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

  獅子

  也許是因為欲求不滿, 拆了石膏的宋星河一臉不痛快，回去的路上，他一聲不吭, 只看著窗外發呆，蔫兒蔫兒的, 除了偶爾試探著動一動自己受傷的手，其餘時間都是一動不動。

  許之窈在開車，但是注意力卻忍不住若有若無的放在宋星河身上。

  她看他的拳頭攥起再鬆開，再攥起來，最後無處釋放得落在身側。

  許之窈也不敢說話, 生怕自己一開口就笑出聲來。

  她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非洲草原上見過的一隻獅子。那是獅群里最強壯的雄獅, 卻在某次求歡中, 被母獅子狠狠撓了一把。

  求愛失敗後，雄獅耷拉著腦袋, 趴在草地里, 舔著爪子, 可憐巴巴看著遠處散步的母獅。

  現在宋星河的樣子，莫名就和那隻獅子很像, 看上去又可憐又可愛，讓她想摸摸他的頭。

  回到家, 宋星河還是悶悶不樂的模樣。

  許之窈為了哄他，自告奮勇地表示今天的晚飯交給她來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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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星河難得的擡頭看她，懷疑道：「你確定這一次不會炸掉廚房嗎？」

  想到上一回, 許之窈說要露一手, 結果差點把鍋給點著的經歷，宋星河對此很有些不放心。

  許之窈厚著臉皮在外賣軟體下單：「我們可以嘗試點半成品。吃西餐怎麼樣？意面沙拉和牛排？」

  想到這些菜單簡易程度, 宋星河終於點點頭。

  煮個麵條，煎個牛排，總不至於出什麼問題的吧。

  宋星河在心裡想。

  外賣配送很快，許之窈發自內心得感謝偉大的現代科技，讓她這種廚藝笨蛋，也有了露一手的機會。

  她拆開包裝，認認真真照著說明點火燒水，然後加入橄欖油和海鹽，把意面丟進鍋里，蓋上鍋蓋。

  宋星河站在廚房門口，看著許之窈一臉認真地讀著包裝上的說明，專注的像是在研究什麼了不得的偉大課題。

  她煞有其事的穿著圍裙，裡面是居家穿的長毛衣，腰間的部分繫著圍裙的帶子，格外顯出玲瓏的曲線。

  女孩子認真的模樣讓宋星河眼裡發熱，那終於得到自由的胳膊忍不住也跟著蠢蠢欲動起來。

  許之窈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沒有回頭，繼續緊張地盯著鍋里的沸水。

  「你餓了嗎？不要著急，就快好了……」她話音剛落，宋星河已貼了過來。

  他整個人緊緊貼在許之窈身上，伸手攬住許之窈的腰，慢條斯理地說道：「是餓了，不過不是肚子餓。」

  許之窈握著鏟子的手微微僵硬。

  她整個人被宋星河攏在懷裡，男人噴涌的熱氣就在她的耳側，剎那間讓她氣血上涌，臉色漸漸紅了起來。

  許之窈的腰很細，幾乎是盈盈一握，宋星河覺得他單靠一隻手，也能攥過來。他用那剛剛拆了石膏的左手環過許之窈的腰，右手則把許之窈拿著的鏟子放在料理台上，而後拉著她的手，輕輕放在自己小腹下面，幽幽嘆了口氣：「我可沒騙你，是真的餓了。」

  「你，別鬧，在做飯呢。」猝不及防的觸碰讓許之窈忍不住臉色更紅，她不敢掙扎，生怕傷到宋星河的手，反而給了他更多機會。

  宋星河的手伸進了許之窈的衣擺里，動作的幅度越來越大，他虎口處粗糲的薄繭划過許之窈嬌嫩的皮膚，讓許之窈打了個哆嗦，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戰慄起來。她下意識地拱了拱腰，卻讓自己離宋星河貼得更近了。

  她身後傳來一聲沉重的悶哼。

  宋星河再無法忍耐，拉過她，把她按在料理台前，兩個人接了一個綿長的吻。

  許之窈的手按在宋星河的胸口，觸手之處，一片溫熱，仿佛能感受到宋星河隆隆的心跳聲。

  他離得那麼近，目光定定地盯著她。

  「喂，宋大夫說了的，要注意傷口。」許之窈笑著看他，似有些無奈，又似乎有些縱容，換來宋星河越發滾燙的視線。

  「沒關係，我們動作幅度小一點。」宋星河喉結翻動，目光幾乎不知道該放在哪裡。他呼吸漸漸急促，吻輕輕落在許之窈的脖頸處，換來她無法克制的急喘。

  她靠在料理台上，手指划過宋星河的小腹，而後伸出手指彈了彈宋星河的鬥志昂揚。她用了一點力氣，宋星河被彈得悶哼一聲，蹙眉彎下了腰，換來面前的姑娘輕盈的笑聲。

  「你這是要廢了我嗎？」宋星河一時氣結，他很懷疑，別人家戀愛的時候也會這樣嗎？

  為什麼他面前的這個姑娘，總是這樣油鹽不進。

  許之窈上前一步，輕輕親了親宋星河的嘴角以做安撫，「有傷在身，就安分點，我是認真的。」

  剛拆石膏第一天，她可不想宋星河真的因為這事又鬧到醫院去，許之窈可丟不起這個人。

  宋星河無奈地偃旗息鼓，不甘心地後退半步，「最多再等半個月。」他有點垂頭喪氣，更像草原上的那隻獅子了。

  許之窈當然是滿口答應，半個月之後再說半個月之後的事。

  而此時，宋星河覺察出了一絲不對勁，他使勁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面色有點古怪。

  許之窈也察覺出了一絲異樣，哀叫一聲：「我的意面！」

  最後，可憐的意面被煮的糊了鍋底，許之窈的燭光晚餐計劃宣布破產，兩個人只好出去吃飯。

  許之窈對宋星河這個攪和了她晚餐的罪魁禍首很是不滿，狠狠掐了一把宋星河的腰眼。

  宋星河狠狠告饒，又賭咒發誓他今晚一定把廚房裡的一片狼藉收拾乾淨，才算得到許之窈的一絲諒解。

  為了不觸許之窈的霉頭，宋星河帶她去吃酸菜魚，力求讓她忘掉家裡那塊重新凍進冰箱裡的調理牛排。

  宋星河選的館子向來接地氣，偌大一盆酸菜魚端上來，辛辣的味道混合著酸菜的香氣，直衝鼻子，叫人食指大動。

  兩個人折騰了半天，都有點餓了，可才吃了沒兩口，許之窈就接到了許樂怡的電話。

  她看著手機屏幕上閃爍的名字，一時之間有些猶豫。許之窈和許樂怡向來話不投機半句多，許樂怡主動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更是從未有過。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直到電話掛斷。

  然而一秒鐘之後，對方又堅持不懈地打了第二遍，透著屏幕，許之窈心中莫名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她深吸一口氣，還是接了起來。

  「餵？」

  對面似乎沒想到許之窈會接起來，她愣了愣才緩緩說道，「爸爸心梗進醫院了。」

  許樂怡的聲音十分平靜且委婉：「他在ICU，情況不太樂觀，律師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許之窈愣了愣，她看著手機屏幕一時有些茫然。

  宋星河聽到了電話里的內容，他放下筷子，擔憂地看著她。

  「好，地址你發我。」許之窈回過神來，平靜地掛斷電話。

  她放下手機，沒有馬上動，只是盯著桌子上她不慎滴落地一滴油星。

  白色的桌布，上面鋪著一層塑料薄膜，撤桌的時候，服務員只要把薄膜連同食物殘渣一起清走，就絲毫不會傷到下面雪白的桌布。

  明明是豐盛的一餐，卻什麼痕跡也不會留下來。

  許之窈胡思亂想著，直到宋星河站了起來。

  「走，我們過去。」他堅定地說，不再給許之窈絲毫後悔和猶豫的機會。

  許之窈的喉嚨有些哽咽，她艱難地點頭，站了起來。

  一直到跟著宋星河走出餐廳，上了車，許之窈似乎仍然在狀況外，宋星河沒有吭聲，坐進駕駛位，他讓許之窈打開手機，看了一眼醫院的位置，發動汽車。

  雖然左手仍然有些許隱痛，但開車還是沒什麼問題。

  宋星河帶著許之窈來到醫院，晚上的交通並不便利，醫院又地處市中心，他們到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了。

  宋星河向護士打聽了ICU的位置，拉著許之窈一路尋過去，只聽見走廊盡頭的病房裡傳出一聲哀鳴。

  「老許——」

  許之窈渾身狠狠顫了顫，她停下了腳步，有些慌亂地拉著宋星河的胳膊，仿佛走廊盡頭的房間裡有什麼吃人的野獸一般。

  宋星河安撫地拍著她的肩膀，聲音低啞地說：「沒事，有我在。」

  他拉著她走進去，病床旁，許樂怡牽著一個十歲的小男孩，眼圈發紅地盯著躺在床上的許正昌。他大約剛剛離開沒多久，面容雖然慘白，但卻和睡著了沒有什麼兩樣，只有嘴仍然輕輕張著，似還有什麼話要說，牽掛未了。

  一個女人趴在他床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能自已。

  「老許，你不能拋下我啊老許……」

  女人拉著許正昌的胳膊，臉貼在他的手背上，淚水花了妝，兩隻眼都變得烏黑。

  男孩似乎被嚇到了，怯生生躲在許樂怡身後，眼裡懵懵懂懂的，還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許之窈看著眼前的一切，喉嚨里像梗了什麼東西，生生地疼。

  她記憶里的許正昌並不是什麼好人。

  他脾氣暴躁，對她和母親向來冷言冷語，從她大學畢業離開家後，記憶里許之窈甚至沒有見過這位生父幾次。

  他有新的妻子，新的兒女，新的生活，除了姓氏，許之窈沒有從許正昌那裡，得到過任何傳承。

  她本以為這一輩子，她和這位生父會一直這樣不咸不淡的過去。直到死亡來的如此匆匆，將他們永遠分離之前，卻又間接促成了這一提前到來的久別重逢。

  許樂怡擡頭看向許之窈，她聲音顫抖的厲害：「我告訴他，你在路上了，他撐了很久，但就差了一點，沒等到……」到底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許樂怡哽咽著捂住臉，任由眼淚流下來。

  也許是這氛圍過於悲哀，許之窈的眼圈也漸漸紅了起來。

  她努力回憶著記憶中關於這位父親的片段，可卻發現，自己確實早已不記得他們什麼時候心平氣和地聊過了。或許只有她很小很小的時候，許正昌還沒和她母親鬧翻的時候，也曾經把她抱起來，扛在肩膀上，逗得她哈哈大笑，也曾經陪她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翻看顏色鮮艷的繪本。

  但那實在太久太久了，久到許之窈甚至不確定，那是真正的記憶還是她童年的想像。

  ICU的醫生和護士又等了一會兒，才上前為許正昌蒙上白布。

  許樂怡把她的母親秦麗扶起來。

  秦麗哭得幾乎要抽過去，完全沒有能力再做任何事。

  負責搶救的大夫觀察著眼前的局面，而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哪位家屬來跟我辦一下手續。」

  許之窈看看幾乎暈倒在許樂怡懷裡的秦麗，和一旁站著的小男孩，平靜地說：「我來吧。」

  她和宋星河走出病房，在門口麻木的簽下一份一份的文件和表格。

  根據病歷來看，許正昌是從酒桌上被救護車直接拉走的，酒精導致的大面積心梗根本來不及搶救，他走的很快，也沒有什麼痛苦。

  填寫與患者關係時，許之窈的動作頓了一頓，才慢慢寫下父女兩個字，這兩個比劃簡單的字，她寫的時候卻覺得重若千斤。

  然而，這大約也是她最後一次書寫他們之間的關係了吧。

  許之窈在心裡想。

  也不知過了多久，律師匆匆趕來了。

  許正昌的代理律師是個中年人，他穿著職業化的西裝，手裡拿著文件夾，看到許之窈的時候，他微微一愣。

  「您是許總的大女兒之窈吧。」律師一邊說，一邊和許之窈握了握手，「我是許總的代理律師，我姓王。」

  此時，病房裡搶救的設備已經被撤下了，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之後，醫生和護士把許正昌的遺體推到太平間去。

  秦麗比剛才好了一點，起碼能站起來了，許樂怡攙著她，幾個人站在走廊里。

  走廊里空蕩蕩的，沒有什麼人。

  王律師扶了扶眼鏡，環視四周，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各位節哀順變，我是許總的代理律師，許夫人應該是見過我的。」

  秦麗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根據許總生前的意願，如果他發生意外，希望我第一時間向各位宣讀他的遺囑，所以我收到消息就馬上趕過來了。」王律師看向身邊的每一個人，而後將遺囑的複印件給了秦麗，許樂怡和許之窈各一份，緩緩說道，「那麼我就開始宣讀遺囑了。」

  遺囑的條款非常繁瑣，牽扯到許家各種動產、不動產和股權。

  許正昌把大部分現金和房產都給了秦麗和許樂怡，也為未成年的兒子成立了一個基金，保證他以後的生活無憂。

  而最微妙的是，他公司的股權，卻被他指名道姓地移交給了許之窈。

  遺囑宣讀完畢後，秦麗的眼睛已經瞪大了。

  金錢成功沖淡了親人逝去的痛苦，惡龍離去後，坐在偌大財寶堆里的勇士心中只有金子，哪裡還記得什麼親情。

  秦麗早已沒了先前因為許正昌死去而悲痛欲絕的心境，而變成了一隻隨時準備戰鬥的攻擊，用兩隻烏青的眼，狠狠地瞪著許之窈，簡直像是要在她身上戳出兩個窟窿來一樣。

  「什麼？憑什麼公司要留給她？」秦麗怒道。

  王律師有些尷尬地看向秦麗，溫和地解釋道：「這確實是許總的遺囑上寫的內容。遺囑經由公證部門公證，在法律效力上是沒有任何瑕疵的。而許總名下的公司建立於結婚之前，股權部分為他婚前個人財產，他確實也有自由支配的權利。」

  許樂怡看起來似乎沒有秦麗那麼驚訝，她只是神色微妙地看向許之窈，想開口勸什麼，卻終究是沒有說話。

  許之窈卻輕輕冷笑了一聲：「王律師，如果我不簽字繼承遺囑，那許家的公司就和我沒有半點關係吧？」

  王律師大約極少聽到有人會問這樣的問題，他有些驚訝：「理論上，確實是這樣。」

  許之窈輕輕點了點頭：「那好，我現在就可以答覆你，在我看到公司的財務報表並要求專業人士完成審計之前，我不會在這份遺囑上籤任何名字。」

  她不是傻子，更不相信多年未見的父親會因為愧疚把整個公司就這樣拱手送給她。

  許之窈在心裡嘲諷地想，他們這一家人，終究是沒什麼親情可言。

  王律師扶了扶眼鏡，眼底略過一絲不著痕跡的欽佩和賞識。

  「我明白了，許小姐，我會向其他股東說明情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