現自己現在很是平靜,並不像以前,提到姜平平就會有成噸成噸的煩。
白子逸不明白什麼是投行。
「就是幫人家融資,做上市之類的。」
「在銀行嗎?」
路行舟搖頭,把以前很不喜歡談論的家事撂了個底朝天:「一家叫GoldM的國際投資公司,我媽在中華分部管IPO業務。」
「哇,管理層啊?」
「差不多。」
「那很厲害了。」白子逸吃完蝦餅又撕了包奶鹽小餅乾,「女性在職場本來就很不容易出頭,你媽媽真的好厲害。」
路行舟靜了靜。
姜平平的各種頭銜,於路行舟而言,比起特權金招牌,更像是五指山。他沒有因為姜平平的光輝過多驕傲過,一直以來,他感受最多的……是束縛到壓抑,也是逼仄得緊繃。
以至於他總在逃避姜平平的優秀。
「你聽過夏川這個地方麼?」路行舟問。
白子逸搖頭。
「一個山區里很小的縣城,很偏僻,教育資源也不好。」
路行舟已經很久很久沒聽過這些往事了,眼下說起來,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記得這麼清楚。
「我媽老家在那。她高中讀了夏川最好的縣一中,整個三年,12點睡4點起。一路從山凹凹考到魔都本碩連讀。」
「哇,學霸。」
「嗯。後來她面試工作,直接干翻兩百號人進了現在的公司,從幫人開戶干起,兩天就能記住幾百號客戶的名字和所有情況。我媽……」
雖然姜平平這幾年在事業上的拼搏,在路行舟看來多少有點不擇手段,但他不得不承認一點:「我媽真的挺厲害的。」
他發自內心,由衷地承認了。
吃不完的小餅乾,白子逸餵給了黑熊精。
狗子把餅乾嚼得嘎嘣脆。話題沒繼續留在姜平平那兒,白子逸反而誇起路行舟:「你也很厲害啊。」
「我?」
「嗯。」白子逸笑笑,「微觀和宏觀的聯繫是統計,這句話我查了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你居然選修就能修得這麼好。」
「你還能分清那麼多的星星,能夠弄懂宇宙。不是說天文是屬於未來的學科嗎?我在三維都沒玩明白呢,你都開始向四維探索了。」
「而且給我解釋的一些東西都特別好懂。」白子逸面露點尷尬,「英文也比我好。」
「就……特別厲害啊。真的,你絕對是我認識的人中間厲害榜榜一。」
什麼夸自己的詞路行舟也都從別人那聽過,他只當過耳旁風。他總覺得那些誇獎,一半是嫉妒卻不得不的虛偽,一半是想博好處的手段。
反正姜平平不太誇他。這幾年也沒誰因為他做了路行舟想做的事而誇過他。
總是謹慎藏匿起的真心被白子逸塞進一些欣喜,又砰砰炸開。
悄悄的,路行舟在小羊頭上埋埋下巴,偷偷笑了笑。他發現,他真的很容易在白子逸這找到滿足。
小餅乾一掃光,黑熊精跑開喝水去了。
白子逸拍拍手上的碎屑,把腿盤上沙發。不知犯了什麼癮,他非得教給路行舟怎麼拉片,說可以讓路行舟給外行裝逼,就像他在老覃面前認北極星裝了一波逼一樣。
路行舟樂了樂,也順著他的意思學起了新知識。
平常當娛樂看了就過了的一兩個小時,蘊藏的門道還挺多。什麼前景後景、構圖的平衡、運鏡的潛在含義色調變化伴隨劇情變化之類的……
白子逸慢慢講,路行舟就一點點聽。神經不自主地鬆弛,眼皮漸漸沉重,最後一個畫面定格在女音樂家和神童聊自己賣掉了心愛的樂器。
腦子開始停擺。
再有點意識時,耳邊只有鍵盤在輕敲。路行舟恍惚著睜開眼,發現自己側著躺平在沙發,身上有毯子。
燈都滅了,剩下調暗的影幕上光線在閃動。
還是那部文藝片,白子逸已經從沙發坐到了地上,背靠著沙發邊緣。他看一會停一會,停一會就在筆記本上敲幾行字,腦袋上的小揪揪隨著他擡頭低頭來來回回起伏。
覺得好玩,路行舟伸手戳戳眼前綁著的那撮額發。
白子逸驚了一下。
路行舟又戳了戳,像在囈語:「紮起來,接收信號麼?」
小茶几被推開,白子逸轉了過來。他圈抱住自己的小腿,下巴擱上膝蓋,平視著路行舟,仿佛在看水族箱裡的小魚。
語氣也軟軟的:「這樣容易接收靈感嘛。」
沒什麼力氣,路行舟微微莞爾。
「吵到你啦?」
「沒。」
路行舟不想動,他裹著毯子蜷了蜷。熒幕畫面亮度陡然降低,四周一暗,半瞬失焦,剛剛背光而模糊的臉變得清晰。
靜靜的,四目相視。
白子逸半垂的眼帘一眨不眨,柔得如同雲霧掩月的眼神將路行舟慢慢浸潤。
然後那些雜亂的、攻擊過他、還沒消停多久的情緒就又侵巢而出,難過像傷處的血在淌。他不知道怎麼辦,他只知道面前的人是白子逸。
他只知道,有些事,他很想有個人能說。
路行舟往外扯扯枕住的抱枕,脖子也跟著挪了挪,無助的尋求說得很輕很輕:「我現在……有點不知道怎麼辦。」
白子逸沒明白。
「我最好的朋友好像……」
「不是我的好朋友了。我不知道怎麼辦。」
白子逸反應了一會,口吻放得比路行舟還輕:「為什麼這麼說呢?」
思維還很混沌,路行舟只想到了一個極端的詞。
「他監視我。」說出口倒是一股子在鬧彆扭的嗔怪意味。
白子逸笑了笑,「也許……他是關心你?」
才不是。又不是沒見過肖凡正常關心他的樣子。
酸酸澀澀的,路行舟說話有點亂。
「我以前覺得,他是最理解我的人,現在好像……也不是了。人都會變是吧?我不知道我和他是誰變了,可我總感覺……他在變成我最不理解的那些人。」
這回白子逸沉默了許久。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再開口,他比之前任何一個晚上都顯得消極:「一段關係想維持很難啊。就算誰都不出錯,人和人之間還有立場、苦衷和時間。星星都一天天在變,人當然也會變。」
「那我怎麼辦?」
「嗯……你可以忽略一些事繼續擁有這個朋友,也可以從現在開始慢慢保持距離變成普通關係。都沒有錯,看你覺得哪個更重要。」
「我不知道。好像怎麼選,都很難。」
「那就不選了。」
路行舟愣了愣。
「我覺得你現在更重要的是……讓自己舒服。」白子逸重新笑容滿面,「宇宙這麼大,但只有你才能完全屬於你。對路行舟好一點,你不要老逼他做決定啊。」
「把自己搞得那麼難受,好像也不划算對不對?很多事呢,不一定非得立刻馬上找出一個答案,你也可以先繞開它嘛。反正時間長了,總會有個結果的。」
在路行舟的教育里,逆水行舟真的就是最大法則,困難要擊破,挫折要跨過,做什麼都要果斷。沒人和他說過是非對錯間還存在第三種選擇,叫走著看看著辦。
豁然一點點擴散在路行舟不太轉得動的腦瓜中,他沉著眼皮笑了笑。
「所以心情好點了嗎?」見他笑,白子逸這麼問。
「嗯。」
「覺得舒服了嗎?」
「嗯。」
「那就……」白子逸伸手點了點路行舟的眼皮,「繼續睡。我要肝視頻啦。」
說完,白子逸又轉回去,拉過了小茶几。
鍵盤繼續敲,噠噠噠,噠噠噠。
半夜下點雨都能被吵醒的路行舟,此刻只覺得睡意在濃厚。他盯著瑩瑩藍光籠罩著的捲毛腦袋,沒忍住,戳了戳白子逸的後背。
「嗯?」
「阿白後來怎麼樣了?」
路行舟聽到白子逸笑了。他沒回頭,該拉的片也沒停,但他明白了路行舟的意思,
「阿白想不明為什麼就自己不像一隻正常的湯圓。」白子逸說,「他發誓要成為一隻合格的湯圓。」
「嗯……阿白找了模具,每晚把自己塞進去,第二天就能圓圓的。」
「然後他開始想辦法給自己灌餡……」
這一晚,路行舟做夢了。夢裡沒有總在被送走的小狗,沒有總在哭的姜平平,也沒有總送到他手裡的金融系錄取通知。
他只看到了沙漠裡開出的四萬萬朵玫瑰,以及花叢里的白子逸。還是那麼滿臉興沖沖,滿眼亮晶晶,他沖路行舟招著手,告訴路行舟——
哇!原來你種的玫瑰是橙黃色的!
【作者有話說】
因為橙黃色暖暖的亮亮的,和小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