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024-09-14 03:53:27 作者: 浣若君

  第32章

  

  裹捲兒

  配著粥吃,當然是春卷最好。

  但是邊疆這地方,有米,但沒有磨好的米粉啊。

  而陳麗娜自己嘴刁,想到什麼就非得要吃到,吃不到,抓心撓肝。

  於是,她就拿面作粉,按著作釀皮的樣子,先洗掉裡面的筋膜,再攤到平底小鋁鍋上,放到水裡騰,騰出來就是薄薄的春餅了,不過,比面作的春餅更薄,而且味道也很像裹卷。

  不一會兒,她一聲喚,仨孩子立刻就跑進來了,後面還跟著個陳甜甜,粉紅色的小棉襖,粉紅面的布鞋,就是頭髮毛糟糟的,人說黃毛丫頭,小姑娘們小的時候,似乎總是頭髮梳不整齊。

  「陳阿姨,裹卷真的好吃嗎?」小姑娘咬著嘴唇,有點兒不信。

  似乎大菜還好準備,尤其是小吃,準備起來那叫一個麻煩。

  邊疆其實並不缺西紅柿,基地發的蔬菜票很多,但是菜就那幾樣兒,最多的就是西紅柿和土豆,大白菜了。

  把西紅柿熬成的醬,塗抹在才攤好的,薄薄的春餅上,再加上幾根她在溫水瓶里自己發的綠豆芽兒,切成絲又炒過的大白菜,一隻小餅只有巴掌大小,裹起來一口一個。配著粥,賊好吃。

  肖琛一口吃了一個,豎起大拇指來,說「要再能有一味烤鴨,就更好吃了。」

  還烤鴨,今年基地發的最多的就是羊,連牛肉都比往年少了三十斤,家屬們沒肉吃,石油工們人一下班就滿山遍野打兔子呢,雞都只有四隻,鴨子就甭想了。

  陳麗娜沒說話,裹了一隻給三蛋兒,餵到他嘴裡,看他自己在那兒嚼巴,也給自己裹了一隻。

  「嫂子有學歷,有文憑,到了基地,就沒有想要參加工作的意向?」肖琛喝了一大口粥,問說。

  陳麗娜搖頭「目前還沒有,不過,你有什麼打算?」

  「咱們基地的家屬們,基本上都是隨著職工們來的,都沒啥文化,當然也就無法工作,小陳你不一樣,你可是大學生啊,就沒有想過,要為咱們礦區增光添彩,為咱們建設邊疆的工作增加一份力量?」

  不愧是汽車廠長家的少爺,聽聽肖琛這話說的多婉轉。

  陳麗娜笑說「是不是家屬們對我意見很大,都在投訴,說我浪費了基地的資源?」

  有聶博釗的工資,還有仨孩子的撫養費,她一天開著礦區獨一份的小轎車進進出出,基地的工作人員和幹部們就不說啥了,因為他們知道聶博釗的科研成果所承載的意義。

  但是目光短淺的家屬們則不然。

  在她們想來,大家都是家屬,你才來幾天呀,就受到這種優待?

  而這一切,還不是人家死了的孫工的?

  「你既然來,肯定是因為基地的家屬們鬧的厲害,天天投訴領導們壓不住了才來的,是不是?」陳麗娜問。

  「咱們王總工都想好了,現在礦區裡有兩個職位,一個是財務室,還缺一個出納,你就去坐坐班兒,另一個,就是咱們礦區立馬要成立職工小學,總工想讓你當名教師,這職位由你選擇,你看咋樣?」肖琛答。

  只要她有了工作,也是基地的一分子了,家屬們也就不鬧騰了嘛。

  陳麗娜一聽就笑了「這兩個職位,我都不喜歡。」

  坐著數錢,錢還不是自己的,腿會變粗,不要。

  教孩子,吃粉筆灰,她更不要。

  「那怎麼辦呢,共和國培養一個大學生可不容易,你不能就這樣浪費自己的才華。」意思就是,你不能就這樣呆在家裡吃閒飯。

  陳麗娜說「行了,你回去告訴王總工,就說陳麗娜不會白用他的車,也會幹一份能叫基地的人都心服口服的工作,我要作不到,我就把車還回去。」

  肖琛吃掉了好幾張裹卷,喝了一碗熱騰騰的粥,這才撫著肚皮站了起來,就準備要走了。

  「把蘇修交出來,立刻,馬上,把躲進石油基地的蘇修交出來。」

  外面的大喇叭傳來一陣陣的喊聲,因為擴因器的原因,聽了好幾遍,陳麗娜才聽明白,這怕是基地進蘇修了。

  轉眼之間,王姐就上門了,一把抱起陳甜甜就走「孫大寶,來的是孫大寶啊,他不是木蘭農場那幫人的頭子嘛,也不知道誰惹了他們。得,甜甜,趕緊跟我回家吧。別孫大寶鬧起來,萬一踩傷了孩子可不好。」

  正所謂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要說陳麗娜耍愣,那孫大寶就是天生的不要命,連幾個侄子的牛奶都能搶著喝了的人,給他娘慣了個沒法沒天的東西,有孫轉男那樣一個元老級人物的姐姐,再還是木蘭農場的治安隊長,一般人還真治不住個他。

  肖琛的臉色瞬時就變的慘白,手都抖起來了「不好,他肯定是來找安娜的,這可咋辦?」

  陳麗娜一聽,就指上了肖琛的鼻子「好啊,總是半夜悄悄從後面的圍牆上溜進基地,白天又把人放出去的那個人,是你吧?」

  聶博釗也生氣了「肖工,現在是什麼時期,你居然敢把木蘭農場的女人帶進基地?」

  「安娜是誰,是不是在木蘭農場裡和你鬼混的妓女,要是妓女,趕緊想辦法弄出去,可不能叫那些革命分子們進來,破壞了我們的生產。」

  肖琛說「安娜可不是什麼妓女,她是我女朋友。」

  卻原來,這安娜呀,也是上海姑娘,父親還是當年中蘇合作時,留學蘇國的大學生。不過,小時候的她有多幸福,現在的她就有多悲慘了。

  父親赴疆,她也跟著奔赴了邊疆,本來在塔城也還算過得去,誰知道就在去年,父親去世,她被下放,一個才十八歲的小姑娘,就跟知青們一起到木蘭農場了。

  要說安娜普通一點也就罷了。

  跟陳麗娜一樣,她聰明,大方,活潑,再兼舞跳的好,嗓音又動人,在木蘭農場裡,很快就受到了小伙子們的追捧。

  但是,一座農場,它也是一個江湖。

  知青們到底是下放來勞動的,當然要接受組織的管理。

  而現在木蘭農場裡真正的無冕之王,那是治安隊兼車隊的隊長,孫大寶。

  孫大寶一直在用各種方式種求安娜,但安娜愛的是肖琛,只是苦於自己目前蘇修的身份,無法跟他在一起。

  被拒絕過幾次之後,孫大寶以權謀私,直接就以蘇修的名義,把安娜給驅趕到了木蘭農場外二十公里處的一處沙窩子裡,讓她跟著一群男知青們去挖排堿溝溝。

  冬天的邊疆,土地都結冰了,一鎬子挖下去,地上冒冰渣子,人的手震破了,也挖不開個啥,那叫一個辛苦。而住的地窩子又是男女混居,更加雜亂。

  安娜前些日子又起了凍瘡,兩隻腳都腫的沒法下地了,實在沒辦法,就托人問肖琛,讓他想辦法。

  肖琛拿香菸和酒打點好了一起挖排堿溝的知青們,叫他們幫忙掩飾,知青們於是就把安娜給送到基地來了。肖琛問陳麗娜要雪花膏,當然也是給安娜用的。

  知青們當然是能瞞就瞞,讓她在基地休息,只有農場的幹部前去檢查工作的時候,才會讓肖琛把她送出去。

  這樣子都已經很久了,誰知道昨晚孫大寶帶著治安隊的人,突擊到營地檢查,沒有找到安娜,這不,在審問了幾個知青之後,他就追到基地來了。

  「安娜,她的爸爸是不是叫安河山?」陳麗娜總覺得這名字耳熟。

  肖琛說「我們倆家是世交,安河山是我世叔。」

  原來竟是老師的女兒。雖說一直以來沒有見過安娜,但是陳麗娜知道她的名字,她頓時就說「行了,你趕緊去看一下,安娜出去了沒,沒有的話,這事兒我來擔。」

  她出門的時候,就給聶博釗擋下來了「小陳,你真想管這事兒?」

  「那是我筆友的閨女,我不能不管,再說呢,你那妻弟孫大寶,前些天的夜裡還追咱們的車呢,他現在可謂是木蘭農場一霸呀,你覺得我能坐視不理?」

  聶博釗說「不能。」

  像安娜那樣的好姑娘,本身命運就夠悲慘了,當然不該遭受這樣的不公。

  「那你想自己出面?」陳麗娜再問。

  聶博釗對於孫家人,當然沒什麼感情,不,應該說是一提起來就頭痛。

  但是,他本身是個搞科研的,你讓他去跟人吵架,那是不可能的。

  而孫轉男呢,作為基地上唯一犧牲的女幹部,她就像一座豐碑豎立在那裡,他要真想出去說兩句,孫大寶立刻就能罵他個忘恩負義。

  「不行就把事情推到礦區,讓阿書記或者高區長去處理。」聶博釗說。

  陳麗娜莞爾一笑,心說,哎呀男人,像黃花菜那樣的老太太可以踢皮球,因為跟她潑纏,是件很無聊的事兒。

  但是孫大寶不行。

  畢竟,孫大寶要禍害,禍害的可是木蘭農場的職工和鄉親們,事實上就算孫大寶不來找茬,陳麗娜也早想收拾他呢。

  一腔熱血的知青們,是抱著要改變邊疆,要把荒漠變成糧倉,要叫青山換新顏的信心與熱血,來到邊疆的。

  他們中大多數人,將來會把一生都奉獻給邊疆。

  大凍瘡,他們忍了,滿是冰茬子的乾糧,他們啃了,大冬天的,在結了冰的地上挖排堿溝,是因為邊疆土地里的堿大,不宜種糧食,要不停灌溉,把土地中的堿份給排出去,那是一件非常非常苦,但也有意義的工作。

  因為,這工作能把上千年來,種不出糧食來的大荒漠,變成沃野良田。

  而邊疆產的糧食,將來可以供大半個共和國的人來食用。

  不說邊的,陳麗娜覺得,什麼都可以辜負,唯獨知青們的熱血不能辜負,這孫大寶,自己非治不可。

  不過,她得先知道安娜是不是已經叫孫大寶給帶走了。

  肖琛立刻出門,就去打聽這事兒了。

  「陳麗娜,孫大寶可是在木蘭農場呆了八年的人,從小撿麥穗,後來一直作治安隊的隊長,你耍潑吵架的那一套,在他身上怕用不得。」

  陳麗娜笑著就說「老聶同志,你是不是以為我只會耍潑?」

  「耍潑也挺好,只要不是在我面前耍就行。」

  一想起她提著菜刀,跟那觸了高壓電似的樣子,聶博釗打心眼兒里害怕。

  陳麗娜心說怎麼辦呢,上輩子你多金,我也不差,雖說錢沒你多,但人人都要喊我一聲陳總的,可沒像現在這樣,為了一斤白糖兩斤牛奶,潑婦一樣提著菜刀跟人幹過架。

  這下可好,上一回提著斧子跟孫母拼了一回,她小公主的形象可全沒了。

  「這樣,我來擋孫大寶,你以後不能再鎖小臥室的門,我想出就出,想進就進,你家家徒四壁,唯有那些書沒給人搬走,我可以不讀書,但不能停止學習。」陳麗娜說。

  「要進小臥室可以啊,夜裡就可以,你跟我一起。」

  「那算了,你還是繼續把門鎖上吧。」想睡她,門都沒有。

  安娜倒是還沒給抓走,不但木蘭農場的治安員,基地的治安員們也在四處找她呢。

  哈媽媽餵馬的時候,見馬棚的角落躲著個大姑娘,立刻就隔著牆來叫陳麗娜了「小陳,小陳,我大概是找到那個農場的人正在找的姑娘了。」

  陳麗娜噓的一聲,示意她聲音小一點,立刻就到了隔壁。

  還別說,安娜和陳麗娜的相貌,還真的挺像的。

  不過安娜特別特別的瘦,皮膚格外的蒼白。

  有那麼一種人,似乎是天生的膚質,太陽照曬,只會發紅,並不會變黑。安娜的皮膚,就是這樣兒的。

  她的頭髮也不知道是燙的,還是天然的捲曲,淡淡的褐色,總之,非常漂亮。陳麗娜一眼斷定,她的媽媽要不是少數,要不,就是蘇國人。

  「我叫陳麗娜,你聽說過我嗎?」開門見山的,陳麗娜就問。

  坐在哈媽媽家一股香料味的沙發上,安娜點了點頭,她整個人看起來無比的神經質,雖說人很瘦,但兩隻手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凍爛的爛瘡,腫得嚇人。

  而她腳上穿的,是肖琛的帆布鞋,大概也是因為腳腫的,已經穿不上了。

  「我爸爸跟我說過,說他有個小筆友,特別喜歡跳舞,最喜歡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安娜說。

  陳麗娜於是又說「你跟別的知青還不一樣,他們只是上山下鄉,來勞動的,你的成份有問題,這個你是知道的。現在我想把你留在基地,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安娜狠狠點頭。

  現在的石油基地,可以說是一方淨土了,誰不想進來。

  可是,對於家屬的審批那麼嚴格,基本上要保證五代清白,而基地的工人們,要麼是非常能吃苦的,要麼就是掌握著核心技術的,沒有一個閒人。

  陳麗娜一個臭老九的身份能進來,那還是因為從王總工到阿書記,各方都在保她的緣故。

  「能,我真能進基地嗎?」安娜小聲翼翼的問。

  「目前我只能先把你暫時留在基地,要想長久的留一來,我還得想別的辦法。」陳麗娜說。

  為了想辦法,於是她又回了家。

  「老聶,老聶。」她在外頭叫著。

  「又怎麼了?」聶博釗在窗子裡頭,不耐煩的問。

  「我得你幫我個忙。」

  「啥忙,不幫。」聶博釗直接就說。

  「幫嘛!」媽呀,又撒嬌了。

  「夜裡和我一起睡小臥我就幫,煤都不知道多費了多少,灰也要我出,陳麗娜,兩堵火牆了,你自己生著試試。」

  「那算了,我還是找別人吧。」

  她要走,聶博釗又喊開了「你說吧,啥忙,我幫就是了。」

  正所謂老狗記得千年事,小狗記得萬萬年。

  陳麗娜這種女人,聶博釗了解得很,這會兒她啥也不說,但攢著利息了,等到孫大寶的事情完了,她能把他折磨死。

  所以,雖然生氣她夜裡不進小臥室,但該幫的忙還是要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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