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要我了

2024-09-14 03:32:54 作者: 善者不辯

  都不要我了

  那天深夜,第一次看久了大海時,沈淮序的痛苦達到了頂峰,深夜無人他對著遼闊的大海,吶喊出了久久壓抑的悲痛。

  

  啊啊啊……

  一個人喊完,又在那裡撕心裂肺地哭,哭到流幹了淚水,紅腫著眼睛拿出明信片,寫下對周承想說的話。

  【周承,你現在在那邊好嗎,我給你燒的紙錢收到了嗎?

  你從小沒有缺衣少食過,這么小就去了下面,我好怕你沒錢花。可是,我找不到你了,我不知道你葬在哪裡,也找不到你的家人。

  你可以給我托個夢嗎。

  為什麼這麼久了,你從來不到夢裡找我,我都快記不清你的模樣了。我沒有你的照片,我現在記性變差了好多,很多同學的名字都記不住了,我好怕哪天會忘了你。

  周承,我想你了,你還在等我嗎,你不要去投胎好不好,等等我吧,等我看完你想看的世界,我會把所有都描述給你聽,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今天我看到了大海,以前在河邊你說大海無邊無際,比起那天能看到邊際的河寬闊百倍,海上的夕陽也比河邊的夕陽好看,可我覺得不是的。

  今天我看到的夕陽,沒有你陪我看的河邊夕陽壯闊。

  這裡好冷,這裡的夕陽一點都不溫暖,我一個人看,好空曠好孤單,我好想你。

  2014.7.3號,晴,失去你的417天。】

  十八九歲的沈淮序,還不知道自己半夜對著海哭泣多麼嚇人。

  後半夜不遠處路過的路人,聽著他釋放情緒,默默等在他不遠處,一直看著他,怕他往海里去。等沈淮序察覺到遠處有人也在看海,不再大聲哭泣,偶爾忍不住會啜泣幾聲,直到天亮看了日出後,才收拾背包準備去往下一程。

  「那小孩,」一同看了一夜海的人突然喊住沈淮序,聽聲音年紀也不大,是個年前的大哥哥:「一個人看海容易抑鬱,看得越久越想往水裡走,你以後不要一個人來看海了。」

  「可是……陪我的那個人不在了……」沈淮序說。

  大哥哥語塞,他怕沈淮序想不開,偶然發現他晚上一直不走,就悄悄地關注著,後來聽著他坐在海邊,以為四周沒有人就哭得那樣悲傷,雖然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但是他放心不下,就陪了一整夜。

  臨走時,好意提醒下,怕下一次沒有發現這個少年的想不開。

  「人生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再大的痛苦都會過去,苦難只要打不倒你,終會使你更強大。失去雖然痛苦,但也會讓人變得勇敢。」

  「如果你連死都不怕,就把它轉化為你的勇氣,面對未來吧。」

  沈淮序和大哥哥分開後,騎在摩托上還會想起這段話,他把它寫在了下一張明信片裡,好好存放在書包內。

  勇氣……

  他從小在母親的庇佑下,一直膽小,但是現在他還怕什麼呢,不論發生什麼,最壞不過死去,但死去就能見到周承。

  想到這個邏輯,沈淮序的再也不怕了。

  後來他騎車上了高速,沿著海岸線,瀏覽了十幾座海濱城市,走走停停,直到通知書寄到,需要回去準備開學的東西,他返回家,帶著黝黑的皮膚,黑色的短袖遮住了身上的傷痕,是一些騎車磕碰,還有登山跌打的小傷。

  因為沒有痛覺,總是晚上檢查才發現有傷口,現在他已經學會隨身帶著藥,自己簡易包紮了。

  回家之前,他去學校取回了錄取通知書,然後拎著書包走到家門口,想到要見到父母,他有些緊張。

  從地震後他們見得太少,每次見面也幾乎是在吵架,也不知道母親的氣消了沒。

  自從在首都醫院的那場爭吵之後,母親再沒問過他,父親每次打電話也是說她還在氣頭上,母子之間不會有隔夜仇,等他長大就會理解母親的愛子之心。

  想到自己之前的口不擇言,甚至把周承的意外原因推脫到父母轉學的原因上,真是不該。是他太過悲傷,難以扛住當日巨大的壓力,才對著最疼愛自己的母親,發泄了自己的痛苦和壓力。

  不過是懦弱的行為,把自己的原罪,推到母親身上,藉此能讓自己好受些。

  錯的人是他,沒有其他人,當時拒絕私奔的是他,沒來得及救出周承的是他,引得周承奔赴南城的人是他,所有的錯誤,是他造成的,那麼所有的愧疚應該是他來承擔。

  他不該亂說話,埋怨母親,辜負母親多年的付出。

  沈淮序在家門口,組織語言,想著等會兒見面怎麼打招呼,怎麼和母親道歉,怎麼哄她。

  忽然,門有動靜傳來,還沒想好的沈淮序往牆角連忙快步一躲,藏在了拐角後,出門視線看不到的地方。

  沈淮序看著父親扶著母親出來,母親手撐在後腰,兩個人一副要出門的樣子,他剛要跟上去,卻在聽到他們的話時停下腳步。

  「快一點,去醫院看看,這會疼得更厲害了。」母親挺著肚子說。

  他爸語氣急切關心:「司機馬上就開車出來了,這小子,才幾個月就這麼不老實。」

  「兒子能老實嗎,又不是女兒。」

  「誒,可不能像沈淮序一樣,一點不聽話。」

  「別提他了,想起他我就氣得肚子疼。」

  「好好好,不提不提,寶寶你在媽媽肚子裡要乖,可不能像你哥哥一樣就會惹媽媽生氣。」

  兩個人一字一句,像尖刀刺透了沈淮序,將他手腳定在原地,他的眼睛牢牢看著媽媽的肚子,圓鼓鼓的,不知道幾個月了。

  是弟弟嗎?

  爸爸媽媽真的不要他了,他們放棄他了,重新生一個新的孩子,重新教養,吸取他的失敗經驗。

  不要像你哥哥一樣。

  沈淮序呼吸急促,缺氧一般大口吸氣,再繼續聽下去,他感覺要窒息了。他轉身向後跑,繞過後院跳牆出去,從後門跑了。

  沈淮序奔跑的動作飛快,快到要把心跳都跳出來,快到下一秒就要跌倒。

  終於,額頭滿是汗水的沈淮序,被石頭絆到,重重跌倒在地上。

  趴在地上的沈淮序,摔得很重,重得他擡不起頭,只能趴在地上,書包壓在他消瘦的背上,裡面滿滿地寫給周承的信,像是他最後的一層脆弱鎧甲。

  他頭埋在被蹭破一層皮的臂彎,躬著背,狼狽地趴在地上,顧不得烈日下地面臨近四十多度的高溫,書包一抖一抖的,和此刻要心碎一地的主人一樣狼狽。

  媽媽不要他了,她要有新的小孩了。

  沒有人告訴他,弟弟的事情。

  是高考之前就懷孕了吧,高考前也許是不想影響他考試,但是考完兩個月了,他馬上就要去上大學,很久不回來,他們也沒有告訴他這件事。

  準備什麼時候告訴他呢,還是永遠不告訴他,要把他攆出家門。

  沈淮序擡起頭,臉已經被高溫的地面烤得通紅,滿臉的淚水鼻涕糊了一臉,他用小臂擦了下臉,咬了咬牙,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一輛車沒看到他從地面爬起來,疾馳而過從他後面擦過,直接掛住了背包,扯落了書包。

  裡面的信隨風飛揚,灑滿了路口。

  沈淮序驚慌地去拾,顧不得來往的車流,仰著頭撿著半空中的明信片,又彎腰去撿被路人踩到的照片。

  眼淚珍珠一般,在他彎腰時落在地面上,瞬間就蒸發了。

  厚厚的信件,他用短袖兜住,狼狽不堪地環抱著,猶如抱著唯一的至寶。破破爛爛的書包掛在身後,已經沒辦法再裝東西了。

  沈淮序抱著一堆東西,紅著鼻頭,找了個陰涼處坐下,看著腳背,傻傻發呆,破爛的書包在他腳邊,他輕輕低語:「周承,是你保護我嗎?」

  「你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嗎?」

  「是你吧,你說過,你永遠不會離開我的,你會一直一直陪著我,不論何時何地,沒有人可以拆開我們。」

  「不論我在哪,你都會找到我。」

  「我聽見了,」沈淮序露出有些虛幻的笑容,小狗般仰起頭看著半空,那裡好像有個彎腰的人影在和他對話。「你讓我堅強,讓我勇敢,讓我不要怕。」

  「周承、周承,」

  「我不怕,只要默默念你的名字,我就不怕。」

  「我知道,就算……爸爸媽媽不要我了,你也會陪著我的,我不怕。」

  沈淮序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從書包內側夾層拿出酒精消毒傷口,沒有痛覺的他面不改色地給傷口鋪上刺激的醫用消毒水,只要能好得快就行,然後拿出便攜紗布貼在左右胳膊的傷口上。

  動作熟練又迅速,左右替換,一隻手都可以很好地包紮,他已經學會不依靠別人幫助就能醫治自己了。

  沈淮序從附近買了新的書包,但是這些信件他需要地方妥善存放,本來他是要帶回家藏在臥室的,但那裡已經不再歡迎他了。

  那不再是他的家了。

  沈淮序走在高中生活的街道,想到什麼他眼睛亮了,然後腳步輕快地跑到熟悉的小巷,拐進那七繞八繞,一般人進去就會迷路的老城區里。

  咚咚咚……敲響一扇老舊的木門。

  「房東,我們之前租的那個房子,賣不賣?」

  *

  剎車聲響起,沈淮序的回憶戛然而止,但因為想到那裡,他忽然知道該帶周承去哪裡尋找記憶了。

  沈淮序上車前還低落的情緒消失,因為想起這裡而恢復精神,他重拾微笑對周承說:「你說願意陪我一起去過去經歷的地方尋找記憶,我想起一個地方,最可能讓你想起來。」

  「明天你有空嗎,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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