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2024-09-14 03:11:34
作者: 木歸林M
黎明
只不過這份聯繫實在過於生硬,像一種流程化的記錄打卡。
一般會是嘉年早上先發一條消息:早。
然後春歲睡醒看到後回復同樣一句:早。
接著便又是漫長的彼此都沒有消息的一天。
直到春歲收工回家後會再跟他發一句:到家了。
然後深夜或是凌晨的時候嘉年會回過來一句:睡了。
一連幾日皆是如此,時間不定,內容統一,甚至連標點符號都沒變過一個。
傅斯岳倒是看上去挺閒的,這幾天經常跑劇組來找春歲,一來就是一整天都跟她在組裡耗著。趕不走,閒得很。待到後來韓政甚至都主動邀請他來戲裡客串了。
「別鬧了。」春歲試圖阻止這張鬧劇,但傅斯岳正在興頭上,挑眉問她:「怎麼?是覺得我哪裡不合適嗎?」
春歲扁扁嘴,無話可說。
傅斯岳有這樣質問的資本。他當然合適了,如果傅斯岳願意,就憑他這張五官優越無可挑剔的臉,哪怕只是在鏡頭前當個什麼都不會的花瓶也會有人心甘情願花錢追著捧著。
有時候想想,人生還真是挺不公平的。
有些人生來就是有的選,也有的退;而有些人,就註定要一條路走到底,哪怕走到沒路了也要自己拼命鑿出來一條路來走。
今天收工早,傅斯岳要春歲跟他一起去吃飯。傅斯岳說的是就當做客串片酬。
一臉理所當然。
春歲差點就忘了資本家才是傅斯岳的本性,在他眼裡,一切都可以算作一筆交易。
不過這筆交易春歲也不算吃虧。她心情不好,不想一個人回家,又或是回家不想一個人。兩個無聊的人湊在一起,互相解悶罷了。
春歲買了冰鎮啤酒跟傅斯岳坐泉水河邊鵝卵石砌起的河沿上吹風。
身後市民小廣場上不少中年大叔大媽在一起兩兩攜手跳著舞,手拉音箱裡的復古情歌比邊上一群小孩追趕打鬧的聲音還要大。
春歲拿起一瓶啤酒,單手拇指頂開瓶蓋仰頭喝了口問:「很吵吧。」
「還行。」
傅斯岳也跟著開了瓶酒。旁邊袋子裡已經裝了不少空酒瓶。
春歲雙腿屈在胸前,轉身跟他輕輕碰了個杯,然後眼睛望向平靜沒有波瀾的河面說:「其實我挺喜歡這樣吵吵鬧鬧的生活的。」
「是嗎?」傅斯岳轉頭看她側臉,目光深邃迷離,看不透。
他沒有過這樣熱鬧的生活,也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是什麼樣。生在傅家,他從小到大見到的都是大人們之間虛偽冷靜的籌謀算計。就像春歲看到的那樣,傅斯岳生活里的一切都可以是交易,無論是他被動,又或是心甘情願。
晚風裡還帶有盛夏白日餘溫,吹得人不自覺起了困意。
春歲酒量還算不錯,但此刻竟也被風吹的開始腦袋昏沉好像已經醉了,開始絮絮叨叨回憶著自說自話:「你知道的,這些年除了你我也沒幾個朋友,認識你第二年雖然又很幸運的繼續讀了大學,但那時候我每天睜眼醒來就要想今天該做些什麼才能養活自己,放學打工,下班上課……」
春歲仰頭把半瓶酒一口氣喝完,自嘲地笑了下繼續發呆說:「是挺沒意思的,不過我也沒想著要交什麼朋友,後來存了點錢,大二開學我就搬出去了。那時候我還挺喜歡在店裡值夜班的,起碼有個聲響,不至於一個人回到出租房裡太冷清。」
「春歲……」傅斯岳皺起了眉,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覺得胸口一陣堵。
「沒事,你不用安慰我。」春歲說,「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再不習慣現在也習慣了,以前有陣子難過到不行的時候春歲就不停催眠自己要往前走啊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安慰自己說,沒事的春歲,這世界上很多人都是這樣的,習慣就好了。
這次回泉水前,春歲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她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無依無靠,孤孤單單的現實了。
可事實是她沒有。再次見到姚嘉年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完了,她仍在羨慕的渴望著那種濃烈的煙火氣,以及那個可以在人間煙火里相愛的人。
以前春歲在傅斯岳面前總是一副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可是現在她雙眼通紅極力隱忍的模樣像是下一秒就碎了。
傅斯岳第一次見這樣的春歲,第一次聽她說這些,也是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口在隱隱作痛。
是心疼嗎?傅斯岳還沒心疼過誰。
但此時,晚風輕拂,連帶他的心也軟了想要給她一個擁抱。
傅斯岳的手猶豫著擡起,明明很簡單的一個動作,他卻小心翼翼掙扎著不敢真的觸碰,直到指尖已到身後離著春歲只剩那麼不到一厘米的距離時,春歲突然站起身,毫無察覺地低頭看他,笑著說:「走吧,回去了。難得收工早,我要回去好好睡上一覺。」
傅斯岳說好,站起身時指節還保留著剛才的肌肉記憶,背在身後偷偷動了幾下後才漸漸放鬆下來。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小廣場的熱鬧煙火。傅斯岳望著春歲背影,嘴巴像打了結的反射弧突然解開封印一樣說:「其實你也不用非要自己過得這麼辛苦。」
「嗯?」春歲回頭,腦袋輕輕一歪,覺著他這句話說的有些沒頭沒腦。
傅斯岳停下了腳步,直直看著春歲眼睛,目光認真,而後聲音低沉緩慢,說:「你還有我。」
春歲明顯慌了下,但轉瞬便調整好表情換作平日一副沒心沒肺笑著的樣子說:「幹嘛,傅總想包養我啊。我告訴你,我可是很貴的。」
傅斯岳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衝動了,心裡暗嘲一聲真是難得啊,他也有這樣的不理智和失控。
傅斯岳挑眉輕笑,試圖讓自己忘掉剛才那一瞬間的情不自禁,半開玩笑半認真說道:「不妨說來聽聽,也不是一定就養不起。」
……
「行啦」春歲翻白眼故作無語,「知道你有錢,不過我好心提醒你可千萬藏好了,小心哪天我全給你偷了。」
傅斯岳笑了:「隨時歡迎光臨。」
生平第一次這樣對人認真,反倒就這樣轉而算作了玩笑。
至於那句「你還有我」到底有多少深情分量,兩個人都清楚知道。但也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不敢輕易認真。傅斯岳的感情,春歲受不起。
傅斯岳一路敞著車窗,春歲腦袋側靠車門上吹風,酒精開始在身體裡緩慢地無聲發酵,春歲雙眼迷離,很快就有了睡意。
再醒來時,車子已經停在了小區口樓下。傅斯岳沒叫她,就這樣關了車燈跟她一起安靜的匿於黑暗裡。
「我睡著了。」春歲皺著眉醒來,掌心用力揉搓太陽穴試圖喚醒自己一顆依舊昏沉的腦袋。傅斯岳倒沒說什麼,只淡淡「嗯」了一聲。
這樣的昏暗和沉默氣氛很微妙,同樣也很熬人。
春歲努力讓自己快速清醒過來,然後隨便說了聲再見便推門下車逃也似地上樓離開。
今天不應該喝酒的。
春歲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到現在是幾點,只知道她上樓時往上匆忙掃了眼,一棟樓里的燈已經暗了一大半。
看樣子,她是在傅斯岳車上睡了個大覺,而且很明顯,傅斯岳沒有睡。他一直在看著她睡覺,這樣一想,春歲更後悔自己今天不應該喝這麼多酒了。
事已至此,春歲只想快點到家洗個熱水澡好忘掉腦子裡這些亂七八糟的所有煩惱。
一把掛著粉色毛球的鑰匙熟練精準地懟進鎖眼,推開的門縫透著光。春歲正疑惑地回憶著自己早上出門的時候有沒有關燈,下一秒她就看到了沙發上坐著的姚嘉年。
面色疲倦,又安靜的有些嚇人。
春歲被他硬生生嚇了一跳,原本就因為酒精作用而顯粉嫩的臉龐更紅了。
「在家怎麼不出聲啊。」春歲吸口氣,緩過驚嚇後邊往裡走邊問:「怎麼今天回來了?」
話說出口,兩個人都愣了下。
春歲在懊悔自己這話問的沒有道理,這是姚嘉年的家,自然是他想什麼時候回就什麼回。至於嘉年,他倒不是真的像春歲想的那樣在計較這個家的歸屬權問題,他只是突然有種很割裂的陌生感。明明幾天前他們都已經習慣了再次跟對方住在同間屋子裡,彼此親密又彆扭的糾纏。但是現在,好像又客氣的生疏了。
「回來拿點東西。」
嘉年說著起身往臥室走,本來他今晚沒打算回單位的,但是此刻,他好像又不得不離開。留下來,兩個人都不自在。
其實傅斯岳開車到樓下的時候嘉年在陽台上看到了,甚至直到春歲上樓前,他都一直站在陽台上望著那輛隱於夜色的黑色車子長久的、失神的發呆。
嘉年想,如果是幾天前的自己,他應該會不管不顧地衝下去把春歲帶上來,但是現在,他不會也不想了。他甚至沒有告訴春歲這件事。
春歲不屬於任何人,她屬於她自己。他要把選擇的權利還給她,而他,會繼續等著她的答案,反正等了這麼多年他早也已經等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