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宅
2024-09-14 03:34:32
作者: 水小合
第五章深宅
「我還有下一步的去處?」晁靈雲聽到李怡的話,驚訝極了,「殿下打算送我去哪裡?」
「不用急,你遲早會知道。」
這人怎麼還是拐彎抹角的!晁靈雲不禁有點惱火,剛準備發作,王宗實卻掐准了時機前來請示:「殿下晚膳想進些什麼,小人去準備。」
李怡瞥了一眼臉憋得通紅的晁靈雲,忍著笑意道:「問晁娘子。」
晁靈雲自打來到長安,已經胖了十斤,但一聽見李怡問自己想吃什麼,立刻激動得報菜名:「羊肉畢羅!龍膏酒!」
真夠重口的!王宗實笑吟吟地望了李怡一眼,見他點頭,這才開口答應:「是,小人這就去準備。晚膳就擺在晁娘子房中嗎?」
「擺在客堂。」李怡回答,又囑咐王宗實,「你去召集宅中諸人,晚膳前一同見過晁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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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勢,是要拿她當寵姬看待嗎?晁靈雲簡直受寵若驚,興奮地跟著李怡一同去客堂。
光王宅的內侍和侍女數量不多,從大管事到粗使家丁統共也就二十來個人,悉數來拜見晁靈雲時,連客堂都沒站滿。
晁靈雲也不懂自己是出於什麼原因,格外留心李怡的侍妾吳氏。只見她身材高挑矯健、眉眼冷冽俊秀,舉手投足間有種說不出的英姿颯爽,進到堂中除了向李怡行禮問安,便是同自己敘了姊妹之禮,之後就靜靜地含著笑站在一旁,不肯再多說半句。
「原來啞巴王喜歡這一款啊,」晁靈雲在心中暗暗感嘆了一句,「我也喜歡!」
待得內侍與仆傭們告退,客堂里只剩下李怡、晁靈雲與吳氏三人用膳,留王宗實一人伺候。
晚膳除了晁靈雲點名要的羊肉畢羅和龍膏酒,王宗實還特意準備了不少李怡平素愛吃的酒菜,盤盤碗碗擺滿了一桌,也算慶賀了光王的納新之喜。
晁靈雲不習慣安靜地吃飯,先敬了李怡一杯,又敬吳氏,嘴裡「阿姊」叫得極甜。吳氏笑著飲盡杯中酒,淡淡道:「叫我青湘就好,無需這樣客氣。」
晁靈雲乖巧地答應了,心裡卻想:都不肯讓我叫阿姊,到底是誰在客氣呢?
一旁的李怡默然旁觀,王宗實從烤羊腿上割下最肥嫩的一片,連肉帶汁地裹在一張白面薄餅里遞給李怡,同時與他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宴散時,拿了晁靈雲好處的王宗實知恩圖報,特意問李怡:「殿下今晚就在晁娘子屋中歇宿?」
李怡瞥了一眼如臨大敵的晁靈雲,笑道:「不用,我睡心遠齋。」
「是。」王宗實推薦失敗,很遺憾地看了晁靈雲一眼。
晁靈雲卻大大鬆了一口氣,簡直是感激涕零地辭別了李怡,回自己屋中睡了兩個時辰,再睜眼時,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晁靈雲悄悄走到戶外,望著遠處已然熄燈的心遠齋,在月色朦朧、萬籟俱寂的春夜裡伸了個懶腰,返回屋中換上夜行衣。
牛宰相府中的任務因為李怡而中斷,卻讓她柳暗花明進入了十六王宅。
晁靈雲能者多勞、身兼數職,大概連李怡也想不到,她肯乖乖地入瓮並不是因為被他捏住了把柄。
換夜行衣的片刻功夫,晁靈雲仔細回憶了一下假母要她背的地圖,隨後胸有成竹地穿過後苑,翻出了光王宅的圍牆。
十六王宅占地極廣,宅院布局錯綜複雜,在深夜中極易令人迷失。
晁靈雲憑著從小練就的方向感和一點好運氣,躲開巡夜的神策軍,在十六王宅中潛行了許久,才總算找到自己的目的地。
與入夜後一片沉寂的光王宅不同,這座宅院高高的閣樓里仍然燈火通明,隱約還能聽到歡快的鼓樂聲。
好麼,得勢的親王尋歡作樂,無權無勢的只能在書齋里打光棍。晁靈雲默默在心裡為李怡心酸了一把,很快又收回有限的同情——算上自己,啞巴王好歹有兩房侍妾呢,又不是她叫他打光棍的。
晁靈雲身輕如燕地翻過圍牆,躲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影里,悄無聲息地接近樓閣。
隨著距離縮短,樓閣里傳出的鼓樂聲也越來越清晰。晁靈雲漸漸聽見樂聲中夾雜著歡聲笑語,忍不住心想:假母總擔心他過得不好,看來是多慮了。
閣樓邊恰好有一株枝繁葉茂的女貞樹,晁靈雲順著枝幹攀援而上,透過枝葉的縫隙,往閣樓中偷窺。
此刻三層樓上的珠簾被捲起,歡宴中的人為了賞月,坐得離軒窗很近。
晁靈雲一眼就看清了坐在首席的人,不由吃了一驚。
怎麼會是潁王?
就在她疑竇叢生之際,樓中鼓樂疾如驟雨,震得人心跳加快。舞筵中央,舞劍的紅衣美人閃轉騰挪,將手中寶劍挽成了一團銀光,襯著她媚眼如絲、笑靨如花,美得如烈火明焰、驚心動魄。
待到一舞終結,美人收起寶劍,歡快地跑到潁王李瀍面前,不但自斟自飲了一杯,還直接笑著問:「殿下,我跳得好不好?」顯然與李瀍十分熟稔。
李瀍同樣笑著看她,點了點頭:「果然比上次精進了不少,看來你跟著元真娘子,的確學到了本事。」
「與師父相比,我才略得皮毛而已。」那明麗的少女一談起學舞,目光中滿是痴迷,擡起左手做了個挽劍花的手勢,「等我學會了舞雙劍,我第一個跳給你看。」
李瀍朗聲大笑,伸手將那少女攬入懷中,與她耳鬢廝磨:「好,可別讓我等太久。」
晁靈雲看到這裡,再也待不下去,隱在枝葉的陰影里緩緩往下爬。
這裡既然是李瀍的宅子,那她要找的人還得去別處尋。
晁靈雲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按照假母的說法,那人去年獲罪被貶,雖然天子當時曾許諾:「國法當爾,無它憂。」,但原有的優厚待遇肯定是保不住的。
假母距離長安千里之遙,音訊不通,不知道原先的宅子已歸了潁王,也不奇怪。
若此事真如自己所想,她就得從冷僻的院落查起了。
夜色深深,一名內侍在春寒中哆嗦著,端著一碗半冷的湯藥進屋。
與其他王宅相比,這間屋子裡的布置顯得十分寒素,內侍皺著眉走進寢室,來到床榻邊掀開帳簾,對著帳中正在咳嗽的人低聲道:「殿下,請進藥。」
一隻蒼白枯瘦的手伸出帳外,接過了藥,片刻後又將空碗遞迴內侍手裡。
內侍接過藥碗,竟連道一聲告退都懶得,直接轉身離去。
「成天湯藥不斷,擾得人不得安歇,又不是金枝玉葉了還那麼嬌貴……」那內侍翻著白眼抱怨,臉上顯出老大的不耐煩。
他前腳剛跨出堂屋,後腳晁靈雲便從暗處閃出來,回頭盯著他的背影望了一眼,才轉身摸進寢室。
寢室里一燈如豆,借著微弱的光,晁靈雲悄悄掀開帳簾,掃了一眼帳中人。
躺在帳中的是一個瘦弱的少年,蹙眉閉眼,滿臉病容,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晁靈雲心中頓時有了底,心想此人多半就是她要找的人了。
那少年並未睡著,掀開床帳這一點微弱的動靜竟也驚擾到他,令他倏然睜開雙眼。
「你是誰?」他臉色蒼白地看著晁靈雲,尖瘦的下巴抵著被褥,竭力壓抑住心底的驚慌。
晁靈雲微微一笑,冷不丁伸手摸進少年被中,在他發出驚叫前拽出他的右手,在那透著淡青色脈絡的白皙手背上找到了一粒胭脂色的小痣,隨即跪在少年榻前,低聲道:「奴婢晁靈雲,拜見漳王殿下。」
那少年飛速抽回右手,坐起身,警惕地問:「你是何來意?」
「奴婢是奉秋妃之命,前來照應殿下。」晁靈雲向漳王李湊解釋,又補充了一句,「秋妃是奴婢的假母,請殿下放心。」
「你……你是我傅母的人?」漳王李湊雙眼一亮,目光卻很快又暗淡下去,「傅母離京已有一年,她還好嗎?」
「秋妃衣食無憂,身體也安泰,只是無時無刻不掛念著殿下。」晁靈雲跪在地上,仰望著李湊枯槁的病容,勸慰道,「秋妃命奴婢給殿下帶話:殿下是寧為蘭摧玉折的品性,卻蒙受了天大的冤屈,必定是身心交瘁、日夜煎熬。萬望殿下凡事都看開些,添衣加餐,保重身體,以便從長計議。」
李湊聽了她的話,臉頰滑下兩行清淚:「我如今已是身敗名裂的巢縣公,不敢有撥雲見日的奢望。」
「殿下切莫悲觀,」晁靈雲溫言相慰,一雙剪水明眸含著笑意,在昏暗中盈盈閃動,「秋妃在為殿下努力,很多人,都在努力。」
辭別漳王,晁靈雲摸黑返回光王宅,翻過圍牆落在後苑中時,不慎蹭了一頭一身的杏花瓣。
她一邊走出花叢,一邊低頭拂去花瓣,忽然耳邊響起一聲利刃破風的龍吟,有暗影挾著一道寒光向她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