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赫斯的月亮與雨

  博爾赫斯的月亮與雨

  第五十五章

  蔣青跑到廚房，大口喝了幾杯水後，回頭，正好對上余蔓別樣的目光：「老叔，我請問這是什麼情況？」

  蔣青有些心虛，不過還是義正言辭道：「沒什麼，他忘帶鑰匙了...」

  「哎呀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你們....咳咳？直白點就是，今晚肯定發生了什麼，對吧老叔？」余蔓才不管什麼拙劣的藉口，直擊蔣青的靈魂拷問。

  「沒有。快去睡覺，你明天不上課了嗎？」

  「的確不早了...但是！」 余蔓走過去握住蔣青的手：「朕還是放心不下你啊！」

  

  蔣青想了想，道：「好了，我有什麼可放心不下的，睡不著就去燒水，我下去買藥。」

  夜很靜，蔣青擡頭望向面前的月亮，她蒼白而靜謐，卻是他無法觸及的完整。博爾赫斯，蔣青低頭笑了，當書本中令人驚嘆的描寫投映到現實，時間變為長河，星辰化為零星的字語，鋪灑人間。空蕩蕩的大街，連路燈都昏昏欲睡，也正因為這，月的光輝才會冷漠而深情，她好像在問他：你在想什麼？

  蔣青嘆了一口氣，是啊，他在想什麼。是畏手畏腳不敢前行，是徘徊路口拿不定未來的方向，還是早已褪去了所謂愛的軀殼只想平淡一生？

  月亮不言，蔣青低頭瞥見了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長很長。

  翌日清晨。

  陽光透過暖色的窗簾落滿床帷，幾縷光很輕快地越過髮絲來到眉眼間，宋燃很自然地睜開眼睛。

  頭頂是白色的天花板和竹子樣的燈，宋燃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還是沒變。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他一個翻身坐了起來，略警覺略訝異地環顧四周。

  床前的小桌子上還放了一個燒餅和一碗粥，粥旁邊立著一張紙條。

  宋燃拿過來，紙條上的字遒勁有力，一筆一划間透出骨刻般的筆挺，是瘦金體，宋燃認出來了，是蔣青的字：

  宋燃同學：我和余蔓都去學校了，你醒了之後吃過飯再走吧。

  宋燃腦子很暈，他不禁重新躺回床上，奇怪，他怎麼到蔣青家了？

  於是開始重新回憶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先是喝醉了，然後...拋了個硬幣打賭？怎麼昨天腦迴路這麼清奇....然後....

  宋燃愣住，然後親了蔣老師。內心慌的一批，但宋燃仍努力保持鎮定，他端起粥喝了一口，發現自己的手還在抖，於是打了一下，命令它不許再抖。

  再然後....後面的事記不清了，宋燃想，不對啊，那他怎麼到這的？如電光石火般的一瞬，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黑暗中，蔣青坐在床邊讓他喝水，但下一秒...

  如果說剛剛只是手抖，那現在就是心在顫抖，宋燃的心理活動很怪，擔憂，震驚，懷疑，還有拼命壓抑的狂喜。

  打翻了心裡的調料瓶，酸甜苦辣咸一併五味雜陳翻江倒海，宋燃狠狠拍了拍自己的頭，卻發現那個包已經消下去了。聞了聞自己的手，上面還有一股草藥味，是有人塗了藥。

  不知所措的宋燃蜷縮成一團，不管事實如何，該負的責任他一定要承擔，該受的懲罰也要一併承受。

  南門這兩天奇怪的很，熱還沒真正熱起來，雨卻來的不少。蔣青坐在講台前，時不時擡頭看看底下坐著的學生們，有打瞌睡的，有專心自習寫作業的，還有偷偷藏著看小說的.....他們的眼睛瞪的圓圓的，孩童未脫的稚氣與藏不住秘密的年紀讓他們在看到精彩的情節時總露出不一樣的神情，蔣青微笑著觀察他們，終於忍不住悄悄溜下去，繞到他們身後。

  旁邊一塊跟著看的小孩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危機，而是小聲催促道：「翻頁啊，這一頁我早看完了...」

  蔣青很有禮貌地小聲道：「可以等一等嗎？我還沒看完...」

  兩個小孩驚愕間驟然回首說不出話來，臉上既驚訝又不好意思，但沒有面對其他老師那樣滅頂的害怕也沒有慌亂，只是手一抖，手裡的小說也隨之掉到地上。

  蔣青彎腰撿起來，是一本《查理九世》，他輕輕地拍拍上面的灰塵，重新翻到剛剛的那一頁，遞給他們：「這本書我沒看過，好看嗎？」

  其中的男孩大著膽子道：「好看的老師，有解密有恐怖的地方，老刺激了。」

  他的女同桌臉紅著拽拽他的衣服，小聲道：「不好意思蔣老師，我們下次不敢再在自習課上看閒書了。」

  「這怎麼會是閒書呢？」蔣青有些意外。

  「我媽說對學習沒用的書就是閒書，能提高成績的就是有用的書...」女孩低下頭。

  「我覺得沒有什麼閒書和有用的書之分呀，況且，這本書讓你們喜歡就是它最大的用處。怎麼會是沒用的閒書呢？」蔣青蹲下，來到與他們平齊的視線，「繼續看吧，自習課本來就是你們自己的時間，做什麼都好，覺得喜歡覺得有意義就好。」

  說完，蔣青站起身，走回講台上，繼續批改作業。一支紅筆用來打勾與圈出錯誤，一支藍筆用來在本子上記錄錯的多的地方，紅藍執筆交叉間，時間飛速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忽的聽一陣雨聲。

  蔣青擡頭望向窗外，已然是另一副光景。雨水打濕天地，樹與葉與水融合，鮮活而明亮，松針上凝聚的水珠投射出點點微芒，青綠色的松塔此刻還是圓圓的饅頭樣，在樹枝間挺著肚子。雨聲陣陣，如鼓點，如琴音，水滴落入水窪奏出波紋的音符，藍色羽翼的鳥收攏了翅膀立於屋檐之下，筆尖觸碰白紙的摩挲與書頁翻動的聲音一併入耳，天地間的轟鳴與靜默皆在此刻涌動。

  他看的出神，忽而看到一個抱著籃球跑過來避雨的年輕人，他的腳步踏進了雨聲，像是高玄的古琴曲譜進了陣陣鼓點，蔣青覺得這混的很好，整首曲子剎那間便活了過來，不再是高山流水般是遙不可及的孤獨。近了，近了，蔣青甚至能看出他的眼睛很亮，有一種野性的美與凌厲，卻因為這一點亮而煥發出蓬勃的生氣。

  蔣青有些發愣，直到這人真的站在隔壁的屋檐下了，他才回過神來，並差一點叫出聲。

  宋燃此刻卻並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樣，全身都濕透了，頭髮也跟水管一樣滴滴答答滴著水。他環顧四周，沒發現蔣青和余蔓的身影，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一邊思考要不要回去換身衣服再來，一邊又想著好不容易和保衛科大爺打了招呼進來，就這麼走了太過可惜，於是決定等雨停了再...回去換衣服。

  下課鈴打了，這是上午的最後一節課，學生們歡呼雀躍，跑著去食堂吃飯。

  蔣青看著宋燃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屋檐下發愣，忽然心裡有些不忍，便拿了兩把傘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