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2024-09-14 03:59:30 作者: 浣若君

  第265章

  父母心

  

  仨人突然聽見有發動機的聲音,就見賀軍強真的發動了車,試探著,從山上往下開車呢。

  「他行嗎,真開下來,會翻的吧?」劉小紅說。

  聶衛星一個躍挺就翻坐起來了「不會,咱媽帶我在沙漠裡開過很多次呢,你看著90度的懸壁,但其實在車頭往下壓的那一刻,沙子是平的。」

  但是,你要從90度的垂直山坡上往下開一輛車,那需要的不僅僅是技術,還需要勇氣。

  賀軍強一點點的往下蹭著,突然一腳油,他在車裡嚎叫呢,可他的聲音已經傳遍了漫山遍野。

  等把車從山上開下來,賀軍強抽了鑰匙,就爬到聶衛民身邊來了。

  「歡迎歷經滄桑的賀軍強加入我們,怎麼樣,從山上開下來的時候,你在想什麼?」聶衛民坐了起來,笑問說。

  賀軍強也躺山坡上了「我在想,要是我,我會找很多種法子,迂迴著開下來,而聶衛民的性子,肯定是直衝下去,於是,我想試試,照你的風格開車的感覺。」

  「找到了嗎,感覺咋樣?」聶衛民於是又問。

  賀軍強說「我還是喜歡穩妥的感覺,但我就是想證明,我絕對絕對,在任何一方面,都不比你差。」

  衛星拿過手電筒,翻坐起來,又跑去看花兒了「你們怎麼總有說不完的話啊,不要打擾我啊,我得去看花兒啦。」

  賀軍強從車上還帶了幾缸啤酒下來,坐了下來,打開一聽給了劉小紅,再打開一聽給了聶衛民,然後自己給自己打了一聽。

  「你們這兒,真挺好的。」賀軍強頓了頓,由衷的嘆了口氣「我都在想,如果我跟衛民一樣,一畢業就回來,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一個月三百塊的工資,二百塊的加班津貼,在原來的話,我們算有錢人,但現在不算了,從86年開始物價不再受國家管控,開始飛漲,我們的工資就顯得挺低的。」劉小紅說「你要是想發財,你就來錯地方了,真的。」

  「你不要說話,你就是聶衛民養的小狗,他往那兒跑,你就往那兒跟。」賀軍強說起這個,氣的眼眶都紅了。

  劉小紅說「這有什麼不對嗎,我愛聶衛民,我愛他一輩子,我就問你,你在這世界上,能找著像我這樣一姑娘來愛你嗎」

  賀軍強都氣笑了「據說現在國內的姑娘也都特別現實,至於國外的就甭提了,男人沒有經濟基礎,又何談婚姻。」

  聶衛民這時候就不說話了。

  因為他的家屬,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聶衛民笑人賀軍強是只驕傲的小孔雀,可他自己呢,又何嘗不是只驕傲的小孔雀。

  但劉小紅跟他不同,她從來不曾驕傲過,也不曾氣餒過。

  她就是,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可無論他跑的再快,回頭,她就在他身後。無論他再強,回頭,她跟他比也不差啥。

  「啊,好疼。」衛星突然在另一邊叫了一聲。

  聶衛民一個竄步就起來了,劉小紅也想起來,給他壓住了「你躺著,我去看看,小丫頭估計忍不住碰花兒了。」

  好吧,劉小紅確實屁股疼,而給依米花扎一下除了疼一下,也沒什麼,她就繼續躺了。

  賀軍強把罐啤酒戳到沙漠裡,也躺下了。

  「等我下趟再回來,你們就該有孩子了,也不知道,這地方得變成什麼樣子。」突然,賀軍強悠悠的說。

  「這地方會變的更大,更寬廣,我們當然會有孩子,大概再過三年吧,我就計劃退出項目組,懷孕,然後生孩子。」劉小紅說「我不知道我有了孩子會像誰,但我覺得,我有了孩子,可能就會變的特別像你爸。」

  「奇了怪了,你有了孩子,為什麼會是像我爸。」賀軍強說。

  劉小紅說「你爸的為人你是知道的,這個不需要我多說。他原來,就你小的時候,經常在我們農場,我們農場有個叫秦嬌的,不是跟他打的火熱,你記得嗎?」

  賀軍強想了想「有印象,好像我爸帶我和她一起吃過飯,倆人談婚論嫁過。」

  「你爸那會兒是想跟她結婚的,都來找我爸做媒了,但是,有一回,秦嬌跟我為了路邊一點茵陳吵起來,打了我一巴掌。然後,正好給你爸看到,你爸就跟我爸說,這婚他不結了。因為秦嬌敢打我,將來結了婚,也就敢打你。」

  賀軍強又坐起來了「不會吧,他分明說是人家把他踹了,不想跟他結婚。」

  「他是怕你受委屈,那麼些年,才堅決不肯再婚的。」劉小紅說。

  賀軍強就又躺下了。

  「你滯留美國的時候,組織給過你爸多大的壓力,估計你不知道吧。他犯了心臟病,羞於叫人知道,連120都不敢打,打電話給我爸,還不停的說,絕不能叫軍強知道,昏過去之前都在說,絕對絕對,不能叫你知道他犯病了。」

  賀軍強又坐了起來,默默的喝了一口啤酒。

  事實上,這些,他爸從來都沒跟他講過。

  「他把自己所有的存摺全寫了密碼,交給我爸,又把自己攢的零錢,甚至於當時單位給他發的鞋,鞋墊兒,全都碼的整整齊齊,擺在柜子里,說你要在美國混不下去了,等回來,還不致於餓死,或者沒吃沒穿。」劉小紅於是又說。

  賀軍強一把,把啤酒缸子給捏扁了。

  「而那樣的老父親,當時犯了心臟病,要真死了的話,你這個做兒子的,他養了一輩子,你也許連他是什麼時候死的都不會知道。因為他還囑託我爸,說萬一自己要是死了,叫我爸先瞞著你,把錢寄給你,把東西留著,除非你自己回來,否則,不能告訴你他已經死了。」

  一個離異的老父親,這種安排,真算得上井井有條了。

  賀軍強揩了揩眼睛,依舊沒說話。

  「工作,無論在哪兒都可以。回到冬風市,發現自己還得以聶衛民為主導,於是想走,也不是問題,想走就走吧,帶好你爹,他一生別的方面或者一文不值,但是,是個好父親,真的。」劉小紅說。

  賀軍強站著等了一會兒,看衛星走的慢,過來拍了拍自己的肩,把她給背走了。

  「咱倆會不會太沒良心了,我好像真的沒有跟衛星說過,那花不能摸啊。」劉小紅心挺虛的。

  聶衛民心也虛著了「其實我也跟她沒說過。」倆見色忘義的東西,把妹妹給忘了。

  「她估計很生氣吧。」

  「還很委屈。」

  「沒事啦,過陣子我想個辦法,給她移一點花兒,直接送到咱里,她會高興的。」衛民說。

  無情無義的哥嫂,就這樣把不愉快的小衛星給打發了。

  「賀軍強估計不想呆了,我覺得吧,他想離開冬風市。」劉小紅說。

  聶衛民說「意志不堅定的話,就是你強求著他留下來,他也會心有不甘的,真的,要我說,他走是必然的。」

  繁星越垂越低啦,沙子也漸漸的涼透了,倆口子頭歪著頭,就在沙坡上躺著呢。

  「劉小紅,你想過沒,如果咱們都沒有讀過大學,如果你在福利院的時候,給宋謹領養走了,咱們的人生,會怎麼樣?」聶衛民突然就問說。

  劉小紅想了想「我想,我還是會想辦法找到你的。」

  「可我小時候真的打過你好多次啊。」聶衛民說。

  劉小紅看了他一眼,說「可你對甜甜很好的,我想,一定是我做的不夠好,你才會討厭我的,我要做的好一點,你也會對我好的,對吧。」

  「傻瓜,那只是因為,她穿的比你好看而已,至於好不好,誰在乎那個呢。」聶衛民由衷的說。

  小男孩嘛,當然了,只喜歡穿的乾淨,漂亮,愛笑的女孩子。

  好吧,他也就在劉小紅面前說這話沒關係,這要劉小紅不是劉小紅,而是別人,他分分鐘是要給對方打死的。

  「對了,你就暢想一下,萬一咱們不是像今天這樣,你的家庭很不好,於是早早黜了學,而我呢,我也變成個社會上的混溜子,然後你會不會跟我在一起?」

  「會。」劉小紅一點也不猶豫的說。

  聶衛民整個人就翻她身上了,壓著小媳婦兒呢,捧著她的臉說「那萬一,我要是帶累你坐了牢啊,或者是帶累你,有可能讓你會有生命危險呢,你會怎麼辦?」

  「一會兒萬一有人來看見會笑話的,你快下去。」劉小紅說。

  「我就壓壓,又不進去。」聶衛民不肯「快說嘛。」

  劉小紅給他鬧的沒法子,認真的思考著呢,想了半天,說「那得看是多嚴重的問題了,再說了,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你可能會走歪路。」

  「比如說呢?」

  「有一回,黃花菜打你,你給她的飯里下火藥,她拉肚子差點拉死,那年,咱們才四歲。」

  聶衛民想了想,有這事兒。

  劉小紅於是又說「咱媽剛來那會兒,你有了媽,特得意,總悄悄跑來找我哥打架,硬是把我哥孩子王的名頭給搶走了,我就覺得,你早晚得去混黑社會。」

  艱難的成長之路啊,很多壞心思,都是給媽媽拿剁手唬沒的。

  「別的就不說了,很小的時候,我就想,有一天我喊聶衛民叫大蛋,而他也不打我的話,我就一輩子都只看著他,不看任何人。」

  然後,有一天她喊了一聲大蛋,他居然真的沒打她。

  當然,大概他只是沒聽到而已。

  聶衛民想了想,搖頭,不記得有這事兒了。

  小時候,他的大蛋名號,也就只有甜甜敢喊,別人是不敢喊的,誰喊削誰。

  「那要萬一有一天,我因為殺人,或者是販毒類的罪名被指控,而你恰好能頂缸的話,你會幫我頂嗎?」聶衛民試著又問說。

  他爸去大慶的時候,帶了一份報紙回來,自以為瞞的好著呢,但是,畢竟一個家裡面,老爹的什麼東西他沒玩過。

  就那把老五四,他都經常悄悄拿出來玩拆卸了。

  而陳麗娜說很多話的時候,其實是不怎麼避孩子的。

  二蛋單純,你就說給他聽他也聽不懂,衛疆和衛民,於很多東西,有著似是而非的懂。

  但是,聶衛民一直以來,跟他爸一樣,沒怎麼相信過那些東西。

  直到看到那份報紙,他才最終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過過非常荒唐的一輩子,好吧,就算沒有,就算那只是種假設。

  假設他因為販毒而給人抓獲,劉小紅最終攬下所有的罪名,給死刑,並且立即執行了。

  他所有的震驚,都抵不過,劉小紅為他頂缸那幾個字。

  他一直就想,這姑娘她沒有底線嗎,他究竟有哪兒好啊,配得上她為了他而犧牲自己。

  劉小紅把聶衛民從身上推了下來,坐了起來,說「那怎麼可能,我又沒瘋,你要真的殺人放火,我還代替你去死,你當我真是你養的小狗嗎?」

  「那萬一真的有呢,你真的那麼做了呢,你覺得會是因為什麼原因。」聶衛民說。

  劉小紅認真的想了半天,說「沒可能的聶衛民,生命誠可貴,我爸可是為了給我擋子彈而死的,小姨,農場的我爸,咱們柴校長,現在帶著多餘大嫂去了北京的田書記,還有我爺我奶,那麼多好人把我養大,我的生命是很寶貴的,我去給你頂罪,你把你自己想的也太美了一點吧。」

  聶衛民頓時就想通了,也釋然了「你說的很對,那是不可能的。」

  但上輩子的劉小紅是可能的,因為在她的上輩子,父親劉工是以叛國罪給論處的,並不是什麼阻止反動分子逃蘇的英雄。

  而天性善良的王紅兵不是她的養父。

  柴校長,田晉,她生命中沒有遇到一個好人,就報紙上來說,那個惡魔樣的宋瑾,她的養父,還是聶衛民給弄死的。

  所以,上輩子的劉小紅依舊愛他,但是厭世的愛,不顧一切的愛。

  而這輩子的這個,陳麗娜或者沒有親手撫養她,但她改變了礦區的環境,從而,讓她遇到了更多的好人,從而,也改變了她的性格。

  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情,大概就是我默默喜歡了家屬很多年,突然有一天,發現家屬也喜歡了我很多年吧。

  聶衛民心裡默默的想。

  夜風溫柔,樂聲從遠遠的地方傳過來,倆口子並肩躺在暖暖的沙子上,還是要繼續努力啊,等他們進了一個工作組,就可以每一天的傍晚,都在這兒一起看夕陽,看星星了。

  航天中心辦公室。

  洪九特別特別的局促不安的,正在焦急的等待著面試她的領導呢。

  終於,有人進來了。

  「洪九?」

  「吳,吳教授。」洪九趕忙站了起來。

  「居然是你,好吧,我也該想到的,除了你,一般人對於航電專業沒有這麼深的研究。」

  洪九訕笑了笑。

  吳教授長時間的看著她「當初你要走的時候,我趕到機場去勸你,我說你一定要留下來,因為我們的國情,造就了你這種在很多情況下,只有高幹子弟們才能學到先進學科的弊端,而你呢,你很可能占了一個跟你一樣,甚至比你更優秀的孩子的位置,並且,拿到了學位。

  但你花了國家的錢,花了導師們的心血,接觸最尖端的學科,最終卻不肯給國家工作,你造成的損失,是無比巨大的,你還記得當時你跟我是怎麼說的嗎?」

  洪九當然記得呢,那會兒她心裡只有逼聶衛民道歉,當然,父母緊逼著,讓她趕緊結婚也是一個方面,逼的她太急了。

  再說了,那會兒她多年青啊,那能想過,自己當時邁出國門,很可能就永遠都回不來了呢。

  「你說,是學校錄取的你,是學校要送你出國的,不要跟你講大道理,因為這些大道理,跟你沒有任何關係,國家願意出錢送你出國,就該承擔損失。然後,你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洪九要不是父母進了監獄,哪能切身的體會,走投無路的困境呢。

  「對不起,吳教授,我當時真的是昏了頭了,對不起,但我現在願意回來了,而且,我保證我自己跟我父母沒有任何關係……」

  「很遺憾,你走的那一天,就註定不論你學科專業有多過硬,你也無法在這兒工作,更何況,你一直在讀書,並沒有實幹經歷,我們這麼重要的工程,必須得有專業經驗的人才成。不過,我可以幫你介紹一家通信公司,目前咱們共和國唯一的一家,你的專業在那兒,應該也能發揮特長的。」

  吳教授說著,撕了便簽寫了幾筆,給了洪九一個地址。

  當然,吳教授的介紹信,洪九肯定能得到一個非常好的職位,工資估計比聶衛民和劉小紅倆人加起來都高。

  但是,她確實,是再也進不了這幢大樓,這個廠區了。

  洪九走的時候,轉身看了一眼另一間辦公室。

  好些個國內頂尖的,航空、物理、數學、能源方面的專家院士們,在一起不知道在商討什麼呢。

  聶衛民的父親聶博釗,也在其中。

  她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個辦公室,帶著無盡的遺憾走了。

  當她還年青的時候,當她擁有很多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當時嫌棄的,隨隨便便就放棄的,是多麼珍貴的東西。

  而很多沒有像她一樣有高幹父親,有更好的人際關係的孩子,也許智商比她還高,思維以及學習能力比她更強,但只是因為硬體不如她,就永遠的,錯失了來這兒的機會。

  「那位洪九,政審不行,通信團隊還是以王思甜,王工為主導。」吳教授說著,輕輕的,把劉小紅的檔案,放到了另一沓里。

  階級一直是存在的,永遠,高層人家的孩子得到良好的教育,以及工作的機會更大。

  但是,劉小紅憑著自己的頑強,終究,還是在三百人小組中,占了一席之地。

  從今往後,不論多少年,不論航天事業將如何蓬勃發展。

  她和她的家屬,都會一起工作,奮鬥在同一個地方。

  「賀軍強呢,老吳,這孩子可是你力保的,行不行,你自己定奪。」有人說。

  「他……」

  吳教授也很猶豫,畢竟軍強那孩子的能力,他是認可的。但是,就是太滑頭,總是喜歡搞點旁門左道,當然,他在賀軍強的旁門左道中,是受過益的。

  所以,才會把他叫回來。

  真是左右為難啊。

  「領導,我會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工作的,真的。」

  賀軍強出現在門上,伸出一隻手,敬了個禮「也許你們不相信,我直到今天,才知道我能有今天的成績,祖國,以及我的父親,都曾經多麼的不容易,真的。」

  一紙檔案飄了過去,到底有沒有被選進去,賀軍強並不知道,因為沒有人告訴他。

  所有人,埋頭又繼續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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