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盤

  果盤

  淡粉色光點，不同於一般攝像頭閃爍的正紅，它的顏色近乎於透明。

  蘇聞青只在一種地方見過這種攝像頭。

  為增強代入感，周勻和特地為《代號：溯源》定製的隱藏攝像頭，安插在某個隱蔽的角落，除非特意觀察，否則很難被發現。

  再看頭頂，攝像頭的表面已經蒙了一層灰，看樣子已經安放在這裡很長一段時間了。

  「你懷疑他們把攝像頭安插在門口，把破解門鎖的方法錄了下來？」

  「對，」蘇聞青點頭，「這個方法太簡陋了，只是勝在設備上，許存安雖然財政吃緊，但是……」

  她嫌棄地看了對門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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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沒寒磣到這種地步。」

  聽到蘇聞青提及許存安，陳默眉頭一皺，也隨著她的視線看向對門。

  第二季修復文物的時候，道具組曾拿出幾盒過期的502膠水。

  以初學者的手法，學批粉修復過於困難，起初他也以為是道具組的失誤。可就在第四天，許存安在打開其中一瓶502的時候，膠水居然從管道裡面直接飛濺到護目鏡上。

  兩人皆是一陣心驚。

  批粉補漏需要大量過期的502膠水，而502膠水的管口非常窄，想要一次性擠出足夠的膠水，只能用力按壓瓶身。

  而擠膠水的時候，但凡瓶身出現一個小孔，裡面的膠水就會在壓力的作用下飛濺而出。

  膠水可能飛濺到臉上，頭髮上，甚至於眼睛裡。

  而許存安的護目鏡，恰恰就是眼睛所在的部位，被膠水射出一個僵硬的圓點。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護目鏡，許存安的眼睛將會被502射中，隨後膠體飛速蒸發，眼球將和皮肉黏在一起，後果不可估量。

  這也是他堅持要護目鏡的緣故，必備的工具時常伴有前車之鑑。

  再放眼整個道具組——

  過期的502，殘缺的瓶身，消失的護目鏡，外加隨意挪用的隱藏攝像頭。

  這不是偶然。

  這根本就是節目事故。

  陳默抿了抿嘴，沒有說什麼，只是把淡粉色的攝像頭摘下來，用一張不透光的黑布包裹了幾層。

  他拉著蘇聞青的手進了門。

  蘇聞青被陳默這一通操作搞蒙了。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我們需要和周勻和談一談。」陳默強調，「尤其是Amy，她一定會保你的。」

  陳默並不打算瞞著她。

  雖然直說會造成恐慌，可蘇聞青身後有一個專業而龐大的團隊，幾番交涉，他也知道Amy並不是一個只看利益的人。

  而蘇聞青也遠比他想像中的更勇敢，更有韌性。

  陳默把自己的分析一五一十地坦白。

  術業有專精，蘇聞青對於鏡頭的敏感程度非他所能比，可對於節目道具的問題，陳默有自信，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蘇聞青聽完他的分析後，果然沒有任何後怕的表情。

  她只是低頭。

  半晌，她皺眉，轉向桌子上被層層包裹的隱藏攝像頭，漆黑的眼珠閃射著異樣的光彩。

  「不，我不要道歉，我得賭。」

  蘇聞青放輕了語調。

  「要賭一個利益的最大化。」

  陳默的分析再一次激起Amy的「怒火」。

  杭城的公寓內，Amy站定在桌子前，抄起合同往地上狠狠砸去。

  她的手勁很大，裝訂合同的鐵簽在下落的過程中散開，數十頁白紙像羽毛飄零飛舞。

  此時手機仍在通話中，和周勻和的交涉已經進行了半個小時。

  Amy身邊，一個20出頭，模樣清俊的男生蹲下身體，把散落四周的文件一一拾起，平放在桌面上。

  Amy看了一眼年輕的男生，嘴裡的怒意才稍稍平息了一點。

  周勻和工作室同樣不安分。

  他手下的三個員工進了局子，這件事對他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北城有4環，名導圈內也分為許多個小團體。

  真心交友說不上，但用利益共同體這五個字形容他們倒是一點兒也不錯。

  員工偷竊攝像頭這件事就已經讓他頭疼，Amy的審判更是如約將至。

  502膠水問題，護目鏡問題，現在還有隱藏攝像頭外借，私自出現在藝人住所的問題，更別說事情還鬧到了警局那裡。

  以上種種都涉及到了藝人的生命安全，一旦把梁子捅出去，把真相公開說明，他第三季的開拍也將無限期延後。

  「姐，這次確實是我的問題，」周勻和頓了頓，目光看向桌面上裝訂好的合同，「開除是肯定的，工作室那些渾水摸魚的人我該清清該罰罰，至於道歉……」

  「少放狗屁。」那邊輕啐了一聲。

  「周勻和，道歉值幾個錢，你當了幾年名導現在越混越滑頭了是吧？都是圈子裡的人，少跟我說什麼場面話，要不是小蘇求我把這事兒按下去，光是節目事故這一條，你這第三季的合同能不能寄出去都是個問題！」

  電話那頭語氣發沖，還有紙張飄落的雜音，顯然是真動了怒。

  周勻和無奈地抿了抿嘴。

  其他事還有的商量，可一旦關乎到蘇聞青的人身安全這一塊兒，Amy不把對方扒下一層皮決不罷休。

  就按以往的例子來看，他這次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可合同既然寄出去了，說明事情還有轉機。

  「姐，有什麼需求，您儘管說。」

  「我們也算是老交情了。」Amy輕哼一聲，放緩了語氣。

  兩人交談中，光是蘇聞青一人還不夠，Amy又不知發了什麼善心，就連許存安的好處也一併向他討要。

  而他卻並不能說她的要求過分。

  工作室確實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肅清，種種跡象已經表明，內部的管理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腐敗。

  周勻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在蘇聞青和許存安的合同上另加了兩行條例。

  文件當天直達。

  蘇聞青是被一陣飯菜的香氣勾醒的。

  準確來說是餓醒。

  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手機有幾條微信消息未讀。

  還是Amy發來的消息，讓她休息夠了就去簽個合同，又照常例舉了第三季的注意事項。

  《代號：溯源》第三季。

  《代號：溯源》第……第三季？！

  看到這幾個字，蘇聞青眼底的困意驟然消失，她翻身下床，飛一樣地跑到客廳，遠遠地就看見桌子上擺放著一個未拆封的郵寄信封。

  打開後，與前兩季內容近乎相同的文件出現在她的眼前。

  唯有最後一張的註明多了兩行。

  某藍血奢牌的空降代言，某名導的新劇操刀權，加之《將離冬盛》的上星條例。

  蘇聞青：？

  她想過利用這件事在周勻和那謀點好處，可沒料到Amy居然會把肥肉挖得這麼深。

  內心平復了許久，肚子終於不負所托地叫了一聲

  蘇聞青這才顧及到自己甦醒的原因。

  放下簽字筆，朝廚房看。

  該說不說，家裡有個做飯的人確實是一種享受。

  帶子松松垮垮地斜系在腰上，陳默不知在哪裡買到了合身的圍裙。他立在灶台前端著平底鍋，在煎牛排，融化的黃油滋啦滋啦地把香氣融入廚房的每一處角落，剩下的一縷氣息又狡猾地鑽入她的鼻尖。

  肚子誠實地發出兩下咕咕聲。

  牛排很快做好。

  陳默從廚房裡端出兩個瓷盤，分別放在桌子的兩側，又端來一盤水果。

  水果的種類繁多，顏色豐富，從內到外地堆疊成一朵花的形狀。

  蘇聞青用刀狠狠插進一塊牛肉：

  「陳默，我們的好日子又到頭嘍。」

  「到頭？應該是你演藝事業上一個新的里程碑，」陳默把切好的牛排和她的瓷碟交換，「第一季結束的時候，你斬獲白玉蘭獎，第二季結束，你一連爆了兩個熱搜，錄像的視頻連我的學生都在轉發。」

  「按這個速度進行下去，第三季結束的時候，你應該離夢想不遠了。」

  陳默把中央的果盤推向她。

  「所以提前祝賀你，未來的白玉蘭視後。」

  自認識以來，陳默主打一個經濟適用，鮮少去搞什麼花里胡哨的東西。

  可今天這個果盤卻有些不一樣。

  掃了一眼格外精緻的果盤，蘇聞青又擡頭。

  目光交匯，可能是燈光太亮，蘇聞青下意識眯了眯眼，看著燈光下輪廓柔和的臉，只覺得有一股熱流順入她的四肢百骸。

  指尖突然顫了一下。

  這種感覺從前也有，可從來不像今天這麼濃烈。

  「不嘗一嘗嗎？」陳默見她發愣，溫聲提醒，「都是你愛吃的。」

  愛吃？

  蘇聞青心底的疑惑更甚。

  認識以來，她好像從來沒有說過喜歡吃什麼水果。

  可果盤的色澤誘人，顏色各異，琳琅滿目的水果堆疊成小山。

  像受到了蠱惑，蘇聞青看著陳默的眼睛，插起一塊芒果送入口中。

  嘩。

  芒果放入口中的那一瞬間，果盤從上到下花朵一樣的結構瞬間崩塌，形狀不一的水果像四周擴散，一片接著一片，像是多米諾骨牌壓倒在瓷盤的四周。

  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只有不到三秒，卻讓蘇聞青屏住了呼吸。

  一片片形狀不同，大小不一的水果相繼壓倒，亂中有序的結構儼然變成了一個白玉蘭獎盃的造型。

  而她下意識叉起的芒果，正是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塊。

  人下意識的選擇總是有跡可循的。

  果盤的每一種水果都被陳默切成或長或短的方形，只有第一塊芒果用勺子挖成了一個球。

  陳默沒有告訴她，在做無油少鹽版低脂糖醋排骨的時候，曾在廚房裡研究了一個又一個晚上。

  他對於做飯其實沒多少天賦，每當做出一盤失敗品時，他的手機里都毫無意外地放著蘇聞青演過的電視劇，客串，甚至幕後花絮和彩排。

  花絮里，蘇聞青對於水果似乎格外熱衷。

  每一集的花絮，徐瑤都會遞來一個果盤，而她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都會選擇先吃芒果。

  蘇聞青入圈6年，花絮足有上百條。

  陳默做了表格，記錄各種水果第一次被她叉起的次數，再計算概率。

  他甚至還想通過視頻去研究水果的各個種類。

  一切的一切，陳默並不想和蘇聞青說。

  她只需要心安理得的，毫無負擔地享受結果。

  嘴中的芒果香甜，是蘇聞青最愛的小台芒。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先吃芒果？」蘇聞青笑盈盈，又叉起一塊玉菇。

  陳默輕笑：「第一次自我介紹的時候，我說自己會算命。」

  清脆的玉菇在口腔內爆出清甜甘美的汁水，最甜的芯並沒有切除，中間的籽像是被勺子一粒一粒挖出去的樣子。

  蘇聞青瞄了一眼陳默的手。

  不愧是做精細活兒的人，連水果都能切出朵花兒來。

  「那麼尊敬的算命大師，請幫我算算，我什麼時候才能當白玉蘭視後呢？」

  蘇聞青把一隻手遞到了陳默面前，笑嘻嘻地開口。

  陳默配合地搭著她的手掌。

  「明年。」

  暖燈明亮，陳默看她的眼睛像一塊深棕色的琥珀，剔透又澄澈。

  一切都像是真的。

  除了他的右手——裝模作樣地在空中掐指。

  可蘇聞青剛簽了合同，白撿了幾個大好處，心情自然舒暢。

  她決定相信陳默的鬼話。

  為表決心，她甚至不顧陳默的勸阻，將這一整盤水果都吃完了。

  ……

  凌晨3點。

  這是蘇聞青的第5次起夜。

  「陳默，我就不該吃那麼多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