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雙生(5) 業障
2024-09-14 05:11:06
作者: 絕情小貓咪
139. 雙生(5) 業障
一聲悽厲的嚎叫後,廚房裡再沒了動靜,連帶熒幕上的披頭散髮的女鬼也消失了。
父子倆提心弔膽等了片刻,夏牧然僵直的脊背緩緩塌下,小聲問,「那東西走了吧」
夏父緊攥著符籙,臉色十分難看,「先去廚房看看你老師。」
夏牧然縮了縮脖子,心裡好奇,架不住人慫,「爸,咱們快報警吧。」
他在親爹瞪視的目光里一步步挪到廚房外,心裡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閉著眼把頭探了過去,「謝老師老師你還好嗎」
「嗯,麻煩找捆結實的繩子來。」
夏牧然睜開半邊眼睛,只見保姆軟倒在地,家裡憑空多出一個容色絕世的女子,一身正紅衣裙無風自動,毫無形象的跪在地上扭來扭去,依稀可瞧見裙擺下雪白纖細的小腿。
他老師面無表情地掐住女人脖子,以標準的擒拿術將她按在地上,「怎麼還愣著」
「她、我、你」鬼怪生來擁有迷惑人心的能力,夏牧然莽莽撞撞盯著她瞧,已然神志不清,顛三倒四說不出話來。
謝瀾見她還敢拋媚眼,手上稍一用力,女人疼得面目扭曲,聲音瞬間拔高,活像只尖叫雞,「道長饒命打鬼不打臉啊」
她日後還要擇位好郎君的
夏牧然大夢初醒,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乒鈴乓啷的聲音消失後,一根麻繩從外面丟了進來,「老、老師,這東西真的能捆住她嗎」
「嗯」,不多時,謝瀾推著一名身姿窈窕的女人走了出來,「夏牧然,把我手機拿來。」
女鬼被擒,消失的信號也回來了。得益於跟清風觀交換過聯繫方式,謝瀾一通微信電話,張、許兩位道長當即表示可以過來一趟。
女人面色恍惚,仍不相信自己被普通麻繩禁錮住的事實,「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京城普普通通的大學生罷了」,謝瀾牽著繩子另一端坐在沙發上,「說吧,為什麼要害人」
神他媽普普通通大學生,騙鬼呢
女人敢怒不敢言,掩面哭泣,眼中有血無淚,一滴滴順著下巴砸在地上,「冤枉啊明明是這個男人欺瞞在先,小女子氣不過,才略施懲戒,有什麼錯」
「荒唐」莫須有的事夏父堅決不認,當下連害怕都忘了,大聲反駁,「我根本沒見過你」
鬼性難馴,女人怒極,四肢像麵條一般詭異抽長,眼看就要勒上夏父的脖子。
謝瀾劈手擋了一下,「老實點。你說他騙了你,有依據嗎」
沾過人命的鬼怪氣息不同,而女人雖能凝結軀體,使用的陰氣卻純正至極,故有此一問。
女人心中憤憤,又存了嚇人的心思,半張臉化作枯骨,和美艷面容形成鮮明對比,「他收了小女子的信物,難道不是求娶的意思我一路跟他回到家裡,發現此人竟有妻兒這老男人朝三暮四玩弄於我,為何不能報復」
「詭辯」,謝瀾睨著她,「冤有頭債有主,我來時遇到鬼打牆,那窗戶後的人也是你吧」
女人嗚咽聲一滯,嚇得連稱呼都變了,討好地笑了笑,「區區迷陣,攔不住道長大人。」
謝瀾是不怕,但換成任何一個普通人誤闖進迷陣,陰氣入體,少說也要生場大病。
夏父越想越不對勁,「我什麼時候收過你的信物」
女人呸了一聲,罵道,「狗男人,連鬼都騙。那望月圖就在你書房掛著,休想抵賴」
「望月圖」夏父嘩地站了起來,「畫是你的」
「自然不是」,談起領域內的事,女人不無得意,「此畫乃曲大師巔峰之作,小女子不過是畫中一縷幽魂。」
原來女人生前是望月圖作者曲文昌家中婢女,負責研墨、書房清掃等瑣事,一心仰慕家主,因身份低微遲遲不敢開口。
又遇戰亂,為保護畫作而死,被執念拉入畫中,做了數百年畫鬼,藉助筆墨暢遊在大大小小的書畫裡,好不快活。
女人看多了愛情故事,有些戀愛腦,偏巧碰上有人將她附身的畫奉為珍寶,就動了嫁人的心思。哪知相中的夫婿年紀大也就算了,有家室還如何書寫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佳話
她添油加醋地說完,滿室寂靜,所有人都是一副無語凝噎的表情。
女鬼沒什麼文化,又認死理,謝瀾只能嘗試勸解,「你看過話本,應該知道現在流行自由戀愛,況且人鬼殊途,強湊在一起是沒有好下場的。」
夏牧然躲在安全區域內,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抽泣,「我不要她當小媽」
夏母前些年去世了,夏父潔身自好,一直沒有另找的打算,想不到被一隻畫鬼賴上了。
女鬼振振有詞,「所以我才附在他老婆身上,待奪舍成功,一切不就名正言順了嗎」
「胡說八道」發覺女人掀不起浪來,夏父總算硬氣起來,恢復一個總裁的氣度,「那是我雇來給孩子做飯的保姆」
幾人廢了番功夫,才讓這隻舊世紀的鬼理解保姆的概念。
女人睜大眼睛,整個鬼的三觀都受到了衝擊,「可她穿得光鮮亮麗,不是婢女打扮啊」
謝瀾心下感嘆,「時代不同了,現在講究人人平等。」
說話間許張二人趕了過來,樸素的道袍搭配法器,看著安全感爆棚,「的確沒做過惡事,是只藏在望月圖裡的畫鬼,把畫取來超度即可。」
這場鬧劇總算告一段落,夏父給了兩位道長一筆感謝費,又拉著謝瀾感慨,「招你來,真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不但解決了夏牧然不愛學習的問題,甚至還救了他父子二人一命。這樣好的家教,打著燈籠都難找。
除做家教的費用外,夏父硬要塞一筆答謝費,謝瀾客氣了兩句,沒有拒絕。按老頭的說法,收錢財、替消災是好事,一味推辭主人家反而容易倒大霉。
以夏家如今的地位,支票上的數額十分可觀,今晚的課是上不成了,作為回報,謝瀾不得不給夏牧然多布置幾道壓箱底的題,以便下次來講。
後者居然不反抗,看向他的眼睛閃閃發亮,「老師,你能不能也教教我怎麼跟鬼打架」
謝瀾嘴角一抽,今天以前,夏牧然還死都不願喊他老師,高興喊謝哥,不高興喊喂,心裡壓著不服,哪有這種待遇。
在鬼屋時,兩位道長消去了普通人撞鬼的記憶,是擔心留下陰影,進而影響正常生活,此刻似乎沒了必要。
夏牧然指天發誓絕對不亂說話後,兩人就起身告辭了。
臨走前,謝瀾似是想到什麼,轉頭問,「夏先生,你從哪得到這幅望月圖的」
夏父同樣有所懷疑,聞言面色一沉,「商業夥伴送的。」
事關,謝瀾不便摻和,他只是提個醒,真相如何想必夏父會調查清楚。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期末結束,離放假過年也不遠了。謝瀾攢了不少錢,除開學費,給左鄰右舍買了不少東西,餘下的打算留著給村里舖條路。
凌泉村至今沒條像樣的柏油路,雨天泥濘難行,大小車都開不進去,全靠兩條腿走。
天上飄起了清雪,謝瀾提著大包小包從大型商場裡出來,正打算到附近快遞點把東西寄回去,一輛純銀跑車突然靠邊停下,朝他打了兩聲喇叭。
車窗下沉,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江白岐一身咖色毛衣,微尖的下巴藏在領子裡,笑吟吟朝他打了聲招呼,「去哪,我送你」
這個點車流量大,不方便長時間停靠,見謝瀾點頭,麻利地下車,幫忙把大包小包塞進後備箱。
「謝謝」,謝瀾揉了揉手心被勒出的痕跡,狀似不經意問,「打哪兒來的」
路上有些堵,等紅燈的時候,江白岐揚了揚手中文件,「剛開完會,路過捎你一段對了,你票訂好了」
謝瀾點頭,「後天一早的火車。」
「後天」江白岐眼神微訝,示意他看日程表,「正好我下周一要去康台,怎麼樣,要不要搭我的順風車」
他不自覺握緊方向盤,生怕被拒絕似的補充道,「東西這麼多,寄回去還要特意拿,不如開車方便。再說我只是順路,你要拒絕就生分了。」
好賴話全讓他說了,謝瀾似笑非笑看著他,「到時候你是不是還要說,來都來了,不請我去你家坐坐」
江白岐眨眨眼睛,半點沒有被猜中心思的窘迫,「誒,你怎麼知道的」
謝瀾淡淡收回視線,「自然是猜的。」
話雖如此,兩人還是約定好後天一早見。
因為謝瀾提醒,康台比京城還要冷,江白岐特意帶了件厚實的羽絨服外加圍巾。
車裡暖和,他探出一隻手朝謝瀾搖了兩下,隨即打開后座的門,「這裡,快來。」
謝瀾看了眼駕駛室西裝革履的人,「司機送我們去」
「對啊」,江白岐讓出位置,又不知從哪翻出兩包零食,「給,要不要吃」
謝瀾接過來道了聲謝,內心一陣好笑,這不是常規操作嗎,他怎麼會下意識覺得,對方要自己開車去。
從出生到現在,這是江白岐第一次來農村,路面逐漸變得坑坑窪窪,儘管司機已經很小心,坐在車裡還是免不了顛來顛去。
謝瀾已經習慣了,倒是旁邊的人面色發白,眉毛也跟著皺了起來。
正值傍晚,不少人幹完活往家趕,乍一見陌生氣派的商務車,免不了交頭接耳,好奇地多看上兩眼。
謝瀾幫他擰開保溫杯,「鄉下都是土路,我家就在前面,要不停在這我走回去就行。」
江白岐抿唇,笑得有些勉強,「我沒事,繼續開。」
後半句是跟司機說的。
謝瀾提前打過招呼,說是室友送回來的,要請到家裡坐坐。
老頭一早就把院門敞開了,聽見汽車聲,晃晃悠悠走出來接人。
外面天寒地凍,謝瀾遞給他兩個最輕的袋子,把人往屋裡趕,「東西不多,我跟同學拿的過來。」
對方怎麼說都是謝瀾的長輩,江白岐不好空著手來,從後備箱翻出三大箱進口營養品,叫司機搬了下來,跟進院子打招呼,「爺爺好,我是謝瀾大學同學,江白岐。」
老頭轉過臉不咸不淡的應了聲,蒙著白翳的眼睛準確無誤看向他,只是打量,也不叫人進屋坐。
江白岐被他看得一憷,進而生出幾分惱意。
一個身殘體弱的瞎子,是怎麼找准他在哪的
他勉強維持住笑意,一旋身退出院子,「謝瀾,你爺爺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村里就是這樣,誰家有事,沒一會兒左鄰右舍的都知道了,全趕來湊熱鬧。謝瀾一一打過招呼,聞言眼神透著茫然,「怎麼會,晚上冷,別在院兒里站著了,進屋坐。」
江白岐心裡憋著的那股氣消散不少,端端正正坐在老式沙發上。
他真的沒想到,世上居然還有這般貧窮的地方,家裡連塊像樣的瓷磚都沒有,最大的電器是他們家不知多少年前淘汰下來、連傭人都不屑用的電視,勉強稱之為茶几的木桌是瘸腿的,下面墊著花花綠綠的書。
屋裡沒有暖氣,取暖要用炭盆,唯一體面些的只有謝瀾的房間,他看到了自己做的書桌,和上面滿滿當當的學習資料。
謝瀾生得好,皮膚又白,任誰也想不出家中竟這樣破敗。
換言之,這麼落後的村子,是怎麼培養出謝瀾的
江白岐百思不得其解,只坐了短短五分鐘,他便覺得渾身不適,破天荒開始後悔堅持跟過來了。
謝瀾外出上學,平時家裡多虧鄉里鄉親幫襯,見三叔六嬸的過來,順手就把買來的年貨送了,省的過年忙,騰不出時間。
呂叔嘴上說著亂花錢,實際笑得牙不見眼,「你不在,之龍那孩子又玩瘋了,考試一連倒退十名。」
謝瀾笑說「是嗎那我過兩天可得好好說說他。行呂叔,家裡有客人,回頭再聊。」
謝瀾一進屋,見江白岐盯著那盆碳火發呆,「冷嗎」
江白岐搖頭,看上去欲言又止。
謝瀾沒什麼低人一等的感覺,只是看出對方不適應,心裡難免過意不去,「晚上想吃什麼」
江白岐站起來,眼睫低垂,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你會做飯今天恐怕不行我不太舒服,想回縣裡休息一晚,改天再約你出來逛,可以嗎」
話一出口,他整個人都鬆快幾分。這地方多待一秒,他都會發瘋。
「你要回去」謝瀾看了眼黑下來的天,「要不吃過飯再走」
江白岐搖頭,「不用了,我沒什麼胃口讓爺爺看見不好,容易誤會。」
謝瀾一想也是,等他做好飯,對方恐怕都到鎮上了,拖久了夜路更難走,就沒強留,只把人送到門口,「到了記得給我發消息。」
「嗯」,江白岐拉上車門,直到謝瀾的身影消失,才收回視線,神情冷凝,是學校里從未展露過的樣子,「給江家開了這麼多年車,你應該知道什麼該說。」
這便是要司機保密了。
司機不敢多言,訥訥稱是。
爺孫倆的晚飯好做,老頭聞見香味,背著手溜進廚房偷吃。
謝瀾好笑道,「我還當你身體不舒服,怎麼跑臥室里去了。」
平時老人家最喜歡逗孩子玩,沒糖都要進小賣部買一把塞人家手裡,今天格外反常。
老頭穩准狠夾起一筷子魚肉,也不嫌燙,吃完咂咂嘴問,「瀾瀾買的」
謝瀾「嗯,怎麼樣,魚還是現殺的好吃。」
老頭哼了一聲,話音一轉,回到方才的話題,苦思冥想半天,還是沒記住名字,「那江什麼,就是你說的同學」
謝瀾擦淨手,把盤子端了出去,「嗯,首都大校草,挺熱心的一個人。」
老頭點點自己的眼睛,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現在的年輕人,白長一雙好眼睛,還不如我這個糟老頭子中用。」
無辜被罵的謝瀾
老頭也不點破,趁謝瀾不注意偷喝了一口酒,神神叨叨的說,「那孩子啊,身上背著業障。」
有父母親族的,也有自己的,絕非良善之輩。
這樣的人他年輕時見得多了,不待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