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芳
2024-09-14 02:50:54
作者: 謐野
滿庭芳
第一條路,將一切她知曉的信息都告訴謝錦他們,由他們做決定。
如此,其上沉沉的包袱便也隨之離開她的脊背。是否有人會因她而死亡、受傷,世界是否會因她這個實驗體而被改變,都和她無關了,她將成為完全意義的旁觀者,只「被迫」提供自己的資源。
第二條路,反其道而行,任由實驗室和譚建成對她作為。
畢竟眼見不一定為真,所知不一定為真相,客觀意義來講,她信任謝錦,但不相信任何人,因為任何人都不是全知的。
前者需要拋開直覺,後者需要拋開同理心,也都各有所得,伴隨著危機的安穩、充斥著輕鬆的沉淪。
還有第三條路,不過她不想深思,她選現在的路,第一條路。
直覺拋也就拋了,再說又不是不允許她想,只是抹殺了直覺出現後的影響和意義而已。
比如此刻,謝錦正帶她去停車場,她需要被轉移到其他基地。
「姐,跟你說個事兒。」
「說。」在她前方兩步的謝錦答。
「我預測到了一些感覺,計劃組和實驗室好像都不太對。」
「哦,知道了。」謝錦平靜道:「我們誰也不知道對錯,只能往前走著看著。」
「好吧。」
她覺得謝錦說得沒錯,雖然她也不覺得自己有錯,這本來似乎就不是一碼事,但……她說不出但了,算了,反正和自己無關。
喏,直覺便是這樣被抹殺的,因為現實過於強大。
又譬如在此刻,她即將抵達的現實里,她需要留下來一個記號,而她還沒有想好。所以與其思考那些有的沒的,她認為自己更需要考慮一下自己「完美的記號」。
嗯……留點兒什麼好呢?
在完全沒有關於計劃組的記憶的情況下,什麼才能讓自己相信他們呢?
她在每月最後一天時會失去身體的控制權,並且無人知道她的記憶是否會被竊取,而謝錦的異能進化後能夠刪除對方的某段記憶。
所以他們的計劃是:計劃組先做一定的準備,把譚千覓轉移到他們規定的可以暴露的基地,等三十號23:59時,讓謝錦刪去譚千覓和他們接觸後的所有記憶,然後將計就計,放她回實驗室,並派人秘密跟隨,等一天的控制結束後,立即把她帶回來。
不過謝錦給她了一點寬限,即她可以保留一些想要留下的記憶。
譚千覓此前拒絕了,只讓謝錦留給自己一些記號。
記號不攜帶確定的信息,能從中獲取什麼,只取決於讀取者的心境。
這樣足夠保險。
此前是這麼計劃的,現在也即將這麼進行。
已經鑽進重型車的譚千覓默默思考,她還是沒想好。
不能留下一段記憶,這樣會有嫌疑,而且她也不想最近的記憶被「身體裡的別人」知道。
只能通過記號。
所幸現在才下午三點多,距離晚上還有一段時間,謝錦也還沒問她記號是什麼,她還有時間思考。
……自己身體裡的別人。
很神奇,她竟然沒有排斥和噁心的感覺。
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她當然知道原因——因為自己始終都不認為自己自由,也許是從睜眼就是實驗室的十六歲開始,也許更早。
籠子中的鳥談何對天空的歸屬感。
它們能產生對藍天白雲的渴望感,都已是奢侈了。
甚至,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經歷、自己的過去。
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的人,對自己的包容度當然高。
所以她接受得很坦然。
從離開自己的小房間,跟到謝錦身後開始,一直到進了停車場、坐上重型車離開南三里基地,抵達幾公里外的南一里基地時,她終於想到了要留下何種記號。
再次進入封閉房間之前,她和身後護送自己的謝錦說。
「姐,你到時候給我隨便戴一個手環,上面留一條信息,就寫『看手環』三個字就行。」
謝錦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手環遞給她,「你自己寫吧,可以稍微詳細一點,只要不是大白話,那個人就不會察覺的。」
「那個人?」譚千覓接過手環,發現就是莫余霏給自己的,只不過還是沒信號。
她沒心思關注手環,猜到什麼,追問:「我身體裡的那個東西,有自己的意識嗎?也是人類?」
謝錦回頭左右環顧,末了上前一步,也進了房間,回手拉上門,她在房間裡唯一的椅子上坐下,嘆了口氣道:「嗯,本來是要今晚告訴你的,提前說也沒什麼區別。」
「……」譚千覓捏著手環的手指緊了緊,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那時候的『你』……我就用她來稱呼了。」
「她脾氣很暴躁,身手不錯,觀察和隨機應變的能力很強。」謝錦把視線從她身上挪開,落到桌上的杯子邊。
杯子邊角圓潤,由特殊材質製成,摔不破,不會產生尖銳物。
「她很顯然和你完全不同,有自己清晰的認知,不是只會聽從指令的生物,大概率也是人類意識。」
她的話音停下,譚千覓把手環扣在手腕上,疑惑:「嗯?沒了嗎?」
謝錦難得主動提起了她的心理狀態,「我以為你會不舒服。」
譚千覓笑了笑,擡頭看向她的眼睛,雙腿輕輕搖晃,手撐在身側,用開玩笑的語氣道:「不至於,我還想像過我那天會直接變成怪獸,說不定還會吃人呢。」
「沒事就好。」謝錦看到她放鬆的姿態,以為她的確是在開玩笑,放下心來。
其實如果她以高位者、旁觀者的視角去看,憑藉她對譚千覓的了解,就會更注重譚千覓,而非更注重譚千覓的姿態,也就不會作此判斷了。而實際上,譚千覓的確沒有很不舒服,不過她的話不是玩笑,她真的這麼想過。
不過這也沒辦法,當人在真正和他人相處,而非旁觀時,總是會被自己習慣觀測的東西吸引過去,從而失去一些判斷力。
「她會處理一些難度比較高的事情,可能有你接受不了的,包括但不限於各種暗殺、捕獵任務。」
謝錦如實道:「她會在那一天離開實驗室,所以外出的事情我不清楚。
晚上回去之後,她一般會先去手術間待一會兒,然後出來放鬆幾個小時,這幾個小時裡,她展露出來的性格就是我上面說的,之後一天結束,她回到你一天前入睡的地方,第二天你醒來。」
「放鬆內容呢?」譚千覓問。
「邊看電視邊吃搜刮來的零食,尤其鍾愛綜藝和薯片。」
譚千覓笑,「我還以為我們那公寓裡的電視是擺設呢,成年沒人動,合著都是我看的啊。」
謝錦補充:「相關人的記憶,比如夏魚等幾個實驗體,他們的記憶會被修正,並不知道當天關於你的事情,也可能是被填充了虛假記憶,這個我們還沒查清楚。」
「實驗室有這麼厲害嗎?還能填充虛假記憶?」譚千覓狐疑,「不過夏魚姐他們的確只是覺得我睡了一天,應該不會出錯。如果都是演的,那麼多人,不可能都演得天衣無縫。」
謝錦點頭,「相關的事情我們會借著這次機會再查。」
之後沉默了幾秒,譚千覓輕輕發笑,擺擺手跟她道別,「好我知道了,謝謝姐,你回去吧,也別在這兒跟我大眼瞪小眼了。」
「嗯。」謝錦起身,出去關門時視線落到她身上,到底還是說:「不出意外我們到時間就會接你出來,如果真的出意外了,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太激進。」
譚千覓對她彎彎眼睛,又擺了一次手。
等謝錦徹底離開後,她踹開鞋子窩到床上,重新研究自己要留什麼言。畢竟手環都給她了,她其實可以留一個更清晰的記號,避免到時沒get到意思。
到最後,還是只寫了一個「看手環」,雖然手環里什麼信息也沒。
再次整合自己擁有的信息,她摸了摸後背上已經蔓延開的軟毛,以及似有薄膜的衣服,伸了個懶腰躺下睡覺。
嗯,再睜眼,估計是恍如隔世吧。
她感覺謝錦不會喊醒自己,如果自己一口氣睡到23:59的話。
對於後者,她可太有信心了。
想到這裡,她把自己逗樂了,沒忍住笑了幾聲。
如她所想,晚上,謝錦隔著玻璃看向房間裡她熟睡的模樣,的確沒讓人喊醒她,也沒讓別人進去。
她獨自進去,又獨自在椅子上靜靜坐了一會兒,等到時間後把手放到她的額頭上,發動異能,裁去了她這十一天的記憶,而後出門。
謝錦的動作很利索,半秒都沒有耽誤,出門後,林皎看到她眼中瑩潤的水光,默默閉上了嘴。
她不知道謝錦為何悲傷。
宋浩也不知道,但他們沒有時間去關照情緒,任務不能被耽誤。謝錦顯然也知道這一點,「走吧,趕緊離開。」
十幾秒後,一切歸於寂靜。
幾十秒後,「譚千覓」坐了起來。
她先打量了一圈周遭的環境,而後在附近尋覓有沒有什麼信息,最後只在沒信號的手環上看到了三個字——看手環。
她的眼睛比譚千覓的眼睛有神,見狀更是熠熠,結果點開手環一看,什麼都沒有,連之前發過的信息也是無痕的。
「……」她嘟囔了一句,「嘁,這蠢貨又搞什麼么蛾子。」
短促的吐字音節和間隔,情緒性的語氣,使她的聲線聽起來有些刻薄,面部表情的細微變化也使她看起來就不太好惹。
跳起來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她又吐槽:「真是豬,天天睡覺。」
話落,她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右手五指張開,按在門上,一點點下壓。
從外側看,堅固的門出現了一個掌印,隨後,門被徹底推開,落地一聲重響喚醒了警報。
走道中亮堂的白熾燈被閃爍的紅光取代,鬼哭狼嚎似的警鈴聲吵得她煩躁。
眉心擰得比山高,她看向分別從三個方向盡頭出現的士兵,不以為意揉了揉耳朵。
「一群雜碎,誰讓你們安的警報。」
她也許、應該、可能是知道這話有多不講理的。
宋浩從她正前方的道路盡頭出現,她歪了歪腦袋,視線從一堆人之間,迅速捕捉到了他。
「看來你是個小頭頭啊……那把你抓回去就行了吧?」她的音量不大不小,在警報和腳步聲中並不分明。
宋浩是異能組的,但身體素質也進行過加強,要聽見倒不是難事。
他腳步頓了頓,手開始無意識的發抖。
「開槍。」監控室中穿著隔離服的謝錦道,「隊長,你按計劃往南門去。」