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的父7
2024-09-14 04:55:11
作者: 蕭二河
舊日的父7
就在林執即將觸底之際,一根觸手牢牢捲住他的腰,使林執得以平穩落地。
壓抑的黑暗幾乎封閉林執的所有感官,他下意識尋找奇美拉:
「奇美拉?你在哪裡?」
「Y\' ah geb。」
——又是這種聽不懂的詭異語言,這道聲音響起後,周圍燃起一圈詭綠的火焰,沒有絲毫熱度,洞穴內部構造在鬼火的映照下一覽無遺:這是個由岩石搭造的平坦祭台,祭台呈四方形,四邊都有階梯,周圍有一圈火柱,綠火正是從火柱里燃起。
這座祭台極其古老,可能比地球上任何一種已經滅亡的文明都要古老,祭台中央置有用石頭雕刻而成的巨型王座,目測有四五層樓那麼高。
壁畫上也記載了這個王座,可見此處是「信徒」們朝拜「父」的地方。不知歷經多少年,祭台還能如此奇蹟地保存完好,從階梯高度可以判斷,「信徒」們的身高至少在三米以上,這絕對不可能是地球上存在過的人種。
林執根本無法形容這種極致的震撼,人的個體、乃至是一個群體,打破時空的限制後,比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還要渺小,任何文明所鑄就的璀璨輝煌,最終都會不可避免地走向腐朽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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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裡。」
奇美拉如同幽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林執背後,林執第一時間追責:
「你為什麼推我?」
「因為你看起來很抗拒下來,我覺得比起解釋,讓你下來親眼看看會更有說服力。」
林執語塞,他稍微能跟得上奇美拉異於常人的思維了,他就是一台執行程序極簡化的精密機器,任何事情都會有限選擇「兩點之間直線距離最短」的方案來解決問題。
「接下來我們要幹什麼?」
「llll nog ya。」
林執柳眉緊蹙地注視奇美拉:
「你在說什麼?」
「得抓緊時間了,你正在被「污染」。」
「我不是已經被「污染」嗎?」
「「母巢」最終也會變成怪物,變成「父」的同類,」奇美拉邊說邊帶林執向王座走去,他的頭顱又長出扭曲的觸鬚,張牙舞爪地揮動著,「nilgh\'ri ot c\' ephail\' ah\'mglw\'nafh。」
「你現在看起來有點像戴維瓊斯。」
「戴維瓊斯是誰?」
「《加勒比海盜》里那個長著章魚頭的反派。」
「沒看過。」
這次奇美拉不僅是腦袋,連身體都開始畸變,像是泡發了之後整個人開始脹大,身形變得臃腫,皮肉腐爛發黑,活似移動的沼澤山,背後刺出猙獰可怖的鋒利骨翼,質感和夢中的那坨爛肉海類似。
「怎麼了?」
林執搖搖頭,奇美拉又恢復原貌:
「你把一切當成幻覺就好了。」
走到王座下方後,奇美拉抱起林執扇動骨翼飛上王座,座位十分寬敞,躺二十個人都綽綽有餘,奇美拉將林執放平,問:
「你有喜歡的人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
「因為有的人是那種『要和喜歡的人才可以』的類型。」
林執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不需要愛情,也從來沒有談過戀愛,自然不會考慮更進一步的關係。
除了林著,其他一切林執都不在乎。
「快點吧。」
奇美拉像是洞穿林執內心想法,貼心地提議:
「我也可以變成你弟弟。」
林執的臉色白了紅,紅了黑,把腦袋轉到一邊去沒好氣地說:
「別發神經,快點。」
奇美拉低頭附在林執耳邊輕聲問:
「可以吻你嗎?」
曖昧的氣息灌入林執的耳孔,像熱烈的春風敲開永凍的河流,泄出漫漫春洪,淹得林執像顆被催熟的果實,脖頸和臉頰泛出陣陣迷離的潮紅,聲音有些不可抑制的顫抖:
「……隨便你。」
奇美拉又碰了碰林執的嘴唇,像小動物之間的親熱示好,林執怕癢,奇美拉又蹭得他好癢,他忍不住發笑,卻又臊得不敢直視奇美拉的臉。
「可以伸舌頭嗎?」
奇美拉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還非要問這種問題,林執瞪了他一眼:
「你想做就做,別再問我了。」
奇美拉嘴角揚了揚:
「好。」
林執在經歷仿佛五臟六腑被碾碎的漫長酷刑後,逐漸瀝出幾分陌生的歡愉,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被攪化,變成沒有固定形態的水,翻覆之間幻作杯盞里的酒、雲霧中的細雨、凝固的露珠……
奇美拉抱起汗津津的林執,把腦袋埋進他滾燙的頸窩間,林執聽著奇美拉沉重的呼吸,心臟跳得歇斯底里,他捧起奇美拉潮紅的臉,這座冷硬的塑像被染了艷色,難得有幾分鮮活的人氣。
被這副迷惑性十足的精美皮囊所吸引,林執不由得泄出幾聲零碎的低吟,又自覺失態地咬住小指。奇美拉握住林執的手腕,將一根小臂長的骨刃放在他手心裡,骨刃沒有合適的持握處,一下就把林執的手劃出血口。
「我變成怪物後,你就割掉我的喉石。」
「你會死嗎?」林執莫名地緊張。
「你在擔心我?」
林執當然不會和奇美拉睡一次就睡出什麼感情,只是他無法接受對人類形態的奇美拉下手,殺掉怪物形態的奇美拉卻不會讓林執感到有太大的心理壓力。但本質都是殺人,因此林執不敢多想。
腹腔內的刺痛愈發蠢動,疼得林執不得不攀附著奇美拉的肩膀,十指嵌入奇美拉的背,在他光潔如帛的肌膚上撕出道道斑駁的血痕。
林執習慣忍耐,但這種疼痛是他不曾經歷的陌生感受,讓他第一次聯想到陰冷的、絕望的死亡,他痛苦地捂住下腹,比鐵水還要滾燙的液體灌注入他的身體,腹部象徵「母巢」的紋記受到感應,散發著紅慘慘的螢光,充斥著邪惡和不詳。
林執不確定那是奇美拉的一部分還是獨立的生命體,他有什麼東西在他身體裡按捺不住地蠢動,導致他脆弱的腹部被頂得出極其誇張的幅度,即使隔著皮肉,異物可怖猙獰的形狀和呼吸般劇烈起伏的軌跡都清晰可見。
趴伏在林執身上的奇美拉在不斷變異,先是頭顱長出蜷卷的觸鬚,根部是一圈長滿細密尖牙的鋒利口器,這些觸手只有指頭粗細,無序地蠕動著,像朵發瘋的海葵,口器中央是一顆時隱時現的肉紅腫瘤。
同時奇美拉的身軀疾速生長,皮膚迅速硬化,像覆蓋著一層堅硬的鱗甲,四肢分叉成數根粗大觸手蜷繞住林執的四肢,林執毫不猶豫地揮動骨刃斬斷觸手,感受到無比暢快的扭曲滿足感——他早就想這麼做了。
斷裂的觸手流出污濁腥臭的液體,怪物張大尖利的口器發出悚然的嚎泣,同時暴露出口中猩紅的喉石,林執手起刀落,精準地將骨刃插進喉石底部。
銳利的骨刃割傷怪物的同時也不可避免的割破了林執的手心,綻翻的血肉間露出白森森的掌骨,隨著林執發力,他的右手幾乎被骨刃從中斬斷,林執不得不換作左手持刃,從根部生生剜下喉石。
「試煉任務狀態更新為:
任務1:殺死「舊父」(已完成)
任務2:誕下「新父」
你的角色:「母巢」」
被切下喉石的怪物軀體瞬間化作彌散著深灰霧氣的膿水,形成一道飛瀑,林執被這股強大衝力衝下石座,重重摔落在地面。
林執清晰地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響,聽起來比摔碎一隻瓷瓶還要清脆悅耳,狂飆的腎上腺素暫時阻斷痛覺的侵襲,但他的右小腿明顯呈朝不正常的角度彎折,林執多次嘗試都無法站立,索性放棄掙扎,等待「新父」的誕生。
奇美拉的死亡並未給林執造成太大的情緒影響,像是心臟里長了根毛躁的倒刺,即使無法徹底忽略,倒也尚在忍受範圍之內。
痛覺像是警報毫無預兆地在林執的身體裡拉響——不是源自骨折的小腿,而是腹部發亮的紋印。
林執從未體會過如此鮮明的撕裂感,有什麼東西正在殘忍地破開他的血肉。林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下腹到胸口中間裂開一道縫,像一隻沒有眼球的眼睛緩慢地睜開,痛得林執幾欲昏死。他以為自己的腸子會流得滿地都是,卻沒有預想中的那麼血腥恐怖,只是從他的身體裡無休無止地汩湧出淤泥狀的黑色物質,摸起來手感類似於腐敗得化水的肉。
——夢中那坨肉海,是從他身體裡湧出來的!
螞蟻不可能生出大象,因此比起母體,用「門」來形容林執要更貼切些,「新父」從另一個空間來到當前的空間,而林執的身體就是連接兩個時空的門。
身體被貫穿的劇痛始終持續,林執咬爛嘴唇摳斷指甲,頭髮被冷汗浸得濕透,只怕最後他會活活疼死。肉堆漸漸淹沒祭台,林執遍體鱗傷的軀殼在肉海中無助地翻湧浮沉。
林執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奇美拉騙了,他設想過會生出一個白白嫩嫩的嬰兒,或是畸形醜陋的怪物,但萬萬沒料到最後竟然要生一堆肉……
超負荷的疼痛讓林執的意識漸漸潰散,但他還在強撐,為了通過試煉,為了找到林著,他絕對不要死,絕對不能死……
林執的餘光瞥見有什麼東西正向著他移動,只是速度極慢,林執以為自己出現了瀕死前的幻覺,否則怎會在此刻看到水中月?
水中月手裡抓著一根一人高的木枝作為支撐,好幾次都險些被肉海覆沒,最終走到林執身邊。她渾身都是駭人的傷口,僅憑凡人之軀,孤身一人來到這個洞穴里。
「在殺了你之前,我還有問題要問你。」
水中月顫抖著舉起樹枝,將末端抵在林執的喉結上,怨憤和悲傷化為淚水,填滿她血紅的眼眶:
「為什麼你不把我也變成怪物?」
「為什麼要給我機會?」
「你覺得我沒了你,就不可能在試煉里活下去,對嗎?」
「還是你認為我們同病相憐,所以於心不忍?」
林執很清楚水中月想要的不是回答,而是理由,一個她可以不受道德譴責殺人的正當理由。
大部分人就是這樣自相矛盾的生物,好得不夠純粹,壞得不夠徹底。林執對水中月勉強地揚了一下唇,不做言語。他的長相透著一股渾然天成的風情,眼尾如鉤的桃花眼似水柔情,以至於連苦笑都顯出一種嫵媚又無辜的垂憐,看在水中月眼裡頗覺譏諷。
「是我贏了。」
水中月攥緊木枝朝林執的喉間用力刺去,渾濁的血與淚染花了她清秀的面龐,此刻的水中月儼然是個向林執索命的獰惡厲鬼:
「最後還是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