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修】
2024-09-14 03:05:44
作者: 墨爾穎逸
第14章【修】
雨停了,山間的風帶著涼意。
月華如紗,四野靜寂,屋內燃著一豆燭火,少年正伏案展信,昏黃的燭火在他身上投下暖色的光。
燭節發出「噼啪」聲,燭光晃了晃,最終又堅強的亮了起來。
商嶼丞一字一句看完,將信折好,連同信封一起收進一個烏木匣子。
這並非是什麼機密,而是一封從千里之位的鳳錦寄來的家書,鴻暉帝親筆,洋洋灑灑三頁紙,信上詢問了商嶼丞的近況,說了一些商丘的瑣事。
大概沒人會相信,這封跋山涉水而來的信件,上面寫的只是一位父親的牽掛和思念。
商嶼丞本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今夜卻罕見的失眠了。
他早年隨師父遊歷在外,與父母相處的時間並不多,每每他回鳳錦,母后都會很高興,還喜歡收集民間的玩具放在他的寢殿裡。父皇總是用他當藉口懶怠政務,還有以教授朝政為名,哄他幫忙批閱奏摺。母后則會帶著他在御花園抓錦鯉,挖蓮藕,每回她自己玩得比商嶼丞更開心。
商嶼丞起身來到窗前,推開窗子,一輪殘月掛在夜空,明暗交錯的星子點綴其上。斗轉星移,日升月落,即便相隔千萬里,擡頭看見的都是同一輪月亮。
外面漆黑一片,不時響起幾聲蟋蟀叫,夜風加雜著絲絲冷意,商嶼丞正要關窗。寂靜深夜,隔壁突然傳來清脆的瓷器碎裂聲。
商嶼丞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站在暑往院裡,指節距門扉只有一線距離。屋內的人低咳幾聲,聲音被他壓在喉間,咳的隱忍至極。
商嶼丞不再猶豫,扣響門扉,口中說道:「丹樞,你怎麼了?可方便我進去?」
屋中人似乎有些差異,一時沒了反應,片刻後才有聲音傳出來,「方便,你進來吧。屋裡沒有掌燈,你當心腳下。」
商嶼丞推開門,借著微弱的月光能夠看清屋內家什的大致輪廓。繞過屏風,按照丹樞的指引將燭火點上,屋內霎時盈滿暖黃色燭光。
他回過頭看清了屋內情形,以及床上人的樣子。
丹樞半坐起身,如上好綢緞的長髮披在肩頭,因剛剛咳過,臉色不是往常的蒼白,多了幾分潮紅。
床邊散落著茶杯碎片,濺落的水在地面氤氳開。
商嶼丞快步來到床邊,從茶壺中到了杯水,手指觸到杯壁,才發現壺裡的水早就冷透了。他看了眼捂唇壓抑咳嗽的丹樞,轉頭朝外面走去,動作熟練的翻牆。
再回來時,左手拎著一隻茶壺,右手抱著一個樣式精巧的爐子。
這茶壺與爐子是一整套,只需在下面的爐子裡填滿炭,上面爐子裡的水便會一直處於溫熱適中的狀態,方便隨時取用。這東西是他父皇想的,令能工巧匠打造出來,一切皆因他母后喝不慣熱茶。
這種細緻的東西他帶來的行李中有很多,一直不曾用過。他一個練武之人並不畏寒,更不在意喝的是冷水還是溫水。
架起爐子,不消片刻,水已經溫熱。
商嶼丞重新倒了一杯給床上的人,丹樞垂眸接過道了聲謝。
溫水入口,喉間的癢意被壓下,他擡起頭,一雙眸子如同水洗過的墨藍寶石,偏偏又隔了層霧靄,叫人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緒,「可否麻煩你幫我取一下藥?」
商嶼丞起身,問道:「在哪裡?」
丹樞:「柜子中間那一層有個木盒。」
商嶼丞按照他的話,拉開櫃門,柜子里大半都是空的,幾件樣式簡單的素色衣袍整齊的疊放在裡面。目光下移,看到了那個木盒。
丹樞:「裡面······中間那瓶。」
商嶼丞打開木盒,看到裡面並排放著三支藥瓶,瓶身是最簡單的素白色,沒有任何裝飾。他習慣使然,對於不確定的藥,下意識拔開塞口聞了聞,對這藥所用藥材的配比已經瞭然於心。
丹樞伸出手接過藥瓶,手腕細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扭斷,本該合身的中衣也有些空蕩,襯得他身形愈發單薄。
他的身體無論如何看都不是康健的樣子,這也是他常年藥不離身的原因。
仰頭吞下藥丸,動作十分嫻熟,甚至連水都不需要喝。
只是餘光看到一旁端著水杯的人,丹樞默默接過來喝了幾口。
商嶼丞見他吃過藥,病懨懨的靠坐在那裡,眼角眉梢都帶著落寞,便想引他說說話,「你堂堂一個皇子怎麼這麼瘦,難不成宮裡人不給你飯吃?」
丹樞雙手捧著杯子,「我幼時便體弱,前些年一直靠藥養著,這兩年情況才稍稍好些。」
「養病要經年累月,細心調理,只要太醫的藥方行之有效,痊癒不過是時間問題。」商嶼丞目光再次落到他纖瘦的手腕,「其實人的身體可以調節體溫,穿的太多只會讓你的身體變弱。」
丹樞聞言點頭,露出一個極為淺淡的笑,「我今後會注意。上次你的藥膏效果很好,想來是出自名醫之手。」
商嶼丞不好意思的輕咳一聲,「······他醫術一般,用毒還不錯。你用的是什麼藥方?為何總不見起色?」
丹樞淡聲說道:「太醫不敢貿然用藥,只是用溫補的藥養著,這幾年我覺得身體好了不少。」
商嶼丞擰眉,「太醫若是無法根治,不妨試著找其他人,久負盛名的三大醫藥世家說不定會有辦法。」
「生死有命,強求不得。」
丹樞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的如同面臨生死的人不是自己。
說的人淡漠如水,聽的人心緒起伏。
明明是天潢貴胄,明明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卻已經把生死看淡,仿佛是踽踽獨行了半生的老人,帶著看遍世間悲歡後的蒼涼孤寂。
一個人要經歷多少苦痛,多少掙扎,才能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局外人。
「不瞞你說,我深夜不睡是因為遇到了一些麻煩,不知該著誰解惑,你方便同我說說嘛?」
商嶼丞轉換話題說起了別的,他不願揭別人傷疤,即便這道傷的主人自己都已經不在意了。
丹樞點頭,「你問。」
商嶼丞嘻嘻一笑,「今日,我被重博士叫去,是因為前日發生的中毒案。白司業將這件事交由我來查,可我不知從何下手?」
丹樞眉頭微不可查蹙了下,分析道:「學院的每一位學子背後都有自己的家族,世家與世家之間利益相通,這關係就像一張蛛網,學院內的每個人都在網上,只是背後的人不同罷了。」
商嶼丞:「各家都往學院裡面安插眼線,竟一直無人管嗎?」
丹樞:「這些人都在不重要的位置上。學院的監事或者博士,不要世家子弟,且沒有官職在身。」
商嶼丞不認同,「入口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例如這次,整個學院差點全祭了。」
丹樞笑笑,說回正題,「你想查清此事,可以從蔡管事入手,他未必真的知道什麼,卻能給你提供一些線索。諸如是誰向他提議買雪蛤的,又是誰在負責餵養,選在這個關頭是沖誰來的?」
他頓了頓,補充道:「你再朝前查查,保不齊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商嶼丞想了想,問:「學院的侍役多久換一批?」
丹樞:「若無過失,十年一輪換。」
商嶼丞:「從前可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丹樞:「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