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爬上岸

2024-09-14 03:32:27 作者: 善者不辯

  水鬼爬上岸

  

  十年一晃而過,又到了周承的忌日,每年這幾天,沈淮序不論在哪裡,都會趕回來,在老家河邊祭拜他。

  今天他照舊去了周承家的老房子看看有沒有人回來。

  那棟房子裡的草,這些年裡,有時候長過膝蓋,有時候被拔得光禿禿的,知道這座院子還有人看管,沒被賣掉或者遺棄,總會給沈淮序一絲安慰。

  他知道在遠方,還有周承的家人好好活著,他們把周承帶走,安葬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但總有一天,會等到他父母回來。

  沈淮序從周承的老宅子牆頭跳下來,看到生鏽的鎖,知道鄰居沒必要騙他,確實十年沒人回來了。

  他騎上摩托,買了點東西就到了河邊。沈淮序在河邊斜坡上躺倒,腳下不遠是流淌的河水,鼻尖是泛著腥氣的味道。

  快下雨了。

  一聞到這熟悉的味道,沈淮序就知道快要下雨了。

  他打開啤酒,伸手敬了一下,倒在草地上,地面上咕詠著啤酒泡沫,螞蟻圍著轉來轉去,沈淮序看了半晌,又開了瓶啤酒,倒在了螞蟻堆里,看到被沖開的螞蟻,不一會又掙扎匯合,繼續在那裡不知扒拉什麼。

  挪了下腳,省得一個沒注意就把這些忙碌的螞蟻踩死了,也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他那死鬼初戀投胎,偷偷來喝酒呢。

  日頭一點點落下,一箱子啤酒,也只剩下一堆易拉罐。

  坐到半晚上,河邊散步的人都回家了,釣魚佬也收拾桶回去了,整條沿河路沒人了。

  沈淮序隨意走了幾步,確認前後都沒人了,不會再被誤會成跳河,乾脆利落地脫了衣裳丟在草叢,手機也隨意丟在一邊,原地在河岸一個起跳,撲通一聲越到水裡。

  往下一個潛泳,再露頭時,已經離岸三米遠。

  沈淮序在水中像銀魚般自在,長腿來回交替打水,輕鬆游到了中間。

  岸邊每隔五米一個警示牌「禁止垂釣、禁止游泳。」

  但擋不住年年都有不聽話的人來游泳,但是每年都有淹死的人,這些年才漸漸少了。

  沈淮序是那年不小心落水時發現,在水中的那一剎那,泡在水中,明明是他厭惡的水汽堵塞口鼻,窒息般痛苦的感受,令他想起地震時摔倒的那一腳,被泥水鋪滿臉的窒息痛苦。

  但同時,會讓他在這熟悉的時刻,清晰地記起周承的臉,周承的神情。

  忘記周承是他最怕的地方,害怕隨著時間流逝,周承的樣貌被光陰沖淡。

  所以後來沈淮序在外面,時常在水域中潛水,但在別的河流水域中,從來不會看到周承,只有在老家的這條河裡,每次泡在河裡時,他聞著厭惡的味道,明明是痛苦的,但是又能清晰地記起周承。

  痛並快樂著,令他著迷沉醉,一遍遍在令他有些恐懼的腥味中,自我折磨般見周承的幻影在腦海中重複刻畫,確保不會淡忘。

  不知何時起,只要回到老家,他就會趁著夜色無人,潛入河中,尋找周承的身影。

  他想過,是不是地下水域通暢,周承死在了廢墟下,屍體在那日被暴雨沖走了,在地下河道里變成了水鬼,回到了這一帶。

  不然怎麼解釋年年收割人命的河水,沒有捲走會游泳的他。

  淹死的都是會游泳的不是嗎。

  沈淮序仰面漂浮在河中央,喝了酒之後,他飄飄欲仙,每年這個時候,是他一年中難得放鬆的日子,是他和周承重逢的日子,他傻傻地笑著,模糊的視線中看到少年的周承,向他走來。

  「快走啊,都放學了還走那麼慢。」

  周承還是十年前的樣子。

  沈淮序的眼神里有懷念,有哀傷,可他卻已經不是少年時的樣子。

  夜色越來越深,河水也更冰涼了,沈淮序的手腳麻木,該活動活動了,他蹬了一下腿,輕輕翻身游泳起來,幾近無聲。

  他慢慢熱身,舒展著身體,和河水暢遊,漸漸遠離身後的大橋,往學校後方的河道游去。

  那裡有一處水位警戒線,懸空水面上修建了樓梯和小房子,白天偶爾有小情侶在那邊談情說愛,但是大半夜的可不會有人來。

  沈淮序游到附近,忽然發現河堤那處有兩個人在拉扯,沈淮序驚嚇了一瞬連忙閉氣沉入水中。

  可不能被看到,不然又要嚇到路人了。

  「誰?」

  稍矮的那人面對河岸,感覺河裡一閃而過,不知道什麼東西,有些驚慌地提高音量壯著膽詢問。

  背對河面的高個子嗤笑一聲,回頭掃了眼湖面,什麼也沒有。

  「你這是做賊心虛,幹了對不起我的事,現在知道害怕了?」

  又藉機嚇唬他:「這條河在我們老家,可是能止小兒啼哭,每年都有淹死的人,都說河裡有水鬼,每年都要抓替身。」

  那人刻意渲染著恐怖意味,降低音調陰森森地說:「我上學時淹死過小情侶,你說他們倆找人當替身,是不是專門抓背叛感情的渣男渣女。你可不能一個人走河邊,小心被水鬼知道你出軌劈腿,從河裡爬上來抓你去當替身!」

  那矮個子身量不高,嗓音卻陰柔誘惑,他抖了抖胳膊,雙手環抱住自己,故作堅強說:「世界上根本沒有鬼,都是封建迷信,就是河邊有點冷……」

  不知說給自己聽還是在狡辯,「要不是你硬不起來,我會被其他人勾搭上嗎,還不是你自己不行,怨不得我,既然被你看到了,分手就是了,你一個大少爺,至於和我糾纏嗎!」

  好大的瓜,閉了長長一口氣的沈淮序聽見兩人重新沉浸於爭吵,不再注意河面,悄悄露出了頭。

  沈淮序看了看那兩人的身影,黑燈瞎火的,就看到背對著那人身形寬闊,寬肩長腿,是個北方大漢的體型。

  不關心其他人的感情糾紛,沈淮序轉身緩緩遊動,小心翼翼,怕打擾到二人的綠帽分手現場。

  那岸邊兩人忘了方才的小插曲,事關男人顏面,高個男生如何能忍,大聲怒道:「你少胡說,我是對感情慎重,只有結婚才可以發生關係!」

  「笑死人了,什麼年代了,在我面前還有人能半個月沒一點動靜,說出去你覺得是我不夠性感,還是你不行!」

  個子矮的青年自信囂張,他也有十足的資本,說著還撩了下頭髮,對著高個子曖昧一笑,夜色下影影綽綽,也是誘惑非常:「周承,你雖然是周氏集團的太子爺,有錢有勢,長得也帥,但就是那方面……不太行,所以,我們分手吧。」

  河裡,緩緩遊動遠離的人上臂一頓,慢動作一般慢慢回過頭。

  「周承?」

  這麼巧,同名還是同音?

  沈淮序被巧合吸引而回頭的這一幕,恰好被面對河邊準備離開的青年看到。

  那人的眼睛突兀地瞪大,素來自豪的大眼睛,瞪出了這輩子沒達到過的程度,都成圓形了!

  他的目光被河面上露出的頭驚嚇定住,移不開一眼,瞳孔緊縮,面色全無。

  沈淮序回過頭有些好奇,思索剛剛聽到的名字,和周承一模一樣,這麼巧嗎?

  他心裡疑惑又不解,水下雙手一撥,輕巧滑動往岸邊一步,想要去看看那同名同姓的人。這快如閃電的接近,打破那人的僵硬,他肝膽俱裂地後退一步,指著河中的沈淮序,磕磕巴巴道:「鬼、鬼、有鬼……」

  矮個子青年雙腿瑟瑟發抖,嚇得跑不動,僵硬在原地。

  沈淮序遠遠見好像嚇到了人,有些無措,停在原地,提高聲音對著岸邊解釋道:「我不是鬼,你別怕……」

  周承看眼前人突然開始裝神弄鬼,以為是用自己剛才嚇唬他的招式來反擊,臉上露出嗤笑,嘲笑道:「嚇唬誰呢,以為我周承那麼膽小……」

  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後傳來空蕩蕩帶著回音的聲音打斷,那陰森的聲音,還是從他背後本該無人的河中傳來的。

  周承嘲諷的表情一僵,只覺得後背瞬間涼透了。

  他看對面人驚恐的神色不似作假,還有身後傳來的聲音清晰鬼魅,不像錯覺,手指都發麻了。

  他生鏽一般咔咔回頭,頓了三下才將眼神落入水面。

  然後看到河中露出肩膀的沈淮序。

  眼睛不自覺翻了下白眼,差點暈過去又瞬間清醒,周承嚇得大喊一聲:「鬼啊……」

  轉身拔腿欲跑,還不忘伸手去拉那個矮個子,他可不是個獨自逃命自私的人呢。

  可周承伸出去的手落空,耳畔是迅速遠去的驚叫聲:「啊啊啊啊啊……」

  同伴迅速遠去,只余驚恐的喊叫留在原處迴蕩。

  是那矮個子被周承的驚呼嚇醒,反應過來驚慌逃走,速度飛快,一路邊跑邊掉東西,稀稀拉拉的手機都丟了。

  跑這麼快!

  周承吃驚感嘆一句,又恍惚了一瞬,好像曾經看過誰的背影說過這句話。

  回過神的周承拔腿就跑,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回頭那一瞬間,受到驚嚇轉身就跑,但沈淮序也被他的樣貌衝擊到,飛快遊動爆發出絕佳的泳技,靠近岸邊抓住了他的腳踝。

  一模一樣的名字,一模一樣的長相。

  只是長開了些,高了些。

  沈淮序懷疑是不是周承變成鬼回來逗他玩,但不論是人是鬼抓住再說。

  他半信半疑但動作絲毫不慢地靠近岸邊,就看到周承拔腿欲跑,伸手去拉同伴的動作和那年拉他時一模一樣。

  不會存在那麼多巧合的,連逃跑的姿勢和救人的習慣都一致。

  是他,周承!

  他沒死??

  沈淮序大驚失色,見人想跑,飛快幾個蹬腿游到岸邊,一個飛撲抓住了周承的腿。

  周承的腳被從河水裡伸出的冰冷的手抓住的那一刻,靈魂都出竅了。

  他抖抖擻擻,冷汗從額頭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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