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

2024-09-14 02:51:57 作者: 謐野

  不似

  新曆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晚上八點,她和莫余霏從張文祺那裡回來,準確來說是進來。

  這個地方位於地下,只有莫余霏在旁邊她們才能進來。

  她不太懂,不過有點兒累,沒去管那麼多,到客廳後迫不及待和莫余霏分頭,去了自己的房間,洗個澡準備睡覺。

  洗漱磨蹭完,她對著自己的頭髮愁了又愁,到底吹了一會兒,吹乾是不可能吹乾的,累得要死,差不多之後就已經是九點多了,她躺回床上,長嘆一口氣,舒舒服服就要去找周公。

  老天可能是看她不順眼,半夢半醒之時,忽然感覺身上出現了層層疊疊的鎖鏈,將她從頭到腳包得如同蠶蛹。

  一條一條的鎖鏈所攜帶的冰涼觸感如有實質,她驚醒,卻沒在自己身上發現有什麼鎖鏈,別說鎖鏈了,連條繩子也看不見。

  就挺無語的。她默然,遲緩的腦子繞了幾圈才想通。

  張文祺說,形成一個完整的人格需要花費很長很長的時間,然而她的大腦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產生了一個新的人格。其根源是大腦不同腦區的歸屬問題,即生理性構造所引發的精神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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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俗來講,就是一個腦子被不同的人格瓜分了。

  她所占據的是大部,但被分出去的地盤越來越大,那就不可避免出問題。

  甚至,為了讓她認為是完整的,記憶、感知等缺失的部分會被虛假信息憑空填補。

  假的到底是假的,記憶是一方面,更讓人難以處理的是別的東西——感知,它並發性地與其他人格占據的部分共存、同時運行。

  張文祺還說,據所觀測到的,她的情況和尋常病例不同,可能是「流」的因素,她的亞人格力量都遠勝於她自己,甚至可以隨時掠奪餘下的領地。除此之外,在其他細枝末節上,也和尋常的多重人格有一些差別。

  而人類對於這種病的認知,本也不夠充沛,再加上一個「流」,未知堆積成山,讓人畏然。

  甚至,連她越發頻繁的「現實解體」,張文祺也不能確定,是多重人格的併發症,還是獨屬於她的症狀。

  記憶告訴她們,「現實解體」的症狀在離開實驗室後開始出現,在之前的「事故」出現後開始頻繁爆發。

  但她們不知道記憶是否為真。

  「事故」,張文祺是這麼稱呼的,譚千覓明白她指的是引發自己再次分出一個人格的事情,和莫余霏有關,她沒問具體是什麼。

  她也沒法問,其實提到莫余霏這個人,她就會感覺身體裡有一個人想要出來。

  只要和「莫余霏」三個字沾邊,那個人就想出來,好在醒來後,這種程度還勉強能壓制,不似下午她初見莫余霏時,毫無反抗之力便被拉回去了。

  那現在呢,是否也是因為和她有關,自己的感知出現了差錯?

  可是,她左右環顧,這也只是一個安靜而明亮的房間啊,別莫余霏了,連個鬼影都看不見。

  皺眉思考,幾分鐘後她忽然想到認知更正的異能,下午莫余霏似乎用了,但是沒有多提,她也沒具體問。

  ……那個異能的具體內容是什麼來著?她記得自己之前還知道啊。

  可這會兒再去想,大腦中關於它的部分,只是空蕩蕩一片。

  晶藍與明亮的白光混合,一同照亮這個房間,光落在她的眼中,將其中的驚恐映得清晰。

  直到此刻,她才深刻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不只是被人共用了身體,自己的記憶、感知,也許就連意識,也都在一些人的監管、觀測、窺伺中。

  也許下一秒,「譚千覓」這個跟隨了她二十一年的名字,也會被人拿走。

  還無所謂嗎?她問自己。

  理智說:隨便。遍布全身的電流般的麻癢,催促著她的心臟說:不要!

  壓下恐懼,她平復好呼吸,盯著天花板,目光緩慢落入虛空。

  幾分鐘後,她起身翻翻找找,沒在房間裡看到筆和紙,末了只得把手環摘下來,留言——可以和你談談嗎?

  她試過往身體裡面去,就像與譚可交流一樣,和那個人交流,但是她完全找不到對方所在。

  把手環放到身前顯眼的地方,想了想,她又給沈盈月和夏魚分別發消息:在嗎?把我房間的門從外面反鎖上

  幾分鐘後,夏魚回了個好,沈盈月可能在忙。落鎖的聲音響起後,她把手環放下,去想有關莫余霏的事情,並且不再壓制心中隱隱向上的那股力量。

  她便沉入精神世界中,此前搭建的花園和草野出現在眼前。

  這次似乎沒多久就被人拉出去了,手環已經戴在了她手上,正在和夏魚的對話頁面內。

  盯著陌生的對話,她陷入了沉默。

  自己:把門打開

  夏魚:?神經

  對話發生於上一秒,在她無語的下一秒後,門外響起了開鎖的聲音。

  很顯然,夏魚的執行力不是蓋的。

  「搞什麼么蛾子呢?」夏魚探頭見她直挺挺坐著,問。

  她搖頭,一本正經道:「發瘋。」

  夏魚翻了個白眼,卻沒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她翻到留言的界面,那人洋洋灑灑寫了許多。

  ——我不會待很久,別整你那些小心思在我身上,按我說的做就行了。

  「……」怎麼一股子夏魚味。

  不過下面的話就沒這種感覺了,甚至和夏魚相去甚遠。

  如果說夏魚是看起來很像壞人的好人的話,那這個人就是看起來像是好人的壞人。

  好吧,看起來也不像好人。

  當然,好與壞的定義是十分廣泛的,經不起不同人的推敲。

  ——先去跟莫余霏談談,讓她幫你,我感覺她不會不幫你,但是不能大意。隨便說點什麼,什麼都可以,只要不跟現在這樣避著她就行。

  ——從她那裡套一些關於洞穴的信息,謹記最終目的是把洞穴的事情公之於眾,時機就選在南北衝突爆發的時間點,可以隨便找點兒異能組的頭領,讓他們進洞穴。要當著當下大多組織的面有去無回。

  ——莫余霏看著傻愣愣的就跟著夏魚走,這人蔫壞,你記得跟她通一下氣,問問她到底什麼打算,另外,你不要跟著夏魚走,她和沈盈月是站在她們的立場上來幫你,你自己什麼狗德性自己清楚,謝錦還是言律,又或者說其他人,該演戲的演一下,下午張文祺不是暗示你偷偷摸摸當間諜了?別急著拒絕,去當,但也別什麼都說。

  ——計劃組是會顧慮你,異能組更大,人家關心的這個世界的進展,實驗室也會考慮你,但你在那兒就是工具,還不如在異能組。當然,你哪個都不能在,你只能跟你自己作伴,別給我想著什麼無所謂,有的是你哭的,你如果不管我就出來了,到時候會怎麼樣你自己想。

  ——必要的時候找一下譚可,她比我強得多。

  ——至於具體的計劃要怎麼做,你自己去想吧,目標反正告訴你了,愛怎麼實施怎麼實施,反正異能組想要繼續發展流,這是必須阻止的,南轄區那點兒破事你到時候自己去看,是一個很好的利用點。這破東西打字真難受,回去了。

  ——哦,想起來了,沒事別找我,我在你右手手心,但是你聯繫不上我,我們之間的通道是單向的,可能還沒徹底分好我就出來了。完事兒莫余霏沒多久又給我回來了,真搞笑。合著讓我來一趟幹嘛?湊熱鬧呢?全是傻子。

  譚千覓看完,半晌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想起。

  Ta是男是女?叫什麼?這些似乎都成了無意義的東西,因為她感受到一種莫名的……不舍感——Ta 很快就會離開。

  不僅僅因為ta開頭的那句話,字裡行間,每一個字似乎都如即將遠行的離人一般。

  所以說,ta能看到自己,而自己看不到ta。且,ta似乎在幫自己。

  是幫嗎?更像是強迫,但她想不出「幫助」之外的任何動機。

  於是她又想起張文祺的話,亞人格因你而出現,為你而來,大部分生來就知道自己有一定的使命,這些使命是為了你。

  大部分,ta在這個「大部分」的範圍里嗎?她有了偏向。

  也許自己和ta本就是藕斷絲連的雙方。

  躺了一會兒,她以為ta會把一些記憶放給自己,例如認知更正這個異能、例如一些關於莫余霏的事情,畢竟都要自己去接觸對方了。

  結果十幾分鐘過去,腦子裡空空如也,什麼也沒。

  「……」真相信我啊。

  她決定去找一下莫余霏。

  剛在莫余霏門口站定,準備敲門,手還沒擡起來,那門卻自己開了。

  一如下午初見時驚艷的面容出現在眼前,她懵了下,莫余霏對她笑道:「嗯?這麼巧?」

  「……」

  怎麼感覺不像是巧合。

  「……是挺巧的。」

  沒等她說出腹稿中的下一句,莫余霏便道:「要進來坐坐嗎?」說完之後她才彎彎眼睛,眸光在燈光之下有點讓人不敢直視。

  譚千覓感覺渾身都不太自在了。

  有別於和林笙她們初見那時候,當時以為是社恐,之後才發覺,那應該是林笙用了之類的儀器,目的不清楚,應該是為了收集數據。

  現在則是真真切切源於自己的不自在。

  Ta說隨便自己怎麼做,只要不避著就行。

  到底是什麼關係,才會讓對方做到這種程度?明明完全被忘記了,需要的卻只是「不被躲避」。

  這種不言於口,看似自己不知道,但其實心中隱約有猜測,並且這份猜測還有些曖昧,這感覺讓她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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